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 《臣妾,举案奇霉》 作者:苏盎 文案: 千岁爷不爱应卯,这是整个文武百官都知道的事情。 未婚前,他搪塞的借口是,身体欠佳,体弱多病。 婚后的借口是,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和离之后,他干脆懒得搪塞了,直接一道奏折,留下几个大字。 闲妻在逃,没空上朝。 沈衡含泪看着皇城上的通缉令,只想说一句话。 离都离了,就不能将她画的好看些吗? 当呆萌遭遇深萌,到底如何摸爬滚打,才能举案齐眉。 〖小盎有话说:〗 本文乃是正剧,只是作者无节操,历史背景服饰资料全无考证,坚决架空到底。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月锦,沈衡 ┃ 配角:顾允之,林羲和 ┃ 其它:包子,男配,萌属性   ☆、第一章棺材板里爬出来的亲爹   泰山脚下,禹城驿馆内。   白幡高挂,四壁无尘,年逾四十的男子身穿一身藏青朝服,静静的躺在一口薄棺里。   屋内一字排开四名仆从,都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默默垂首。床边的矮几旁,素白儒裙的丫鬟,正将一个黑色的“奠”字剪出来。   这恍若灵堂的布置,都是在半个时辰之前放置好的,虽说匆忙了些,但大抵该有的都有了。   若说真差了点什么,大概就是棺材里的人还没咽气呢。   “你们记得,入殓时一定要将棺材换成上好的沉香木配玉兰雕花的,旁的木头,都没它来的考究。”   将死之人在薄棺之中字正腔圆的开口“出殡时的仪仗也不需太阔了,弄个百来人意思一下就行了。陪葬的东西里,张远志的字画一定要有,汝窑的瓷瓶要高脚的,林之栋的笔洗。。。   “老爷。”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终于忍不住开口“林之栋去年就不做笔洗了,流传在外的都卖的有市无价,您看。”   “不做笔洗了?”棺材里的人猛然坐起身“我床头第三个匣子里还有一个他早年做的,你拿出来给愉贵妃送过去,等我死后也好关照一下咱们府上。”   那焦急的架势,吓得老管家频频点头。   他跟着沈括有些年头了,眼见着他从六品殿仪做到四品大员,送出去的礼堆起来能绕护城河三圈不止。如今跟着瑞亲王祭拜泰山,本以为是个封官加冕的肥差,谁承想他家老爷却在驿馆修整的当口,把准备供奉于山顶的祭山灵石给弄丢了。   遗失圣祖遗物是掉脑袋的死罪,他吓得不敢上报,就打算偷偷将自己埋了好留个“全尸”。   屋内一时冷凝,门扉轻动的声音发出细微的轻响。   微红的余晖穿过半开的门逢打在进来的女子脸上,柔和了一室黯然。   她的面上没有施脂粉,就连头上松拢的发髻也只用了一根碧翠的步摇做装饰,一张俏脸干净澄澈。漂亮的杏眼并不张扬,顾盼之间却透着一种灵秀的韵味。一袭水色缀月白花瓣的罗裙,花瓣开的很小,淡淡的流动在裙摆之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沈括几乎看见她进门,就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了,口里嚷嚷着:“衡衡过来。”   少女清秀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僵硬。   毕竟,不是谁青天白日看见自己的爹从棺材里爬出来都能淡定自若的。   但沈衡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姑娘,没等沈括半只腿迈出来时就已然走过去了。   姿态虔诚的将他塞回棺材,她柔声道:“爹,再躺一会儿吧,傍晚就得将这棺材送回去了,人家死了的二姨婆还等着明早下葬呢。”鲜少有这样“现死现买棺材”的,就这口杉木的还是三十两银子一天租来的呢。   沈括闻言赶忙躺回去,抠着棺材板感叹:“还是你孝顺,跑了那么远给爹找棺材,旁的人决计是做不到的。”   沈衡默默点头,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租棺材的钱就别问他要回来了。   用帕子擦着他几日未洗的油头,她问:“那祭山石您放在什么地方了,有没有可能是在行进的途中丢失的?”她没看过那东西,只知道被他爹搂的跟祖宗牌位似的。如果不是丢在驿馆了,那一定就是在路上出了问题。   “不可能的,”沈括摇头“那灵石临到驿馆时都还放的好好的。前天日头出来,我不过是将它擦拭了一下,放在院中晾了半个时辰就不见了。   驿馆四周,一直严防死守,院子里除却外围巡逻的侍卫就是咱们府里的这些人。方寸大小的地方,要找早就找到了。”   他只自顾自的说,没发现沈衡在听到驿馆院中这四个字的时候错愕的神情。   “那祭山石,是个什么样子的啊?”   “不过就是块巴掌大的石块,四四方方的,年头久了都有些发青了。除却那上面有块类似龙头的纹路,跟乡下压酱缸的石头没什么两样。怎么,你在哪里见过吗?”   “哐当!”一旁剪纸的丫鬟剪子掉在了地上,直直看向对面的沈衡。   “没见过。”沈大小姐倒是坦然,仪态端庄的微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罢了,时辰不早了,我和道道去药方看看您订的砒霜到货了没,要是睡不着,就让福伯给你讲话本子听吧。”   拉着一旁呆傻的丫鬟出去,沈衡的莲步迈的依旧轻盈,只是熟悉的人都能看出那步调里比之平日的僵硬。   沈括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良久对身边的管家低声吩咐:“我闺女的鞋好像不太合脚,你等下去买双新的给她。”   垂柳拂岸,落霞正浓,温婉和熙的景致不由让人心怡。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心情欣赏,比如刚从驿馆疾步走出来的道道。   “小姐,老爷说的祭山石是不是你拿走的那块。”   湘北这边一直在下雨,仪仗行至禹城时也就放了一个晴天。沈衡说要下山砸核桃吃,路过院子中央的时候就顺手捡了块石头。那上面奇怪的纹路,跟老爷说的如出一辙。   “您不会是将它丢到山里了吧!!”   沈衡掏了掏被震疼的耳朵无辜道:“没有,那石头用着挺顺手的,从山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带回来了。”   “那您还不快拿出来?!”老爷急的都快“出殡”了。   “额。”她的面上似乎满为难,低头瞅了半天看着自己鞋面才缓缓张口“只是那东西现下不在这,要拿,也要等到晚上。”   “晚上。。。”道道略微有些不好的预感“您把它,放到哪去了?”   她略微叹息,将视线移向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我拿去填了一户院墙的狗洞,你还别说,那大小刚好合适的。”   道道嘴角剧烈抽搐中。   沈衡一直有些奇怪的嗜好,比如大半夜去破庙门口糊窗户,比如修葺坏掉的砖瓦,再比如拍晕乞丐将他身上破旧的布衣缝补好。   虽然有时也会吓坏很多人,但无疑说明,她是个乐善好施的姑娘。所以当她说“一户院墙的狗洞”时,道道很自然的理解成了一户破旧的民居。   可是当她趁着夜色站在路边,远眺红砖绿瓦的高墙时,她知道她错了。   她实在不该对沈衡说,乐于助人不要有局限性,大户人家亦有值得帮助的地方。   沈衡的范围确实扩大了,而且扩的极广。因为她这次填狗洞的院墙,不是员外古宅,也不是土豪旧址,而是皇上在禹城的御用行宫,凌坤殿。   看着几个纵跃利落跳进围墙内的沈衡,她只能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她能靠谱一次了。   高台水榭,玉石拱桥。   穿梭在行宫之内的沈大小姐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因为她也只是在找石头的同时在里面逛了一下,歇了一会,顺便抓着泥巴糊了糊宫墙上破开的“狗洞”而已。   “好歹也是天家府邸,破那么多的窟窿就没人看见吗?”作为一处皇家御用的行宫,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些每隔半米就出现一个的“洞洞”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去堵水洞的。”一道温润的男声突然自耳后响起,在这样寂静的深夜显得有些突兀。奈何沈大小姐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不自觉就回了一句。   “水洞?那是什么?”   “湘北多雨,行宫之内很容易积水,所以宫墙四周都会留出些水洞用来排水。倒是你,将这里堵住,是打算下雨的时候养鱼不成?”   这一问一答之间,饶是沈衡神经再大条也反应过来不对了。   僵直着脊背答道:“养,养鱼的话,拿脸盆就足够了。这里是天子福地,哪里敢随便借用。”      ☆、第二章最窝囊的“盗贼”   “不知这位爷,吃的是生粮还是熟粮,这更深露重的还在外忙碌,实在辛苦。”这是跟着她那不着调的娘学的黑话。   生粮是道上的人吃的,没米下锅,自然得寻些“生米”来煮。   至于熟粮嘛,那是官家才能吃的饭。潜意识里,她自然希望“偶遇”的,是位嚼生米的“同行”。   但是对方很快打消了她所有幻想,因为他是。   “吃皇粮的。”   “在下是来偷盗的。”   伸着满是泥浆的手,沈大小姐承认的十分干脆,且供认不讳的晃动着手里的麻袋交代:“未遂。顺过来的东西都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搬呢。您要是觉得碍眼,我立马给您放回去。”   那里面,是她捡了一路的石头并几朵雨后生出的“狗尿苔”,不过就是挖了个皇帝老儿的墙角,应该不算什么大罪吧。   真不是她没出息,她如今背后空门大露,若是动起手来,就算再快的速度也必定是吃亏的。   手间腕骨倏的一麻,那不甚大的袋子已然落到了背后人的手中。   “你们这个行当,已经拮据至此了吗?我竟不知,宫里的石头也能卖钱了。”他的声音很好听,略微低沉,不疾不徐。   沈衡听后却十分愧疚,只觉平白辱没了盗贼的威名,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能,能卖啊。大人长居深宫,不知晓外头的行情。宫里头的东西,不论什么都算罕物。就说这墙角的石头吧,它。。。它长期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历百年之轮回,那都是沾了龙气的。大户人家,最喜欢收集这个供奉在祖宗牌位底下,为的就是祥瑞二字。”扯到最后,自认为还算通顺,且渐入佳境。   “这东西市价如何?”   “差不多,三百两吧。”,她斟酌着开口,像样的碧玺也就这个价了。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赞同“只三百?前些时日不是三千吗?”   “三千两买块石头?!我能不能问一下,买的人被驴踢了多少脚?”她下意识的感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凌坤殿珍稀玉器数不胜数,单说脚下的汉白玉石也能值个千八两银子。冒死来行宫一趟,哪个偷儿会挑不上千两的东西拿?   她才是那个被驴踢了脑子的人。   身后久久没有听到回音,那样沉默的寂静让沈衡一阵心虚。   正思量着如何应对时,听见他慢条斯理的说。   “原来你也知道石头不值钱。回去多读些书吧,再编瞎话的时候也用的上。”   如此,沈衡终于悟了。他从一开始关心的就不是石头的价格,只是抱着一种很认真,很诚恳的态度,在耍她。   再忍下去,是不是有点窝囊?她想了想,确实,窝囊。   “多谢大人提点。只不过,小女子三岁就会背三字经了。”她这般说着,右手已然拔剑出鞘,回身就是一记翻花落叶横扫过去。   方才那番胡诹,本来就是为了查探清楚近处可有旁人。既然探出的内息只有他一人,当然要搏上一次。   这算是孤注一掷的打法,挥出去的灵湍剑都带着亮白的剑光。   然而这样迅捷的一击竟然挥了个空,连对方的半片衣角都没有沾到。   青白的月光地下清晰的印出两道轮子划过的痕迹。   沈衡傻住了。   怔愣的看着月华之下,坐在轮椅上与她对视的精致容颜。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公子的脸,疏目朗眉,面容清澈。他甚至没有束发,乌黑如墨的青丝就那样披散下来,闲适而恣意。单手支起的手掌托着半个下巴,看向她的目光几分懒散,带着一种不韵世事的干净淡然。   这样天人之姿的人,居然是个身有顽疾的人。   沈衡面上一阵赫然,感慨天妒“红颜”的同时觉得自己弱爆了。   因为她今日特意挑了一张最丑的人皮面具。一张足有四十岁的,布满雀斑的,皱纹横生的脸。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等下不论胜负,出去之后的第一件事都是,丢了这张“脸”。   剑花轻挽,纵身跃起,几乎没什么犹豫便再次出手了。   夜探行宫不是小事,她不能拿自己爹的性命开玩笑。   转身,轻挑,她从来未将一套朝云剑法舞的这般狠辣。然而那样刁钻凌烈的招式,在他应付起来却毫不费力,甚至连椅子都没离开过,有几次剑尖错横之间仅用指尖便弹开了。   沈衡许久未曾遭遇过这般挫败,但也知道自己同对方实力的悬殊,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江湖做派,手上虚晃一招就朝他近前攻去。手掌划过的瞬间,左手袖间顺势划出一把短刃,两厢夹攻之下锋利的剑风迫使他不得不提气跃起。   这拼命到有些杂乱打法,为的就是有一瞬间的拖延。   眼见着他凌空而起沈衡并没有紧随其上,而是反手勾转用力劈向地面的轮椅。   对方的腿脚不好,落地时定然要找一处支撑,她要的就是这短短一瞬的时间。   木头破裂的声音游走在尖锐的刀刃之间,在寂静的深夜发出类似悲鸣的闷哼。   轮椅,应声而碎。   诚然这事办的有些小人,但成大事者多半都有些小人的。   一剑挥出之后她也不敢恋战,足下轻点就要跳上围墙。却哪里想到,脚下刚踏出半步,就惊觉背部的关元,池海几处大穴就被对方封住了。   “三字经,还需要背吗?”他在她耳边如是说,沈衡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是他对她智商的进一步侮辱。   看着缓缓踱步到自己身前的某人,沈大小姐彻底凌乱了,愤愤不平的道:“你,根-本-没-有-腿-疾?!!”   “我何时说过自己腿脚不便吗?”他侧过头看她。   完全事不关己的神情堵的沈衡一阵气闷。   “那你为什么坐轮椅?!”他确实没说过,但是有哪个腿脚灵便的人会坐这个吗?   “院子太大,懒得走路了。”   他回答的满坦然,默默将视线转向四分五裂的木头残骸。   然后,不开心了。   “就算恼羞成怒,也不该乱劈东西吧。”没有椅子的话,他要走很多路。   晚风轻袭,扬起他披散的长发,勾勒出一张不怎么欢喜的清俊侧脸。那样近在咫尺的精致,饶是沈衡这样不甚在意容貌的人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那样清润的眸光注视下,她真的很想轻声说一句,你丫活该。   但是,谁让她现在受制于人呢?在嘴边百转千回了好几圈,最终只化成一句。   “习武之人,经常活动下筋骨是好事,我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溜达溜达的。”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这么窝囊,但她更不想他爹扛着口棺材来天牢里陪她。   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伸出手指直接抚向她“布满雀斑”的脸。   这是个极登徒子的行为,在他做来却那样自然。轻轻划过的指尖微凉,若有似无的自面颊上划过,留下令人无法忽略的酥麻触感。   沈衡晒红了一张“老脸”,看向他的视线不自觉带了几分敬佩,复杂的感慨于他的“饥不择食”。   心却不由自主的漏跳了半拍。   都说男色惑人,老祖宗留下的话本子果然童叟无欺。   她这般想着,没提防对方的手已经顺着她眼角的“细纹”滑向颈边,穿过半开的领口抚向了锁骨处。   她吓得一惊,整个人都忍不住震颤起来。不只是因为那只纤长的手指摩挲在她肌肤上的暧昧,更多的是。   那里,巧好是面具同脸颊相粘的地方!!   “大,大人。小妇人虽貌不惊人,但也是个有气节的女子。您这般调戏一个有夫之妇,好歹也挑个有树林的地方吧?”她状似无意的调侃着,声音都伴着颤抖。   他却已然收了手:“原来是猪皮做的。”   他说的是她面具的材质。 作者有话要说:  小盎表示自己要气死了,很关怀的问一句,存稿箱你到底怎么了,昨天发的章节居然是空的。凌晨补上。。。。桑心鸟,本来就木有几位大大看,表玩我好么。   ☆、第三章出大事了   沈衡悲愤的几乎逆流成河,在她数量堪多的一大堆人皮面具里,只有这一张是猪皮的。   怎么好死不死的就挑了这张脸!!!   端庄的沈小姐沉浸在丢“脸”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对周遭所有动静都自动失去了兴致。   以至于缓过神来时,看到的只有一个几乎全部没入夜色中的飘渺背影。   他不抓她了吗?她怔愣。   后知后觉的想起,他并没有给自己解穴!!   “那个,这位大人,您是去叫人抓我了还是回去歇息了,能不能先放开我啊。”她诚恳的呼唤着。   “我们家其实还是挺殷实的,你今日放了我,他日必有重谢的!!!”   “好人一生平安,立个长生牌位怎么样啊?”   “大人?大人!!”靠!大人已经走远了。   沈衡是天空破晓时自己从围墙里爬出来的,迎接她的除却耀眼的骄阳之外就是道道那张饿的快要断气的脸。   她对她说:“小姐,您还记得进行宫之前嘱咐奴婢不要吃晚饭,出来之后带我吃宵夜的事情吗。”   沈衡颤抖着一双小腿扶着墙根站着:“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关心的应该是我的身体。”   “哦,那您的身体怎么样?”她从善如流的问。   “你觉得呢?”   她挠了挠头,挺干脆的说“奴婢瞧着,步行到早点摊吃两屉肉包子应该不成问题。”   沈衡“。。。”   禹城洪记包子铺内。   “小姐,您就那样站了一晚上都没被侍卫发现?”道道塞着满嘴的包子问。   沈衡一边躲闪着她喷出的肉末一边摇头:“没有,那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宫灯都没点几盏。”   这也是她吹了一晚上冷风之后才发现的。凌坤殿建造的年头很早,在小小的禹城之中,光这个宫殿就占了整个城池的三分之一。很难想象这样巍峨的宫殿里也会有这样偏僻的居所。   “行宫之内没人巡逻?那可算是奇事了。”道道摇着头“不过说到没点宫灯。”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变的很奇怪:“您莫不是误入了哪处不干净的院子了吧?”   “不干净,的院子?”   她神神叨叨的凑过来“奴婢听说,这深宫高墙的,冤屈事可不少,有的院子更是因为怨气太重而不得不锁起来。您说的那位公子来去无声的,别是。。。”她做了个翻白眼舌头伸直的动作。   沈衡心领神会的点头,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大龄女青年依旧能保持如斯天真表达了极大赞赏。   “都说上京东直门北面的胡同里,写灵异话本子的猥琐书生一年能赚百两。你如今能有这般觉悟,可见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若回去之后找他说说,看看能不能在他手下打个零工,也算给后半辈子谋了份好生计。”   道道肥硕的脸庞颤抖了,擦着嘴角的油光正色道“小姐,奴婢突然大彻大悟,觉得神鬼之说实在荒谬,等下就去帮您打探一下随行的大人里可有二十出头,且武功高强的。争取让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沈衡闻言心情甚好的点点头,觉得大彻大悟这句成语用的很是精妙。   用过早膳之后,她回去补了一觉,醒来将压箱底的兵器都翻找了一遍。   在豁了口的九环大刀,和生了锈的毒针之间犹疑了一下。她第一次开始深思,禹城收破烂的行情到底如何,会不会比上京的还要低上许多。   她是鲜少会思量这些“正经事”的,但是老天爷似乎就见不得她“议政”,在她陷入沉思的当口,极其突然的安排了一张流着泪的她爹的脸。   沈衡看着那上面川流不息的小眼泪愣了半晌,这才想起他爹还等着“咽气”呢。   心疼无比的摸着沈括的脑袋,尽量安抚的道: “爹,药店的老板说了,现下这个节气不长砒霜,要到冬天才有货。我昨儿给您交了半斤老鼠药的订金,那东西得现炒,再着急也得等到后天晌午才能吃上。”   沈括哭的更厉害了,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沈衡瞧着是往市集的方向去心下冷了半截,连忙制止道:“那药店老板年逾八十了,您这样穿着官服去砸人家招牌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况且,他还是禹城县令三姨太的二叔叔的儿子,也是有裙带关系的。”   “你少唬我。”沈括拿眼瞪她:“三姨太的叔叔的儿子有八十了?你真当你爹是傻子呢。”   “三姨太,年纪也不小了。”她弱弱的说。   沈括看着她那副“江郎才尽”的样子,也觉得满心疼。为了哄他,她闺女那点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都花在这上头了。   “不是去药店。”   他拉着她穿过一处市集的小巷朝前走,绕了好些个胡同最终转到一处宽广的官道前。   沈衡知道她爹倔强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眼见着他目不斜视的从药店门前经过,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当她看见那片熟悉的宫墙,外加洋洋洒洒的凌坤殿三个大字的时候,她觉得,她还是带着他爹去砸药店的招牌吧。   “衡衡,都说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为父虽则不算坚强,但依旧想选择后者。   仪仗在禹城修整是因为连日阴雨,如今转晴,估计明日便要启程上山了。爹虽没什么出息,但也断不能为留个全尸连累了你们,此番就去跟瑞王告罪,也好争取个宽大处理。”   他站在烫金匾额之下如是说,面上带着平日少有的严肃。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没让臣死的时候,谁敢死?打皇帝老子面子的事,想也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沈衡没想到自己的爹也有这般大义凌然的时刻,一时觉得他眼角的褶子都平整了不少。   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手:“女儿欣赏您的气魄,但是现在毕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或许那灵石。。。。”   “为父心意已决,无需再劝”沈括甩了甩袍袖,豪气甘云的说“大丈夫就要敢作敢为,既然做错了事,便要有敢于承担的勇气,怎可如此畏首畏尾。”   沈衡瞧着她爹那傻拉巴叽的酸腐样,急的心肝脾肺都抽到一块去了。   灵石还未找到,端王爷要是一生气,将她父女二人都抓进牢里可如何是好。   “爹!!”沈衡猛的一跺脚。   “您自己进去吧,天牢里伙食不好,好歹也留下我给您送饭吧。”   不是她事到如今都不肯说出实情,实在是一旦说出来了,她爹一定会比现在进去的还快。   弄丢圣物,和将圣物填了“狗洞”都是死罪。前者顶多砍头,后者那就要分尸了。   “不行,送饭的人有的是。”沈括攥紧了手掌颤抖“但是你走了,就没人给我壮胆了。”   就知道方才那点豪气是他硬撑出来的。   “壮胆您得去庙里请菩萨,我又没开过光,进去也没用的。”   “我就看着你心里才踏实,别啰嗦了,快点跟我进去。”   父女俩只顾你拉我拖的在原地转圈,没提防同迎面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处。   来人一身暗金朝服,生的极是风流俊俏,被撞之后面上也没有半分不悦,只是笑弯了一双眉眼。   “沈大人这是闹哪一出呢,大日头下,也不怕中了暑气。”   沈衡对朝服等级明白的不多,但也知晓那衣服上的四爪麒麟不是随便什么官员都能佩戴的。   果然见她爹行了个大礼,诚惶诚恐道:“侯爷恕罪,下官一时心急冲撞了您,还请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多大的事,也值得这样。”他伸手拉他“你平日最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怎的今日这般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桑心,还是木有亲想要包养么,呜呜呜呜呜呜呜,琉璃心碎了一地。   ☆、第四章千岁很忙   沈括听后眼圈都红了,一脸难得您懂我的神色:“侯爷英明,下官,确实是犯了不可恕的大错了。此番前来行宫,就是来给瑞王千岁请罪的。”   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拉着他的袖口急切道:“不知千岁爷现下可在里头,贸然前去,是否会叨扰。”   这位顾小侯爷,乃是护国公顾堰的儿子,平日里跟端亲王一直私交甚好,再没有比问他更合适的了。   顾允之似乎并不在意他犯了什么错处,温润的盯着被他死死拉住的衣角道。   “沈大人,这料子是今年刚上供的金锦,你轻着些可好。”   只是提到瑞王千岁,他又有些失笑“月锦他,确然在忙正事。只不过你现下进去也无甚不可,他在忙的时候,心情都算不错。”   沈衡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就当场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动作的寓意很单纯,就是为了哀叹她倒霉至极的人生。只是翻的有些太认真了,以至于眼珠在眼圈里晃了半天才归位。   “重见光明”之后,对上的就是在场两个男人“关切”的注视。   她听见她爹挺嫌弃的介绍“咳,这个,这个是小女沈衡。平日里没见过什么市面,让大人见笑了。”说完还默默同她拉开了些距离。   亲情“凉薄如纸”,沈衡颇感心酸。但仍旧端庄无比的福了下身,老实招呼道“侯爷安好,洒家这厢有礼了。”   话刚出口就气的沈括差点昏厥过去,抽动着嘴角提点“是奴家,洒家是公公的自称。”   沈衡羞涩了。。。   好在顾小侯爷大气,十分给面子的笑了好久才道:“沈小姐这般脾气秉性实在讨喜,沈大人很会教女儿。本侯今日还有要事,改日有时间,再同大人一叙。”   这话说的极有涵养,沈括少不得要客套一番,沈衡却蹙起了眉。   就在这位顾侯爷同他爹告别之时,她分明看见了他上扬的唇角,以及那句没说出声的。   温婉,好久不见。   那是她的小字。   他,认识她吗?   沈大小姐长了张挺机灵的脸,却有个不甚灵光的脑子。   这种脑子的奇异之处并不在于笨,而是在于一根筋,想一件事情的时候就顾及不到另一件。   当他老子悄悄拉着她往行宫里走的时候,她还在琢磨着自己到底何时见过那位顾小侯爷的事。   她不是什么足不出户的官家小姐,平日里也会顾及着她爹四品礼官的脸面宅在家里,大半夜才出门溜达。   在弄丢灵石之前,她多是在市井小巷里糊窗户的。跟“贵圈”为数不多的接触,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么两次。   一次是她的师妹红苕来,行走江湖没有路费,来找她救济。   她当时翻箱倒柜的抠了好几两银子,被嫌弃的半死。   “师姐,别开玩笑了成吗?你爹好歹是京官,就把你穷成这样?”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真欺负她没读过书呢。   沈衡皱眉看她,挺认真的分析“贪官才有银子,我爹不贪。”晃着手里的铜子“你要不要,不要我拿着买糖豆吃了。”   那一年她十二岁,红苕十一。都是心思单纯的半大孩子,她师妹却比她有市面的多,直接拉着她去洗劫了一户贪官的私宅。   沈衡每每想起那段往事都觉得不堪回首,因为没甚经验的她当时小腿抖的跟筛糠似的。   尽管她一直安抚那位被包养的妾侍,只拿一点金条就走,结果还是被她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吓到了。   家丁举着火把闹哄哄的闯进来时,她还愣在原地给小妾擦眼泪,被她师妹狠拍了下脑袋撒腿就跑。   两人被追的慌不择路,最后还是被私宅里的一名仆从救下的。   她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了,只知道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在暗夜中忽闪的跟她困惑人生中的指路明灯一样。   她当时泪眼婆娑的说,大恩不言谢,等我攒足了银子定然将你从这里赎出来。   可是没过几天,上京便传出那位一品大员贪污受贿,被斩首的消息,私宅充公。   沈衡为此难过了好久,难得有机会做次好人,天竟然都看不惯她。   顾允之,会是那个帮她的小哥吗?   她这样想着,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过恶俗。   先不说他贵为护国公之子,就算查案也不可能委居在一户贪官的私宅做一名小小仆从。   单说当时的情势匆忙,对方根本不知她的身份,又如何会知道知晓她的小字。   难道是她也曾经顺手填过顾允之家的狗洞?   她摇头,习惯性的朝墙根走了两步,又立时刹住。   墙根?行宫!!   “沈大人,奴才就送您到这了,王爷就在里面,顺着小径朝竹林里面走就瞧见了。”   耳朵骤然响起的声音提醒她,说话的是位货真价实的洒家。   看着那位公公妖娆离去的小碎步,沈衡僵硬了,后知后觉的发现被她爹摆了一道。   懊恼的揉着太阳穴,果断就要往地上躺去。   却听到沈括目不斜视的说:“衡衡,做人不能太不讲义气,等下你就是真晕了,爹也会将你拖进去的。”   她感动的一塌糊涂,只觉一生能得此亲爹,夫复无求!!   林子离主殿很近,入眼便是一片碧玉般的葱翠。   顺着玉石铺成的小径而上,很快便看到几名矗立在侧的仆从。   镂空雕瑞脑兽的巨大香炉里熏着香,缓缓腾起的青烟缭绕在绿荫之间,丝丝缕缕,极有意境。   沈衡闻了闻,不是皇家常用的龙涎香,也不是礼佛的檀香,而是一种似兰似麝的竹木香气,不是很浓烈,却沁人心脾。   花梨嵌螺钿理石的桌案闲置在那里,还放着一盏未动的香茗。   一旁的近侍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竹林的最深处,虽说林层茂密,仍旧一眼便能注意到那个席地而坐的清瘦身影。   他穿了一件月白镶银丝滚边的锦袍,袍袖的下摆很宽,就那样随意的垂在地上。   如画的眉眼微垂,专注的看着手中的物事。   诚如顾小侯爷所言,千岁爷确实很忙。   因为他正在很认真的,剥着一颗竹笋。   听到有人过来也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颇为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   那一双眸子很澄澈,没有皇室子弟的傲慢张扬,干净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   沈衡下意识的将头低下去,整个人如遭雷击。   因为这个好看的很不靠谱的端王爷,正是昨夜那个让她吹了一夜冷风的“轮椅”大人!!   脚下略微后退了一步,想让她爹将自己遮住一点。沈括却已经啪嗒一声跪在地上,开始了声泪俱下的哭嚎。   “王爷,臣有罪啊。”   沈衡听着膝盖骨撞击在地面上的声响,十分坚定的认为她爹的眼泪多半是疼出来的。   端小亲王“百忙之中”睨了他一眼,大抵觉得都哭成这样了,不关心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便关切的问了一句:“你杀人了?”   “下官不敢”沈括吓得一哆嗦。   “贪污了?”   “下,下官更不敢了。”   “那便起来说话吧。”   沈括这回是真哭了“王爷仁慈,但罪臣实在无颜面对您。就在仪仗到达禹城的当日,竟然将圣祖遗物祭山石弄丢了。此物乃是百年相传的祥瑞之物,臣自深知罪孽深重,特来向千岁请罪,听后发落。” 作者有话要说:  嫩们就不给偶留言吗?小盎要鼓励。。。   ☆、第五章印堂发黑   苏月锦将手拄在腿上看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就是这样淡然的一扫,就让人感觉一阵威压。   他面相长得有些清冷,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极其寡淡。沈括摸不准他的想法,吓的又是一哆嗦。   而实际上这位高深莫测的千岁爷只是在思索着,祭山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良久之后,他“哦”了一声“原来是那块长了毛的石头。”   沈括差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小小声的提点“千岁,那是灵石本身的颜色,不是,长毛。”   “嗯。”他从善如流的点头“你弄丢了一块绿色的石头。”   然后便不说话了。   沈括在朝为官少说也有三十载,虽说没有什么作为,但自问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直是不错的。今天却彻底没了主意,也不知这话该如何接,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跪在旁边的沈衡。   他这闺女,虽说偶尔迟钝了点,但也是个能言善道的。   但今日不知怎么,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装起了哑巴。   沈括觉得满伤心,几次三番用小动作催促,愣是没有半点回应。   最后他急了,抱着一种闺女不仁,亲爹不义的精神说了句。   “衡衡,你不是有话要对王爷说吗?那便说吧,千岁仁厚,不会怪罪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沈衡抽搐着嘴角琢磨,她爹这“子”食的,着实太痛快了些。   虽说自家的“亲情一直很凉薄”,但是不是有点太薄了?   看着那位端小亲王“抽空”扫过来的视线,她整个头皮都麻木了。   慌乱之下,没头没脑就接了句“王爷这笋挑的不好,竹根颜色太深,炒起来不爽口。”   她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音色,听上去有些软糯,挺矫情的样子,嗲的亲爹都颤抖了。   端小千岁却并不在意,面色如常的说。   “那你去挑一根,清炒,少放油。”   一句话,说的沈括和沈衡都愣住了。   她本就是胡乱说的,料想就算惹了他不满,充其量就是帮忙挑个笋,谁承想这位爷还要吃熟的。   沈括蹭蹭挪了两步,急切道“王爷,万万使不得啊。小女沈衡自幼呆傻,烹饪一事更是极不通透,哪里敢污了千岁之口。”   知女莫若父,沈衡的厨艺,根本上不得台面。   苏月锦却没有看他,只是歪头问沈衡。   “你做的饭很难吃吗?”   沈大小姐点头如捣蒜。   他颔首,十分体谅的样子:“去试试。”   沈衡是被两名近侍请到小厨房的,一名帮忙洗菜,一名负责切片,尽享御厨待遇。   经过一番调整,她的心态已经摆的很端正了。   就见她手持大勺站在灶台前,淡定自若的倒油,大义凌然的翻炒,破罐破摔的加料,最后万念俱灰的出锅。   成功将一盘鲜嫩脆笋炒出了老态龙钟的味道。   装盘之后,静候在旁的丫鬟脸都绿了,好心的暗示需不需要再炒一盘。   她大气的挥手,言简意赅的回了三个字“不必了。”   再炒一盘的结果,没准还不如这一盘呢。   端着那盘糊掉三分之一的“清炒脆笋”回去时,整个林间都散发出一种糊香糊香的奇怪滋味。   那样张扬而强大的“气”场,连瑞脑兽里的熏香都望尘莫及。   皇子的膳食十分讲究,食用之前都要经过内官试毒。   手持银筷的公公抿着嘴角,牙关紧咬的咯吱声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衡眼看着他咀嚼咽下,觉得还是满欣慰的,至少她做的饭还是能吃的。   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吃,和能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因为,那位公公吐了。   冲到一处青竹旁边,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面目扭曲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   她怔住,眼见着他在众人的搀扶之下,瘫软在地,口里却不忘尽职尽责的解释“奴才无状,但,并非中毒。而是,太难吃了。。。这菜,您万万吃不得啊。”   一旁的沈括也哭的“印堂发黑”,一面哀叹出门不利,未看黄历,一面说道:“罪臣教女无方,竟然做出这等菜式,万望王爷恕罪啊。”   沈衡不得不承认,那画面太过凄凉,饶是她这种没什么心肝的人都有点不敢看。   端王爷依旧坐的四平八稳,专注的用筷子戳了戳那盘黑乎乎的东西对沈括说:   “无妨,我只是想看看到底能做的多难吃。”   一旁的公公抽搐的更严重了。   到底是自己人,苏月锦看着他那副“穿肠过肚”的样子也有些不忍。   终是体恤了一句:“桂圆,别演了,你欢喜那块八宝玉佩赏了你便是。”   果然,那前一秒还在挣扎的胖公公很快站起身,利落的跪在地上欢喜道“奴才谢王爷的赏。不过,也不全是演的,这位沈姑娘的厨艺,确实。。。”   他没说出那个形容词,而是冲回青竹旁又吐了一番。   沈衡抚着发疼的心口,只想问一句:这位公公,你考虑过那颗竹子的感受吗?   领教了端王手下的人才济济,竹林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沈括瞧着那气氛,估计是要发落自己了,就想求个恩典,让自家闺女送套换洗的衣服进来。   刚将嘴巴张开半边,就听见千岁爷慢条斯理的说。   “祭山石我帮你找,欠我的人情,用沈衡还。”   沈括做梦也没料到今日这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张嘴就这么半张不张的僵在了原地。   比他更震惊的,莫过于沈衡。   从见到这位千岁爷开始,她就一直处在惴惴不安之中,就是担心他认出自己。   不光是因为夜探行宫,更多的是,文臣女眷断不可能习武,她这一身武艺,无疑会遭来大祸。   可是看那架势,又不像。   他甚至都不曾正眼打量过她,亦没有试探过什么。   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相比之下,沈括的想法就比她单纯的多,因为他直接“隐晦”的问了一句:“王爷说的这个‘用’,指的是外室,还是,内室?”   “内室?”苏月锦睁着一双水润清眸看了沈衡一眼,而后果断摇头“不用。”   这让她想到在话本子上看到的一段话。   如果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不论是否发生了##,都是件令女子觉得羞耻的事情。前者是羞,后者是耻。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多谢王爷恩典。”她老子满脸喜悦的谢恩。   苏月锦点头,缓缓起身,道了句“我饿了,不留你们吃饭。”便径直走掉了。   沈衡看着那道背影深思,难怪她从未想过昨夜的人会是端王,因为他从头至尾的自称都是“我”而并非“本王”。   清风下的竹林依旧有些燥热,她站在其中看着那一片竹海绿荫,想到的却是另一件大事。   “爹。”她正色看着喜笑颜开的沈大人,极其郑重的说:“把上次租棺材的银子还给我。”   禹城戒严了,皇家御林军封锁了整座城池,不甚繁荣的偏僻小镇一时之间变得人人自危。   县令张青贤吓得朝服都来不及穿,四处托人询问是出了什么大事。   行宫之中却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只说千岁下了口令,封锁城门,不准外出。   然而整整三天,街道上也不曾见到官兵抓人,张榜贴告,气氛紧张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括坐在屋中也有点躁动不安,他一直都以为祭山石是在驿馆院中丢失的。上次在竹林,也详细的描述了丢失的过程,就算要查,也该是从驿馆内部入手,实在想不通端王何以这般大张旗鼓惊动全城。 作者有话要说:  妹纸们,打个商量怎么样啊,不包养,留言好么。孤独的小盎飘过。。。。   ☆、第六章现实中的牛鬼蛇神   坐在另一间的沈衡也没闲着,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磨着刀。   三天了,她连行宫外围的半块砖头都没摸着一块。凌坤殿好像一夜之间撑起了半片围墙,变得异常举步维艰。   难道他察觉了什么?沈衡从不认为那位看着挺不着调的王爷是位善类,她夜探行宫在前,她爹认罪在后,两件事情穿插起来自然让人生疑。   或许他并不知道那天的黑衣人是她,但那一麻袋石头足以让他肯定一些东西。   可是,封锁城池的用意又是什么?虚张声势?彰显皇权?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日他坐在轮椅上,清冷随性的样子。   沈衡就是觉得,他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因为一个连路都懒得走的人,又怎么会走“弯路”呢。   “小姐,如果奴婢犯了错处,您会将奴婢赶走吗?”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硕大胖脸,让沈衡磨刀的手险些掉落在地。   毕竟刚联想到一幅天人之姿,就被拉回现实见一些牛鬼蛇神,怎么说都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她问“你又做了什么?”类似的苦肉计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实在没什么好新鲜的。   道道垂着脑袋,小小声的说:“您先说,会不会将奴婢赶走。”   沈衡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道,你从八岁开始就能吃掉三个人的口粮,拿两人份的工钱,做半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我就是真想赶走你,也得有宅子敢用你啊。说吧,这次是打碎了茶盏还是弄丢了字画。”   她摇头“没有,奴婢,只是去嚼了一些舌头。”   嚼舌?沈衡低下头继续磨刀“你平时嚼的舌头还少吗?别闹了,一边玩儿去好吗?我这还有正经事呢。”   道道却并没有走开,反而向前挪动了几步,怯懦的说:“这次的舌头,嚼的有点长。因为。。。我把您拿祭山石去填狗洞的事情,告诉给老爷了。”   她真的不是有意说出来的,实在是刚才聊天的时候,没忍住。   九环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沈大小姐怔愣的看着眼前的“忠仆”,一字一顿的问:“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是院子中突兀的一声嘶吼。   “快来人呐,老爷上吊啦!!”   沈衡赶到正厅的时,沈括已经拿着根麻绳在脖子上比划了。   看见她之后,他的神情变的异常激动,含泪高喊着:“这回真的不死不行了,替我照顾好你娘。”   话毕,跳着脚就往房梁上拴绳子,奈何身高有限,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沈衡对着正在搬桌椅的仆从们比了个赞赏的手势,然后盘腿坐在地上,专心看自己爹折腾。   她太清楚他的脾气秉性了,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闹的众人皆知的。说白了,就是有点小矫情。   可是她没料到的是,今天沈括,矫情的十分厉害。   在发现上吊无果之后,直接对着一堵墙就冲过去了。   沈衡吓得不轻,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亲爹,嘴里急切道。   “您来真的呀,多大点事也值得这样,我晚上再去行宫那边溜达一趟就是了。”   “多大点事?!!那是圣祖留下来的东西,是圣物你懂吗?你还拿去,拿去。。。哎呀,我还是死吧。”   他这般说着,挣扎的更厉害了,沈衡唤来几名仆从竟然都很难拦住他。   正闹的不可开交之际,就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慢条斯理自门口响起。声音不是很大,听上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成功让躁动不安的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他没有进门,只是斜靠在门边自己打着帘子。半掩在竹帘之下的那张精致侧脸,清俊出尘,惊艳了在场所有的仆从。   沈括见后也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赶忙连滚带爬的将人往屋内请,一面说着:“不知千岁至此,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结果请进来之后,自己就傻了。   整个正厅连个椅子也无,让人往哪坐?   “请,请王爷移驾书房吧,这正厅,这正厅正在修整,所以。。。”   住“客栈”的,帮忙修“客栈”?多新鲜。   苏月锦倒是没觉得什么,四下打量了一下,言简意赅的说:“不是来找你的。”   这意思就是书房就不去了。   下一句是:“沈衡在不在?”   在他进门的时候,沈大小姐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往门口挪蹭了,在听到那句话后更是走的飞快。   眼见着一只脚都要迈出门槛了,却被一旁的道道一把拉住。   “小姐,这位漂亮王爷是来找你的。你们有□□是不是?太好了,奴婢能做陪嫁丫鬟了。”   那一嗓子,在空荡的正厅之内就好似平地炸响的一道惊雷,劈的沈衡外焦里嫩,外加香味四溢。   她僵硬的转身,极其小声的对道道说:“相较于陪嫁,你不认为你更适合陪葬吗。”   然后端庄无比的迎着一众艳羡的目光走回去,嗲声嗲气道:“奴家,见过端王千岁。”   她感觉到到那双清润眸子看过来,那样的目光,算不上打量,只是大体看了一下,然后下了三个字的结论。   “太素了。”   素?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淡蓝绣明粉木兰的儒裙,也还好吧。   反倒是他今日的穿着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为数不多的两次相遇中,他都穿的极其随性。轻袍缓带,广袖长袍,似乎多缀一只玉佩都会觉得累赘,今日却难得穿的正式,一袭锦绣华服,流动的暗纹都镶着滚边的银线,行走之间一派贵气风流。   她看见他皱着眉问她“你的房间在哪里?”   沈衡不知道未出阁的女子闺房是不是不该让男子随便进入,反正她的屋子是被进了,而且还是他爹亲自将人请进去的。   她站在角落里几次张口想说:“这恐怕会影响她的声誉。”   又觉得自己在上京好像早就没有这东西了,就没好意思再提。   看着那个坐在女子妆台前挑拣首饰的男子,她不得不承认,那样的场景正常的没有任何违和之感。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哪怕看到这位千岁爷盘腿坐在皇宫门口嗑瓜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事实上,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她也确实见识到了,而且那个帮忙提供瓜子的还是她自己。   这当然是后话了。   现在,她就是满心满眼的在琢磨,怎么将这位爷给请出去。   “沈衡,你过来。”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莫名熟捻,又带着点疏离。   她不明所以的走过去,停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却听到他迎上前来的脚步。   他比她高了半头不止,略微垂下的眉眼如画,清浅的鼻息吹在脸上痒痒的,让她想到那晚指尖停驻在脸上的酥麻。   这样的剧烈让她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就想退后一步,头上发髻却倏的一沉。   晃动的金色琉璃吊坠在提醒她,这只价格不菲又俗气至极的东西,正是她爹前不久刚送给她的那一只步摇。   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不详的预感。   果然,没过多久,她的发鬓就不再是单纯的一沉了,而是变的,很沉。   看着那位品味不俗的王爷装饰盆栽一般的清澈眼神,她真的想问一句:您每次整人的时候,都这么认真吗?   他当然不知道她心底所想,却十分关切的问了句“你的脑袋,还抬得起来吗?”   她含泪点头,听到他颇为满意的说:“那我们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盎说,风过留痕,嫩们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么。留个等待养肥也行啊。。。。。。   ☆、第七章王爷,奴家做不到啊   沈衡就是顶着这样一脑袋明晃晃的珠翠上街的,穿过驿馆那条官道的时候,分明听见一旁侍卫目不斜视的低语。   侍卫甲:“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首饰盒从眼前飘过去了。”   侍卫乙:“我也看见了,明晃晃闪的我眼睛都快瞎了。”   侍卫甲:“见鬼了吧?”   侍卫乙:“应该是。”   她当时默默告诫自己,你要淡定,不然等下到了大街,你会因为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羞愤而死的。   但是当她看到市集上蜂拥讨赏的乞儿,以及品头论足的街坊四邻时,还是有了想要暴走的冲动。   尽管她僵着脖子挨个跟她们解释:“我们家挺穷的,这些首饰都是镀金的。”还是遭了很多不信任的白眼。   她只觉二十多年都未曾受过这般委屈,不觉就将视线挪到了那个正在逛点心摊的罪魁祸首身上。   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多飘逸啊,俊俏的小脸生的多精致啊,看他的大姑娘小媳妇多人山人海啊。   可是,谁能知道,这个人的本质有多恶劣!!!   “苏月锦。”她恶狠狠的瞪他,语气尽量控制在娇嗲的范围之内,却依旧比平日高了几许。   她就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现下是在外面,就算没叫小王爷也挑不出她什么错处。   看着那道回望过来的平静视线,索性站在原地不走了。   她承认她打的就是惹恼他的主意,随时准备娇嗔一句:“奴家做不到啊。”然后掉头回去。   他的脾气却比她想象的好,晃动着手里的梨花酥对她说:“阿衡,你来尝尝,很好吃。”   此时的芙蓉花开的正好,沐浴在那片落樱之中的清俊面容,眼角微弯,带着心情正好的笑意,无害的让人不忍拒绝。   那样的画面太美,直到很多年后,沈衡回忆人生中的许多过往,都很难忘记那张笑脸突兀闯进她视线时,无端加快的心跳。   但是当时,她并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有些别扭的搓了下衣角,慢吞吞的说。   “梨花酥有什么好吃的,宫。。家里有的是。”   “比家里做的好吃。”他接过早已看傻掉的女摊主用油纸包好的点心,对她招手:“过来。”   沈衡砸吧了下嘴,确实也有些饿了,便看在点心的份上挪了过去。   “做什么?”她控制了下语气,依旧显得有些僵硬。   他却很包容的看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付银子。”   看着那道踱步离去的背影,天知道她多想冲上前去咆哮一声:“老娘没钱,你吃的你自己付。”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她艰难的转过头去,咬牙切齿的问了句:“老板娘,刚才那个,多少钱,能不能算便宜一点。”   毫无意外的,再次收获一个白眼。   禹城并不是座很富足的小城,在尚未建造皇家行宫之前,甚至可以说有些贫瘠。山内土匪横行,多少商旅途经这里都恨不得绕道而行。   四面环山的地理位置,让它除却以烧制陶瓷古玩为生以外,鲜少有适合开垦的良田供百姓耕种。近些年来,随着庆元朝根基的逐渐稳固,对禹城的管制也越发重视,派兵剿灭占山为王的地头蛇后,还专门修出一条官道,方便百姓将烧制好的陶瓷运往外省。   久而久之,禹城的陶瓷倒是成了上京家喻户晓的名品,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以收藏禹城的瓷器为乐。   这种现状,确实让不少百姓都富足了起来。可是利润丰厚了,坑蒙拐骗的人便也多了起来。   当地人都知道,禹城有一条古玩街,专门出售一些淘愣来的珍品和上等陶瓷。每年上京的官老爷们来一次,都会在这里溜达一圈。   可是这珍品里,有几个是真品,恐怕除却专门的行家里手,就只有卖的人心里才知道了。   沈衡不知道苏小王爷对古玩明白多少,她只知道的是,她爹说过,这条所谓的名瓷巷是那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之地。甚至许多“从良”的土匪都混杂在其中。   她并不担心苏月锦会出现什么意外,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不要被抢。晃动着满脑袋叮呤咣啷的吊坠隐晦的劝导:“您不觉得,奴家穿成这样来这里,有些太扎眼了吗?奴记得,北面东街还有一条干果铺子,不如去那逛逛吧。”   他认真打量她一番:“你已经不瘦了,吃那么多真的好吗?”   言罢,不待她发作,已然抬步进了就近的一家古玩店。   最近全城戒严,以至于整条街的生意都萧条了不少。柜台上打着瞌睡的店铺老板突然看见这么两条“肥肉”上门,欢喜的眼珠都看不见了,点头哈腰将人迎进来。   “今早就瞧着东南角的地方锃亮,原是有贵人要来,两位快往里面请,酷暑炎夏的,快喝盏凉茶解解暑气。”   他连用了两个“快”字,亲手端了一大壶好茶。   沈衡朝东南角的位置望了望,一柄招财迎客的八宝铜镜正好照在她满头珠翠上,果然锃亮。   这位王掌柜长期做的就是贵人生意,一看便知进来的两人不俗。只是瞧着那位公子清清冷冷的模样总觉得不好糊弄的样子,便转身对沈衡说:“不知两位贵人想买点什么,古玩字画陶瓷器皿,咱们这都有。不是小老儿吹牛,放眼整个名瓷巷,就数咱们流芳居的珍稀物件多了。”   沈大小姐低头喝了口茶,怎么品怎么觉得自己像送上门待宰的二百五。   看了眼一旁的苏月锦,她清了清嗓子:“把你们这边稀罕的玉石瓷器都拿出来,不拘什么,只捡好的拿便是。”直接坐实了财大气粗的事实。   从驿馆出来时她就一直在琢磨他的用意,知晓苏月锦此行的目的决非逛街那样简单,既然他将她打扮成暴发户,总是有他的理由的。   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店主,王掌柜很快端了些上等货物上来,指着其中一块玉佩对沈衡说。   “姑娘看看,这上面的凤鸣岐山可是雕的惟妙惟肖,正经是魏晋时伯源大师的手艺,旁的人,决计没这个功底的。玉石本身是上等的川白,千金难寻的老玉。要不是看您和眼缘,再不随便拿出来的。”   沈衡眨巴了下眼睛,和眼缘?恐怕是她这一脑袋的纯金和了他的眼缘吧。   她没买过古玩,但倒是听沈括提起过。古玩店的人,都有些自己的歪歪肠子,开头端上来的东西,都是真假参半。行话叫爬散头,耍的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为的是试探对方懂不懂行情。   若是看出来了,少不得要拿些压箱底的东西出来,若是没看出来。。。那就等着挨宰吧。   沈衡拿眼瞟了那玉佩一眼,笑道:“新家生经了穿堂的手也能变做旧的,但凡像样的玉石都能瞧的过眼。”   这也是句行话,不太懂门路的人也会说上两句。   只是沈大小姐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拿捏的正好,一时让王掌柜也有些捉摸不透。   正色道:“小老儿承认古玩行里确有翻旧的营生,店里也确实有几样坑子货,但却并未拿出来给贵人看。贵人既觉得这玉佩像新家生,不妨说出个一二,也让小的掌掌眼。”   偶尔糊弄人的,碰上经常糊弄人的,沈衡自认自己火候确实不到家。   “是块老玉。”   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给她解了围。   苏月锦单手执起那块玉佩,透过半开的窗棂照了照“成色通透,磨痕光滑,算是少见的上等品了。   王掌柜一听,激动到:“公子当真是个识货的,这等物事,放眼整个禹城都难找下家的。”   他点头:“能做的这般精细的赝品,确实不多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公子如玉   掌柜的开始还喜笑颜开的应承着,听到最后一句立时就变了脸色:“公子这话说的,小老儿卖了一辈子的古董玉石了,做的就是诚信二字,怎会拿赝品出来自砸招牌。您仔细瞧瞧那玉石的质地和手感,是再难得不过的上等川白了。”   相照于王掌柜的言之凿凿,苏小千岁就显得随意的多,一面把玩着手中的物件一面道。   “川白又名羊脂白玉,质地不如和田玉密实,入手偏轻,透明度不及碧玺,却胜在触手温润,冬不寒,夏不燥,算作玉中上品。   魏晋是汉白玉刚刚盛行,诸多文人墨客均以得此玉石为趣,却鲜少有人知晓那时的羊脂白玉并未如后世所传的那般通透。因为当时的工艺根本无法将玉石整体打磨的完全光滑,流传下来的,即便不算粗糙,却也绝不会如这块玉佩这般莹润。”   他缀了口茶水,单手拄在桌上:“这块圣元初期的汉白玉石虽说造的有些过了,到底也算稀罕东西,万八千两银子还是值的。都说玉不磨不成器,但是磨的太过了,反倒失了璞玉本身的易趣了。”   这是沈衡第一次听见他正儿八经的说些什么,神色依旧懒散,斜倚在雕花木椅的样子,带着些许四九城里纨绔子弟的调调。虽然漫不经心,但执玉的态度却是认真的,可见是真正爱玉之人。看惯了他不食烟火的随性,此时的他,倒是更让人觉得亲近了不少。   一旁的王掌柜的也在暗暗震惊。   要说现在的公子爷,哪里懂什么玉石碧玺。无竹不雅,无玉不润,多数都是附庸风雅的。   赏玉的人,不见得会品。品玉的人,不见得会懂。老玉的值钱之处不止在于它的年头,还有它的典故。如眼前这位公子了解这般透彻的,实属罕见。当下也不敢再蒙混,连连作揖道。   “是小老儿眼拙了,竟然没能看出这玉石的真假。方才言语多有得罪,还望这位公子爷见谅。”   苏小王爷也大方的紧,颇为体谅的看了王掌柜一眼:“行家里手亦有走眼的时候,你眼睛长得那么小,看错了也无甚好怪罪的。”   沈衡一直知道苏月锦是吃着“鹤顶红”长大的孩子,说话慢声细语,却吐字封喉。然而这次这喉封的,却甚得她意。   禹城往来商户不少,想也知道,那些不懂行的人被这黑心老板坑了多少银子。   小老头不想失了这次生意,赔着笑脸询问道:“公子既然来了,必然是有想要的物件,不妨说出来听听,即便小的这没有,也好尽量帮公子张罗。虽说禹城商铺繁多,但一家一家找起来,也还是不如小的一人跑起来方便不是。”   这是个场面上的老油条,一句话说的一语双关,既赔了不是,又卖了人情。   苏月锦微微错过头,倒是真问了句:“刘辰方的砚石你这里有没有?”   一句话,问的古玩店老板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倒不是这东西多不值钱,而是识货的人少之又少。砚石不比玉石,寻起来费劲又不好找买主,就算有人有路子,也不会摆在这样一户偏僻小镇上来卖。   张口就这么大的手笔。。。。他斗大的眼睛在眼圈里转了转“公子要的这物事,可是明燕时候的古物了。咱们行上的都知道,大燕往后的东西,都是极难寻的。世面上有的,怕也不见得几个真品。”   他搓了搓手掌“难得公子爷开面,小老儿自然是要尽心去寻,只是若当真寻不到,您看。。。”   寻不到也想要个跑路的赏钱?沈衡低头抚着袖口上的团花,半点不待见那人。   苏月锦却随手在她头上摘了四五支簪子扔到桌上。   “这是订金,事成之后按原有的价钱翻三倍。当真寻不到,便算作你的‘辛苦钱’。”   沈衡不知道那一块破砚台能值多少银子,她只知道,桌上的簪子加在一块,少说也有三千两多两银子。   三千两就换块石头的消息?她怔愣,恍然想到行宫那夜同苏月锦之间的对话,若有所思。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沈衡挺直了脖子,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为数不多的几个点翠换了两只高脚瓷瓶,花样是极好,她抱在手中却并不开心。因为苏小千岁说了,这两个瓶子是他的。   “奴家很荣幸能陪王爷游玩一天,梨花酥就当是奴家孝敬给您的,至于剩下的银子,不算零头,大致是五千多两银子,王爷得空的时候遣人还来便是。家父虽等着银子修葺房舍,缝补旧衣,也不是很焦急的。”   作为庆元朝最得宠的皇子,她不知道他到底在用一种什么样乐观的心态在坑她的银子,反正她是不肯吃这哑巴亏的。   那些首饰,半数是她的嫁妆,她虽不喜,总要留着银子再打一套的。   苏月锦清俊的脸上伴着些若有所思,良久之后竟然爽快点头:“是五千八百七十两,就按六千两银子算吧。”   未及他这样大方,沈衡当场便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沈家虽不是大户,却不能平白多要了王爷的银子,只五千两银子就好。”   “五千吗?”他看着她“那你便还欠我一万七千六百两,我也不急着要,等你们家修葺完房子再给也不迟。”   “我欠你的银子?!!”沈衡大睁着双眼,甚至连矫揉造作都忘记装了。“我,奴家何时欠了您这些银子?”   他站在月华之下皱眉看她“你上次打坏的金丝楠木轮椅,是神匠穆清河的手艺,上面的芙蓉花雕都是孚木的。再做一个,都不止这个价钱了。”   沈衡没提防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煞白了一张脸色:“奴家,不明白千岁爷的意思。”   他似乎满理解她的困境,继续朝驿馆的方向走“我找你爹要也是一样的。”   沈衡彻底傻了,脑海中几乎可以想见她爹将绳子拴在房梁上,大喊着,王爷,确有其事的场景了。   当下放弃搪塞,三步并两步追上前去急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晚,她从头至尾都带着面具,难道他能只摸着脸孔就猜到面具下的那脸长成什么模样?!   她看见他转脸看她,眉目之间带着笑意:“原来真的是你。”他本来还以为那副轮椅没人赔了呢。   沈衡:“。。。”   市集离驿馆的距离不远,沈衡却走的异常缓慢。这期间,她几次想要开口,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身份被揭穿之后,苏小亲王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甚至没有追问一个官家千金如何会武,神色如常的向前走着。   然而越是这样沉默的寂静越是让她心里没底。这就好比是一个小偷,被当场抓住之后,没被当场送进大牢,而是陪着官差在街上闲逛了一圈,还有比这更没谱的事吗。   敲了下有些发疼的脑袋,沈衡强迫自己先别急着琢磨如何还钱的事情,略有些踟蹰的说:“王爷,既然您都知道了,想必也能猜到那日我去行宫就是为了寻祭山石的。实不相瞒,那灵石,却是被我一不小心,填了水洞了。也知晓这样的行为是对灵石的亵渎,沈衡甘愿领罪,只希望不要因此牵连到家父,从头至尾他都是不知情的。”   她没敢再提‘狗洞’两个字,尽量让自己的罪行听上去别那么严重,却听见他慢条斯理的说:“沈括那身子骨,爬宫墙确实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君搬来新家啦,撒花,小盎会好好爱你的哦。收藏还是不涨,臣妾很忧桑,皇大大们,嫩们是闹哪样啊。。。   ☆、第九章少坑爹   这人的思维的重心好像就没在一条正常的轨道上行进过,沈衡腹诽着,却无暇感慨某人不着调的想象力,继续小心翼翼的问。   “行宫最近,似乎有些不同。不知是不是王爷已经派人在寻了,现下,可有结果?”   他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你可知晓行宫之中有多少水洞?”   她呐呐的摇头。   “算上外围宫墙,一共是一千六百四十多处,每逢大雨还会有粗使的奴才负责检查排水是否通畅。”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你找了处人最杂的地方扔石头。   最关键的是“殿里近身伺候的奴才都是上京带来的,剩余的人都是禹城本地的官奴。灵石不知所踪,你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沈衡愣住了,灵石,被人拿走了!!   宫里带出来的人,都是有分寸的,稀罕物见的也多,光主子的打赏就能换半月营生,断不可能偷偷藏下一块石头。而官奴便不一样了,他们长期打扫行宫外围,是最先接触到祭山石的,这些人没见过什么市面,只道宫里的东西就是好的,偷拿了去贴补家用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私盗圣祖遗物的名号太大,不论是卖掉了,还是拿回了家去,都是连坐的大罪。就算大张旗鼓的挨个逼问,只怕那些人也会咬牙死撑,不敢将东西拿出来。   行宫戒严,为的就是营造出丢的东西极其金贵的假象,迫使已经将灵石偷拿出宫的宫人不得不将其转手卖出。封锁城门,则是确保灵石依旧留在城中方便寻找。   禹城不大,可供买卖的渠道其实并不多。祭山石手掌大小,略微发青,一看便是有些年头的古物,最大的可能便是被卖到了古董商贩手里。   “而流芳居作为名瓷巷最大的商号,影响力也是最大的,今日这一遭,那王掌柜必然四处奔走询问,即便寻不着,也会让城中人知晓,有人出高价购买碧鲜砚石。   刘辰方是明燕时期的御用工匠,做出的砚石也多是以云纹盘龙为主,其样式是最接近祭山石的。   “正所谓财推人走,即便是找不到真迹,也会有人拿着相似的石头来碰碰运气。传言禹城古玩界还有一条黑市,是只有行内人才知道的地方,专门倒卖的就是这些顺手拈来的物事。而灵石,极有可能参杂在其中。”   沈衡说完,不由暗叹一句,好一招引蛇出洞,这人的心思,当真缜密。   苏小千岁颇为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还没笨到无药可救。只是有一样你没有猜对。”   “是什么?”她虚心求教,听见他略有些惆怅的叹息“我是真的想要刘辰方的那块砚石。”   也不知道那傻乎乎的老头能不能帮他找到。   沈衡:“。。。”   禹城惊现暴发户的事情一时间闹的众人皆知,除却知晓有位芝兰玉树的公子爷出高价购买刘辰方的砚石之外,那名身穿绫罗满头珠翠的奇异女子也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许多人都猜测,此女极有可能是哪户金店老板的千金,也有人猜测是这次随行的某位大人的嫡女。而这位大人,不仅官大,还权倾朝野,收入颇丰。   沈衡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传说中‘富可敌国的亲爹’正穿着件破旧儒袍在她面前抹眼泪。   一边抻着脸上的褶子一边问她:“端王爷可看出了什么,要不要砍头啊。要不咱们送点礼吧,留个全尸也好啊。”   她盯着他脸上那管将掉不掉的鼻涕,耳朵里反复回响的却是她娘时常强调的一句话。   “你爹年轻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华发少年,儒雅飘然。”只觉岁月这把杀猪刀委实锋利了些,比之坊间的传言还要削骨如泥。   连蒙带骗的将他哄走之后,听到一旁的道道略有些迟疑的说:“小姐,奴婢实在不知夫人到底看重了老爷什么?”   她眨眼,极有学问的回了句“大概是,气质吧。内里的东西,旁人都是看不到的。”   换来道道崇拜的赞许:“难为您想得开。”   她笑笑,带着一种超脱尘世之外的淡然。   她没有告诉她的是,许多年前,她也问过她娘一样的问题。且问的更为直白,她说的是:“娘,你瞎了吗?”   那时她只有九岁,第一次跟着她娘离开挽瑕庄见到她爹。   她的娘是挽瑕庄的庄主,十五岁闯荡江湖,十七岁便在江湖上扬名了,一把双刃剑一身绯红妆无人不识。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风过留痕时,眼角眉梢皆是风情。那时候她就时常想,能配上娘亲的男子,定然是这世间最英武至极的人物。   然而,就在见到沈括的那一刻,她所有年少的幻想都破灭了。他那样瘦弱,带着文人独有的酸腐,一把折扇大冬天的扇啊扇的,带起的冷风让沈衡想抽出腰间的短剑捅死他。   可是她娘说,这就是她爹,不管她喜不喜欢,他们今后都要在一起生活。   娘亲将她放下之后便走了。她几个纵跃跳上房梁,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男人,心里却在暗暗希望,他能如深藏不露的大侠一般单脚点地飞上屋檐将她带下去。   他确实上来了,但是是用爬的,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手臂般粗壮的梯子。他说:“衡儿,跟爹下去吧,这里太高了,爹害怕。”   他真的是她见过的最怂的男人,她当时偷偷的想,然后拿着绳子将他吊到了房梁上。   他也是她见过的脾气最好的男人,因为不论她犯了什么错处,他都能包容的对她微笑。   犹记得刚回上京的时候,她闯了不少祸。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将一位朝中大员的儿子给揍了,她爹当时摸着她的脑袋说,不要慌,万事有我。   却在她睡着之后,拎着一大堆的礼品亲自去登门请罪。   她当时全不知情,只知道每次他爹回来脸上都带着伤。   她追问是怎么回事,他却呲牙咧嘴的说,上朝的时候没看路,摔在路边的坑里了。   沈衡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次日悄悄跟在他身后,眼见着那个总是将腰杆挺的直直的酸腐书生跪在那位大人的面前低声赔罪。   那时的他,只是一名六品殿仪,在诺大的皇城之中是那样的渺小,却依旧维持着读书人的小小骄傲。   却肯为了自己不孝的女儿几次三番的跪地屈膝。   她没有冲上去,只是死死捂住嘴角,不让自己痛哭出声。那个时候她就告诉自己,记住,那就是你爹,是一个肯为你卑微,肯护你周全,肯为你舍弃所有尊严的男人。他不强大,却,渺小的那样伟大。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沈衡开始学着端庄,学着乖巧,学着,少坑些亲爹。   回忆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纯良的,不觉对道道说了句,“我觉得,自己的性子真的越发恬淡了,温婉和善,轻易不曾动怒。”却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嘶吼。   ”沈衡!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坏女人,快些滚出来见我。”   道道看着那个叉腰站在院子的傲娇女子,皱着眉头说:“小姐,是户部侍郎的那位千金,估计是听说您跟端王爷出去的事,特意跑来找麻烦的。”   沈大小姐勾唇微笑,然后缓缓吐出四个字:“她奶奶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感慨,父亲这个词,每当回忆起来都觉得是个可以支撑整个世界的存在。小的时候,我们习惯仰望,伸着小小的手臂在他身前比划“老爸,我又长高了,快跟你一样高了。”   真的长大之后,我却时常懊悔时光的流逝,看着他背脊微弯,看着岁月的痕迹爬上他不再年轻的容颜。那些错综复杂的褶皱,有几条是因为我的少不更事而添上的,那些花白的头发,又有多少根是为了生计而奔波出来的。   他总是那么不善于表达,甚至没有说过一句煽情的我爱你,却一直一直站在我们身边,指引我们最正确的方向。   时光荏苒,真的,再慢些吧,别让他再老了,如果可以,我也想用青春换你岁月长留。   老爸,小盎想你了,一定要好好的,我永远爱你。   ☆、第十章超度你   说到沈衡同这位户部侍郎的千金,其实梁子结的也不算多深。只不过一个是没吃过亏的性子,一个是不肯吃亏的性子,导致了两人总不能和平共存。   跟刘雅君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左都御史老母的寿宴上,因着这位老夫人是将门出身,所以对门第也没那么多讲究,一条红木长桌便招呼着坐了。刘雅君当时与她比邻而居,初次见面就对沈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原因是,她爹的官职太小了,跟她同席,刘千金觉得污了她的排场。   沈大小姐那时候刚学会端庄,满大方的由着她多占了一个人的席位,自己埋头吃饭。可是有的人天生就是高姿态惯了的,一边不屑的冷哼一边教育自己的丫鬟道:“平日里我总说你的吃相不好,为的就是监督你莫在外头丢人。如今你看了这小门小户的做派,可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了。”   刘雅君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音色,不光是沈衡,就连在旁坐着的几个官家小姐都听见了,不觉就是一阵窃窃私语。   闺门聚会,本就是一大堆的姑娘媳妇拼爹拼家室的地方。坊间说,得了些权势的人都眼高于顶,殊不知这皇城根底下的‘朱门’家眷们,那都是开了天眼的。   先敬顶戴花翎,后敬罗衣穿戴,所谓的人品德行,就算你有,人家也懒得关心了。   道道站在一旁气的眼圈通红,沈衡却依旧置若罔闻。这一谦让的行为,当时被刘千金判定为怂包,转脸跟旁人讨论脂粉去了。   宴席过半,老夫人命家里的孙女下来招待,刘雅君堆着满脸的笑意对御史千金说:“前不久刚听说姐姐诞下位千金,怎地今日没有带过来,不知打算何时办满月酒,也好让妹妹跟着沾些喜气。”   这本是句巴结的话,不料对方当场就冷了脸,不嫌不淡的说:“刘家姑娘还没成婚呢,沾的什么喜气,难不成人还未嫁便急着沾胎气吗?”未及,也没给个好脸色,直接摔了脸子走了。   一旁张都尉的妹妹连忙拉了她一把,小声道:“怎地说话这样不知轻重,这位御史千金前些时日生的姑娘是位哑女,为此遭了夫家不少冷眼,知道的人没人敢提的,快别再说那样的话了。”   刘雅君听后煞白了一张脸,非但没领她的情,反倒张嘴就骂:“你早知道怎么不与我说,平白看我出丑,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张都尉的妹妹平日就是个温吞的性子,好心提点倒遭了骂,一张脸也憋的通红。没承想那人说的倒越发来了气,直接冲过来就要推她。   眼见要撞到桌角时,只觉被什么人拖了一把,这才稳稳站住。抬眼对上的,就是一张清清秀秀的笑脸。   刘雅君没想到沈衡敢帮她,更觉迁怒。   “姓沈的,我教训旁人跟你有什么干系,少在那里多管闲事,仔细我火起来,连你一块收拾了。”   沈衡却压根没看她,一面塞了几块果品在道道手上,一面认真的说“我时常跟你讲,有的吃的时候就赶紧吃,为的就是教会你在外头少言寡语免惹是非,你现下品出意思来了吧。”   声音也不是很大,但是长了耳朵的人,都默默的偷笑了。   至此,彻底宣告了两人将近十年的‘宅斗’之战。其实照沈衡的想法,这事真的无甚好计较的,不过就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奈何刘千金记性实在好,每逢遇见都要找上些麻烦。   开始的时候,沈大小姐还本着一颗普渡众生的心态在包容,在发现这位度起来确实艰难之后也只得放弃了。   但每次的开场白,都会尽量用的和谐一些。   “今早就瞧着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我还思量着是什么好事上门,原是刘大人的千金要来,当真是喜庆,快请屋里坐着。”沈衡满面春风的迎出去,言语之间满是和气。   刘雅君站在院子里却黑透了一张脸。   她站在这儿有些时候了,沈衡却直到她喊的嗓子冒烟了才慢悠悠的晃出来,分明就是故意晾着她的。   当下便道:“你少同我来这套,本姑娘站在太阳底下晒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我也懒得同你这种口蜜腹剑的人扯皮,只问你,到底是怎么趁我不备勾搭上端王千岁的。”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气的半死,实在想不通怎么会让一个区区四品典仪官的女儿占了先机。   众所周知,这位庆元朝十六岁便封了王爵的年轻皇子,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多少官家小姐想要巴结都没这样的机会,这次趁着泰山之行,他爹特意摔坏了脚踝,为的就是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带上她去。   正二品以上的朝官,都可以住在行宫,她在里面转的腿都快断掉了也没能‘偶遇’到这位王爷。哪里知晓,没多久便传出了千岁爷带着沈括的女儿逛大街的消息,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恶气。   她这边肝火烧的正旺,那边的沈衡却已经找了处荫凉地方坐下了,一边喝着梅子汤一边对她招手。   “仔细晒到了,过来坐。”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比直接挨揍都要憋闷,刘雅君被气的不上不下,瞪着眼斥道:“我是注定要当王爷侧室的人,如你这样的身份,就少想着高攀了,别以为王爷带你出去一趟便了不得了,殊不知爷们就是拿你逗趣呢。上京大家闺秀多了去了,你不使手段,如何叫的动王爷。”   炎夏还是酸梅汤最解暑,沈衡抿了抿嘴角,又喝了一口。   刘雅君被晒的发燥,又坚决不愿跟沈衡站在一块阴凉地下,再眼见着她那悠哉悠哉的样子,不由大怒:“怎么,勾引的手段实在不入流,所以没脸说是吗。说来也是,就你们那个家风能□□出什么样的女儿,无非就是做些个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罢了。”   “勾引这种事,本来就是不入流的。如刘千金这般,能将不入流的东西做的如此入流的,也确实少见。”沈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葡萄藤下的竹椅上。   “听说前些日子你在行宫里穿了身薄纱在河边晃荡,被侍卫当成女鬼给抓了。刘大人赶到牢里的时候,道士正在做法事超度你。我听后觉得十分敬佩,多次想去行宫探你,转念一想,你未见得愿意我偷学了你的‘独门技艺’便只得作罢了。   如今看来,这种事还是直来直去的好,刘千金就是做的太雅了,反而失了些该有的情调了。”   沈大小姐向来认为,被黑不如自黑。左右都是个黑锅,今天背跟明天背又有什么区别。   刘雅君每次找沈衡吵架,几乎都是败北。你说正经的,她绕的比你还正经,你说下三滥的,她比你还要下三滥。比脸皮,她压根没有,比节操,那东西是个什么玩应?荤素通吃,引经据典,说白了,那就是个满嘴跑马的人,但是,你能把她咋地?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但是你也得压得着啊。自从她跟沈衡交恶之后,一直想让她爹找机会给沈括小鞋穿。但是人家一个给皇家摆祭坛的礼官,一不算文臣,二不算武将,三不收贿赂,四不敢贪污,压根就没本可参。   刘雅君气的跺脚,张口就是一句:“你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先不说你爹那官职,给端王抬个妾侍都算抬举你。单说你当年被退婚,让人从夫家抬回来就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也不看看自己的门第,丞相嫡子也是你能攀的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棋逢对手   这事,足有三年不曾被人提起过了。倒不是顾虑到沈家的颜面,而是顾及着丞相家的颜面。一个女子的声名说到底,还是不如显赫的权势值钱。   沈衡笑笑,抬起头对刘雅君说:“你不提,我倒是忘了自己二八年华的时候还嫁过了。不论结果如何,也算是坐过一回八抬大轿的人。要我说,你也别挑三拣四的了,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进,何苦走那侧室的偏门。”   刘雅君没想到沈衡在这件事上也能如此看得开,一时反倒没了话说,眼看着她说完就要回屋,连忙扯住她的袖口道。   “我走哪个门跟你没关系,左右都是你做梦也进不去的便是了。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林曦和后来娶进门的那位又怀了身子了,当初还说什么青梅竹马,眼皮子底下的人都看不住,可见林大公子也从未真正将你放在心上过。”   紧攥在衣袖上的手突然一痛,刘雅君反应过来时,沈衡已经在敛衽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了。   “刘雅君。”她突然慢条斯理的唤她,面上是鲜有的正色。   那样一丝笑容都不带的清冷模样突然让她觉得有些害怕,不觉后退了一步:“做,做什么?”   “没什么。”她淡淡的看着她“只是一直都想告诉你,你嘴角下面那颗黑痣特别像一颗刚挖出来的鼻屎,今日尤甚。”   “你-说-什-么?!!”刘雅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大小姐却懒得再重复一遍,错开身继续往前面走。她承认,那个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名字,突然让她觉得有些心烦,以至于都没了兴致去敷衍别人。   奈何刘千金已经彻底被激怒,张牙舞爪就要扑过来。   “沈衡!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   身边的两个婆子本来就是带来闹事的,见状也往前凑了凑。   情况比自己想象的恶劣,沈衡看着缠上来的数条手臂也有些后悔。因为赔一个人的看诊费和赔三个人的,明显是一个质变到量变的过程,她没那么多银子,最关键的是,她还有苏月锦那只轮椅的‘外债’在身上呢。   是揍她们一顿,还是被她们揍一顿呢?   沈衡认真思量着,正瞧见门口一人径直走来。   他穿了件淡紫绣罗云图纹的长衫,头顶上的紫金玉冠比初见时的朝冠更加亮眼。   看见她们这边闹做一团,依旧笑的一脸温润。   “怎的这样热闹,这是在做什么呢?”   刘雅君先前还维持着小箭步猛冲的姿势,听到那人的声音,脚下一顿,愣是一个急转稳稳的转过来了。   俯身行礼道:“侯爷万安,许久不见,您还是那般丰神俊朗。”   沈衡惊诧的看着她的小碎步,只觉这样利落的‘身手’,不习武真格是可惜了。   “原来是廷远家的千金,许久不见,越发端庄了。”   顾允之随口客气了一句,刘雅君的面上顿时一片酡红,刚打算娇羞一下,就看见顾侯爷已经走到了沈衡身边。   “前些时日正忙,答应了找你下棋都没顾得上,今日正经是来赔罪的,不如现下就去杀两盘?”   沈衡眨巴了下眼睛,虽说有些糊涂,但也明白这是对方在给自己解围,连忙笑道:“难为您还记得,既然侯爷今日有兴致,奴家自然是愿意相陪的。”   顾允之桃花眼微弯,却是转身对刘千金说:“可用过午膳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面上竟是有心相邀的意思。   刘雅君一直都听说这位小侯爷风流的名号,不想当真这样左右逢源。虽说不愿意同沈衡一块同席,但也不想错过同顾允之相交的机会,因此含羞带笑道:“尚未用过,侯爷,也还未食?”   可惜的是“本侯方才来的时候便用过了,刘姑娘既然还未用午膳,那便快些回去用吧,仔细饿着了。”   话毕,直接拉着沈衡下棋去了。   这下,连观棋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旁的婆子傻乎乎的对刘雅君说:“小姐,您不是用过膳了,怎地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刘千金一双大眼几乎淌下两条血泪来:“你没看出来吗,我就是,吃饱了撑的。”   沈衡同顾允之不算熟识,印象里也没觉得她跟自己的父亲有过什么来往。自从上次匆匆一面,除了那句无声的:温婉,好久不见。半点回忆不起两人有过什么交集。   顾允之儒雅和气,虽然不像苏月锦好看的那么不沾人气,但也绝不是过目就忘的人。放眼整个庆元朝,这等容貌做派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她心下虽有疑惑,面上却也坦然微笑,捧上一盏香茗打算客套一番。   不想进了正厅之后,他竟当真要丫鬟拿了套围棋进来,温文尔雅的说。   “我让你持黑子吧?”   沈衡有些怔愣的看着面前棋盘“侯爷这是,真来找我下棋的?”   “不然呢?”他笑的温润,将装黑子的罐子推过来“开始吧。”   沈衡是个出名的臭棋篓子,在外头,从来不敢说自己会下棋,见到对方这盛情难却的样子,到底有些心虚。   只是人家顾侯爷才刚帮忙给解了围,又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只得搓着手掌坐了。   “都说琴棋书画讲究的是个意趣,奴家的棋艺一般,当中的‘意’字确实没领会多少,至于‘趣’,全当逗侯爷一笑了。”   顾允之单手持着一枚白子,闻言倒是笑了,抬眼看着沈衡道:“你自称奴家的时候,总让我想到那日在行宫门口的娇憨。”   他本就生得俊俏,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就那么略微调笑的看着她,算不上轻佻,却独有一种风流。   沈衡低头看着眼前的棋盘,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尚能称得上娇憨二字实在可喜可贺。   围棋的路数她知道的不多,最大的优点却是懂得藏拙,只守不攻。单拿眼睛盯着可以守住的几个交叉点,对方留了空档时便落子紧跟。   这是跟着她的围棋师父学的最精湛的一招,用那老头摇头晃脑的话说:你虽愚钝,但打蛇棍上的本事还是有的,赢是不用想了,输的话,也不会输的太过难看。   如今想来,倒是觉得受用异常,但是下着下着她就发现,对方这空档留的,似乎有些太多了。   捡掉几枚吃掉的白子之后,她偷偷看了眼顾允之,想说,您别让我了,虽然我棋艺稀烂,但是棋品还是不错的。   然而对方却一直在观察着棋面上的局势,长眉微皱,落子无声,颇有些高深的让人捉不着头脑。   不用,让的这般认真吧?沈衡呐呐的想,不过思及他跟某千岁的关系,觉得也还是能理解某种志同道合的恶趣味的。   可是,三盘之后,她困惑了。   照她师父的说法,能有本事让棋的人,绝对有本事隐藏自己的棋路。每个人的路数不同,棋牌上的局势也变幻莫测。但是顾小侯爷这棋路,似乎变的有些太直白了,连沈衡这种半吊子都能猜到他下一步落法。   “侯爷,再这般让下去,恐怕我真没脸跟您再下了。”她可以理解他的谦让,但实在想不通他眼中若有似无的赞赏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允之面上微红,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直都觉得自己棋艺尚佳,不想今日却遇上高手了。你莫嫌弃我不好,我们再下一盘吧。”   这人,真的不是苏月锦叫来耍她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允之,过来给小盎抱抱,怎么这么萌啊。   ☆、第十二章比上不足,比下没有   看着对面那张略微歉意的俊颜,沈衡彻底凌乱了,试探着问:“侯爷平时,都是同谁在一块下棋的?”   他抿着唇角笑道“平日只跟月锦一人下,多数都是平局,不想今日在你这,输的这样惨。”   这是,不相上下的意思吗?如果对方真的不是在让她,那苏小王爷的棋,得下成什么样啊?   “您,就没跟旁人下过?”   “月锦说,我的棋路太偏,同他们下棋难得趣味。所以,自懂棋开始,我便一直只同他下。”   他是在保护你。   沈衡几乎热泪盈眶,但是又琢磨不准顾侯爷是不是在拿她寻开心,话在嘴里绕了一圈之后,最终换了一句:“要不,咱们再下两盘吧。”   顾允之成了驿馆里的常客,连续几天都跑来跟沈衡下棋,这让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位和气温润的小侯爷除了苏小亲王之外,从未跟旁人下过棋。   越是没见识过的,越发是好的,在众人心中,顾允之只同苏月锦下棋,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两位高手鲜有敌手。而顾小侯爷如今肯找沈衡下棋,那这位沈家大小姐的棋艺也必然精湛,不然断不会让其如此青眼相待。   事实上,沈衡确实也有些乐在其中,这就好比有一样事物一直比上不足,比下没有,突然之间多了个有余。而这个余,还是一直被外界手捧如珠的人,怎么说都是有些小骄傲的。   下棋的时候,她爹来看过几次,眼神从疑惑变成愕然,表情从诧异变成呆傻,最后默默顺着墙根走了。   若说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人,便是刘家那位千金刘雅君。自从发现她不光‘勾搭’了端王还顺带‘撩拨’了顾允之之后,她看她的眼神就从厌恶直接上升到了恼怒。   但她这次学了个乖,因为她发现沈衡穿衣的风格一直都是素淡为主。过去她管这个叫寒酸,现在她觉得,这就是她不甚光彩的勾搭手段之一。   放眼上京,哪个官家小姐不穿绫罗,不带金饰,偏生就她素面朝天,清汤寡水,可见这里面是有学问的。   所以,她也开始清淡,她也开始素雅,她也。。。素面朝天她不敢。反正就是尽量穿点带草带苗的衣服就是了。但凡顾小侯爷在场,她必然素白一身的来凑热闹,哪怕讪讪的打声招呼也好。   沈衡没想到她竟然能将眼光放的这样长远,漫天撒网,只吊金龟。前两天来的时候还说她抢了自己的千岁爷,这两天就换成抢了她的小侯爷了,合着满朝文武的青年才俊都是她们家的,动了哪个都是扒皮抽筋的疼。   那一席素白长衣,今天绣根稻谷,明日换只藤蔓的,近些天似乎不知道换什么花样了,直接用黑线在广袖上绣了一首酸诗。   闹的沈衡乍一见她,吓了一跳:“雅君,你爹去了?怎地没听说发丧呢?”险些气的对方又要同她拼命。   禹城的夏日虽说燥热,但到底依山傍水,每每午后都是这地界最舒服的时候。   顾小侯爷照旧如时而来,手里一本棋谱是昨日沈衡送的,进来之后便笑的眉眼弯弯,觉得受益良多的样子。且十分虚心的询问这本‘孤本’的出处。沈衡没好意思说,这东西市集书摊上一两银子三本,顺便还赠送竹叶做的书签,只是略微高深的笑笑,便算过去了。   这几日的相处让她发现,顾允之真的是个极好相处的人,没有王侯子弟那般盛气凌人,也不那么‘穷’讲究。有的时候赶上饭时了,即便不是什么珍馐也能吃的香甜。   “昨天听道道说,你平日最爱去茶馆听书,禹城虽比不得上京繁华,但有本事的说书先生却也不少。广陵轩旁的茶楼就不错,里面的说书人言语风趣,妙语连珠,你既好这个热闹,不如晚些时候我们去听上一场。”他放下一枚白子之后如是说。   现在两人见面,手里总离不开棋子,但男女共处一室总归不妥,便将桌子挪到了葡萄藤下的荫凉处。   沈衡拿棋的手一顿“说书的?我自来好这一口,只是不耐烦听些经史典籍,杜撰的最好。”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冷哼:“杜撰无非就是瞎编,听的多了,正史野史都该分不清了,沈姑娘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怎地爱这种信口胡诌的东西。”   沈衡看了身边那身‘白’一眼,微笑道:“所谓杜撰,都是人所未见而单凭笔者所述的故事。我们对正史的一些了解,也多是出自史官之手。我不否认这里面绝大多数的真实性,可总有些事情是他不曾参与过的,或道听途说,或独自揣测,若说正史没有半分杜撰,我也是不信的。”   “就算是杜撰,也比那些不着边际的野史话本子强。动就写些闺阁之内的艳情边史,哪个正经姑娘会喜好听这样的故事。”   沈衡缓缓在棋盘之上落下一子,饶有兴致的看向‘素白’   “你怎知野史都是艳史的?”   刘雅君本想在顾允之面前奚落沈衡的,不想却被她一阵抢白,当场憋红了一张脸“自然是,自然是猜到的。市井耍嘴皮子吃饭的,哪个不得博些噱头在里面。”   沈衡听后同顾允之相视一笑,便没再说话了。   午后的清风微凉,抚在人身上总能扫去许多燥热,眼见着面前的棋局被对方掌控,她倒是爽快的放下了手中黑子,正色道:“侯爷果然精进神速,这一局,是我输了。”   顾允之抬眼看着对面巧笑盼兮的女子,有一瞬间的失神。沈衡无疑是好看的,但却好看的并不张扬,明眸善睐,杏眼如花。那眼中半点不掺杂质的纯粹是上京女子罕有的,率性,自然。   初见她时,便是这样一双清澈的眼底,一晃经年,竟然从未变过。   “你莫不是在让我。”良久,他才轻声道,声音有些闷闷的,略微别扭。   她都不记得他了。   沈衡不明就里,只道此时的他颇为孩子气,有些失笑的看着面前那个总是儒雅如玉的男子呐呐的样子。   “哪里是在让,当真是技不如人。”   这话确实是真的,她没有刻意让过他,即便知道他的棋艺真的不如自己之后也不曾动过这样的想法。他下棋的态度很认真,若当真让了,反倒是在折辱他。   顾允之听后,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似乎是想小小的得意一下,又觉得当着沈衡的面有些不好意思,便侧过头说了句:“晚上,一同去听书么?”   沈衡眨了眨眼,她虽不像闺阁女子那般矫情,但同男子外出左右都不算太好,刚要出声回绝,便看见院子里的门被打开了。   她爹一身藏蓝襦袍,头发都没来得及拢顺就引了一个人进来,足可见对方过来的也满突然,而这样由着自己性子‘胡来’的,沈衡能想到的,也只得那一人了。   广袖长袍,银丝系带,那个进来就缀了口她面前茶盏的谪仙男子,不是苏月锦苏小千岁还能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夫人不是在那里   顾允之看着他这随性的样子也是一愣,眼神在茶盏上略微停滞,而后笑开:“倒是难得看见你愿意出来,今日不‘忙’吗?”   “嗯。”他随口应承着,又缀了口茶“你在做什么?”   “下棋啊。温婉的棋艺很好,最近几日都在向她讨教。”他从来没叫过她的小字,今日突然说的这样自然,倒叫沈衡觉得有些尴尬。   “侯爷过奖了。”   苏小千岁拿杯子的手一顿,神色复杂的瞧了眼沈衡一眼“你跟允之下棋?”   思及这两个人的棋艺,沈衡乖乖低头对手指“额,偶尔下下。”   苏月锦了然,也没再追问,只是转脸问她:“我要去名瓷巷,你去不去?”   灵石有消息了?!!沈衡连忙站起身,只是刚走了两步又顿住:“现下就去吗,要不要我进屋戴些金饰。”   因是窝在驿馆里,所以她的装束只做平常打扮,头上也只攒了根点翠的银簪。   苏月锦闻言奇怪的打量了她一眼“不用,我今日带了银子。”言下之意就是,上次将她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并非是想将排场弄的多大,只是因着这位爷出来的时候,忘了带钱了。   沈衡默然,决定晚上回来的时候给祖宗上注清香,仔细商量一下,能不能将苏月锦给‘收走’。   顾允之从头至尾都在摩挲着手中棋子,嘴角上扬,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沈衡,从未在他面前注重过这些。一旁的刘雅君却是急了,一面往前凑了两步一面道:“奴家一直对古玩玉器极其喜欢,王爷既然要同沈姐姐去,不知可否带着奴一块去。”   奈何苏小亲王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直接错开身就朝前走了。   刘千金难得见到这位正主,又眼见着对方是如此清俊的人物,哪里肯错过这样的机会,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拉着沈衡哀求道:“姐姐同王爷说说,带我一块去吧,妹妹平日不懂事,有得罪的地方在这里给姐姐赔罪了。”   这事要是换作平时,沈衡肯定一早就答应了,即便苏月锦不同意,至少也会说句好话卖双方一个脸面。   只是祭山石丢失的事情至今都是个不为人知的事,且关乎到她爹的性命,只得歉意道:“雅君,这事我做不得数,王爷的意思,哪里是我能左右的。”   刘雅君一听就变了脸,但仍旧耐着性子道:“你都没说呢,哪里知道王爷不肯带我。好姐姐,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前面的苏月锦已经走了有一段距离了,见她没跟上来,倒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只是那蹙起的眉眼分明就在说:天热,你再罗嗦我就自己去了。   “这次真的不行,下次千岁再来,我定然求他带你一块去。”   她这般说着,脚下已然三步并作两步的疾走过去了。   刘雅君头一次放下身段便吃了瘪,而且吃瘪的对象还是她一直看不惯的沈衡,心里别说有多窝火了。那明显的敷衍更是让她觉得,是对方担心她抢了她的风头,故意不带她去的。   口没遮拦的性子不由又上来了,故意拔高了声调道:“沈姐姐确然有些识文断玉的本事,不然当初也不会得了林曦和林大公子的青睐,要不是婚事被退,现在也该是儿女成群的时候,当真是,可-惜-了!!”她就是要让端王千岁知道,沈衡是个嫁过一次的女人,而且还是上了轿子也没嫁成的人。   沈衡脚下微顿,面上闪过一丝阴翳。   刘雅君咬着不放的那点痛处,是她用大半个青春换来的教训,那个深藏在心底的名字就像是一道带血的伤疤,结了痂,凝了血,却依旧在逐渐愈合之后被翻出了血肉拿去给人看。她并非在乎旁人对她过往的非议,但也不代表她有兴致让别人几次三番的拿出来嘲笑。   “阿衡。”   正准备转身时,她听见苏月锦唤她,眉宇之间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很直接的对她说:“下次挑婢女的时候,别找这么聒噪的,听着厌烦。”   “奴家是刘廷远的长女,不是。。。”刘雅君站在原地面如死灰,苏小千岁却只拿眼看着沈衡。   这是他解围的方式吗?她看着那张略有些清冷的眸子,从善如流的微笑。   “嗯,回来便换掉。”心情却无端变好了。   名瓷巷离驿馆不是太远,两人步行没多久便到了流芳居,掌柜的一见他们进门,照旧是一壶好茶并数句好话的招待。只是沈衡没了那满脑袋的珠翠,倒是让王掌柜有些认不出来了,一面给苏月锦斟茶,一面道:“怎地今日没见夫人?”   庆元朝虽说民风开放,但未婚女子不带面纱上街的也是罕有。上次王掌柜称其为姑娘,是琢磨不准对方的身份,后来见到苏月锦帮她顺头发,便暗自料想这位必然是他的内室不错。   哪里知道苏小千岁顺头发,只是想知道他和沈衡的发质哪个更好一些。   沈大小姐不知道王掌柜心里的小九九,进来便饶有兴致的数着八宝铜镜上的琉璃珠子,翘起来的脚掌在地上一点一点的,颇有些孩子气。   苏月锦侧头看了一会,指着傻乎乎的沈衡说:“夫人不是在那里,只是改了品味罢了。砚石呢,拿出来我看看。”   王掌柜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句,转脸去柜台拿东西去了。   木质的檀木锦盒之内,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明燕后期的砚台并几方小印。东西确实都是古物,颜色形状也偏向碧藓,石色发青,带着过往封尘的岁月痕迹,可见都是花了些心思的。   只可惜这么多物件里,没有一块是刘辰方所制,也没有,他们要找的祭山灵石。   “苏爷要的东西实在太偏了,小老儿几乎找遍了整个古玩市场也只得这么几样。这几块明时青砚虽不是刘辰方的手艺,但做工也是极好的,您瞧瞧,可有看的上眼的。”   苏月锦把玩了两块,随手放下。“就这些?”   王掌柜偷眼瞅了瞅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青石砚本就难寻,流传下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嗯。”他点头,满理解的样子,却是抬脚便走,慌的王掌柜赶忙冲过去留人“公子且等等,若是当真想要,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不知道公子可愿多出些银子。”   苏小爷等的就是这句话。   沈衡听后冷哼:“三倍的价钱还嫌不够,王掌柜的胃口委实太大了些。”   “夫人莫恼,这话真不是小老儿说的,而是。。。”他四下看了看“是黑市张五爷的意思,前些天小的寻到那里,问了可有这东西的出处,他说手底下的人确实掏愣着一块,只是这价钱,他们要再翻一翻。”   好大的口气!沈衡愤愤不平,反倒没留意对方对她的称谓。   王掌柜看出她的不悦,又紧赶着赔笑道:“小的只是传话,至于买还是不买,还是看您的意思,只是那东西也确实少见,过了这当口,只怕再想要,也是不好找了。”   只传话?许多古玩店也都做黑市的生意,买主找不到的东西他们便去做中间人,这里面的差价赚了多少,只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从流芳居出来之后,天边那抹斜阳还未落下,沈衡站在石栏之上,远眺被沾染的微红的芙蓉花,怎么嗅怎么觉得今日的花香中有股子浓浓的银票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所谓冤大头   依照当初说好的价钱翻六倍,那便是五万四千两银子,他们就是瞅准了这东西有价无市才敢这般狮子大开口的。   这不是宰冤大头是什么?   “我要去买碧海雅阁的点心。”一旁的‘冤大头’突然开口。清俊的侧脸直直看向不远处的阁楼,乱没心眼的样子。   沈衡嘴角抽了抽,觉得这人的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您这个气质还这么喜欢吃甜食,真的好吗?她心里这般腹诽着,却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碧海雅阁建的年头有些久了,三层楼高的竹楼,却并非是立于当街的店铺。从市集走过时,还要穿过几条古老的小巷,巷子里的民居很多,傍晚都喜欢拿着只蒲扇坐在门头前纳凉,占得这条不甚宽广的小巷也越发狭窄。   袖口被轻拍时,沈衡只当是后面有人着急过去,便稍稍侧了侧身。哪里知晓,对方却是趁着她松懈的当口极快的扯下她腰间的钱袋,埋头就跑。   过往二十余年的经历,虽过的不甚平顺,但沈大小姐却敢断言,自己除却偶尔丢脸以外从未丢过银子,更别说是明目张胆的被抢了。   怔愣一瞬之后,提起脚下裙摆便追了过去。   “真当姑奶奶是吃素的?!!”   对方显然对附近的小巷极其熟悉,七拐八绕的让她摸不准方向。沈衡被挑了兴致,当下找了处人没人的地方,纵身一跃跳上房檐。   登高望远的老话向来是不假的,踩过几片砖瓦很快便看到了那黑影躲闪的小巷。   钱袋上绣的干巴巴的淡粉桃花是道道的手艺,沈衡眼看着那人颇为嫌弃的扔掉,觉得很是愤瞒。   “我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脚下轻轻一点,她翩然而下,自认为落地的身姿还是满飘逸的。   奈何对方被吓之后的喊叫实在渗人,无端平添了些许诡异。   “这位小哥,我有影子的。”能别用那种看见‘阿飘’的眼神看她吗?   这里是处死巷,方寸大小的破旧围墙本是最隐蔽的藏身之所,如今却成了堵死后路的高栏。   听到她的话,对方的第一反应却是紧紧攥住手里的碎银。   “你,你别过来啊。这里面的东西我还未动,就是拉了我去见官,也是不认的。”出乎意料的,那道有些颤抖的声音竟然是个童声,音调里还带着尚未成熟的稚气。   沈衡皱着眉走近,单手挑起他一直遮在脸上的黑布,楞住了。   还是个孩子呢。   刚才追的时候没有注意,对方竟然那般瘦弱,七八岁的身量,颧骨突出在黑瘦的脸上看的人异样心酸。   “怎地这样小就做这样的事,家里的大人呢?”她摸着他的脑袋,轻声询问。   对方却极为倔强的拂开她的手“都死了,自来都是天生地养的,用不着你们这些有钱人惺惺作态的假慈悲。”   头一次被称为‘有钱人’一时让沈衡百感交集,十分虚心的问了句:“你从哪看出我有钱的。”   孩子听后冷哼“兜里没个万八千两银子,敢出入流芳居那样的地方?你们出来的时候我便看见了,那是铺子里王掌柜的亲自送出来的。那人一直眼高于顶,不是有钱人,哪里看的到他的头顶。”   真是小看了那位贼眉鼠眼的老头在禹城的威名了。   沈衡认真点头,更为疑惑的却是:“你为什么不抢那位公子爷的钱袋?”难道她看起来比他更有钱吗?   “我没有带钱袋的习惯。”一道温润的声音解决了她的疑问。   沈衡看着慢悠悠踱步过来的苏小公子,面上晒了晒。本想解释一句:我并不是让他抢你。却在看到他手中的点心时,坦然了。   “您方才,去了碧海雅阁?”就在她忙着追“贼”的时候?   “嗯。”他点头,面上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倒是大方的拿了些点心分给几乎快要石化的两个人。   面前的状况,即便不解释也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沈衡看见苏月锦走到那孩子身边,缓缓俯下身,只到视线与同他平视。   “你愿不愿意给我做工?”很直白的语气,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   被风抚乱的长发,扬起一缕落在他有些浅淡的唇角,淡然的,却多了几分妖娆。   男孩从未见过这样和善好看的公子爷,一时傻在当场。   沉默良久才战战兢兢的问 “您的意思是说,愿意用我?”   在他的认知里,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对待他的态度,要么就是暴打一顿,对待野狗一般的嫌恶。要么随便给些赏钱,带着悲天悯人的高高在上。然而对方,却是打算给他一个可供温饱的饭碗。   “为什么不愿?”他抬手,用雪白的衣袖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脏污“你可愿意?其实我也不是太难伺候的。”   沈衡看着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略微的迟疑表情,忍不住莞尔。   原来某人,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有些怪呢。   身边的孩子已然泪流满面,一面点头一面哽咽着说。   “蒙公子爷不弃,自然是愿意的。小二是弃儿,生下来便没见过父母长的什么样子。虽然活的卑贱,却从未真心给哪位贵人磕过头,或许这膝盖并不值钱,却是诚心拜您的。”   言罢立时就要跪下,被苏月锦伸手拉住。   “我的命格不好,你莫要将我的福气跪薄了。”   沈衡瞧着那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有些哭下不得。庆元朝皇子的命格不好,还有哪个是好的,这话也只得他想的出来了。   但,最是无情帝王家,或许生在皇室,也不见得是他认为的福气吧。   “小二这个名字是一位救了我的恩公取的,虽不好听,但却有着特殊的意义,不知公子爷能否让小二留下这个名字。”   苏月锦沉吟“二是双数,但凡好事都是成双的,这名字很好,冠一个姓氏便是了。”   沈衡看见他扫过来的视线,本来柔软下来的内心突的一跳,果然听见他慢条斯理的说:“就叫沈小二吧,听着也上口。”   于是,一锤定音,双方都满意的微笑了。   徒留下僵直在原地的沈衡,带着一种秋风扫落叶的萧索,独自矗立在风中。   沈小二看着年纪不大,却是个已经满十二岁的半大孩子了,之所以身量一直不高,是自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那孩子起先知道捡到自己的小爷竟然位皇子的时候,吓得半死。   好在行宫里的桂圆公公是个会逗趣的,一会儿做过鬼脸,一会扮个关公,没多一会功夫就哄的他不怕了。   沈衡在一旁看的钦佩不已,只觉苏小千岁身边的人才实在济济,就算落魄了,打把式卖艺也是能有条活路的。   小二是土生土长的禹城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对城中一些弯弯绕绕的门道知道的不少。   他告诉他们,黑市就是个吃人的横窝,里面的人多是土匪出身。朝廷剿匪的时候,这些三教九流的人跑的跑死的死,剩下的这些多是偷偷藏匿在山上的,风头过了之后才敢陆陆续续的出来。   县令张青贤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即便眼皮子底下得了动静,也懒得沾惹是非。再加上张五每年送上来的“孝敬钱”,只要闹的不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黑市的据点很隐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行内人才知道,其中就数流芳居的王掌柜跟这些人来往最为密切,所以明日去时一定要小心提防。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爱吃萝卜的小萌虎说,盎大,文案上的难煮是千岁爷,人物介绍上说的却是小侯爷,难煮到底是随??嫩给个交代吧。   于是,小盎就赶紧偷偷修改了BUG。。。   脑残不好治啊!!快给我药药!!!   呜呜呜。。。。   ☆、第十五章你用了我的杯子   小二说完,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王爷,帮黑市跑腿的人多半都是这城中吃不上饭的孩子,他们跟小二一样无父无母,为了能喘上一口气才不得不帮张五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求求王爷开恩,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吧。”   孩子的脸还那般稚嫩,刚穿在身上的新衣即便改小了依旧显得那样宽大。骨瘦如柴的身板,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张皮平铺在身上,又有多少孩子同他一样,在承受这样的苦楚。   沈衡不由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古玩所谓的掏愣,是四处寻找值钱的货物以供交易。但黑市的掏愣,却是要到有钱人的腰带上摸。摸得神不知鬼不觉倒好,若是碰上哪个厉害的,就算生生被打死打残也是常事。   他们,何其忍心?如此欺负这些没了爹娘的孩子!   朱门酒肉,路旁冻骨。   即便一个王朝再强大,也无法净化一整个浊世的肮脏。   总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人物,他们站在最狭窄的角落之中摸爬滚打,他们甚至觉得能吃一顿饱饭便是幸福。却又活的那样卑微,那样无奈。   她低头看着白底青花的茶杯,阶级,永远是这世间最难以逾越的鸿沟。   手中的茶盏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拿了过去,她听见苏月锦站在她身旁说:“那便有多少,养多少,饿死几个朝官,总能喂饱一座城池的百姓。”   沈衡动容的看向他,碧草密林之间,那张清俊的侧脸依旧那般淡然,眼中的坚定却是她过往不曾见到的。   他转脸看向自己,缓缓吐出几个字:“阿衡,你用了我的杯子。”   依照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都要在夜间进行的铁杆定律,同王掌柜的“会晤”很自然被安排到了晚上。   两人来到流芳居的时候,大街上的野狗都已经睡着了。   沈衡打着呵欠看着那个精神抖擞引路的小老头,觉的他实在该考虑一下“打更”这个营生,或许会比坑蒙拐骗更适合他。   “委屈两位贵人了,咱们得从这条密道底下走过去,路程也不是太远,说话就到了。”王掌柜的翻开一处杂草堆积的墓碑如是说。   来之前便想过,这处不光“掏愣”东西,还要收“手艺人”将半新的东西“打磨”成旧物的据点必然不小,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城中凤竹角后的那片坟岗。   事实证明,这个推断也确然是正确的。   另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坟岗,仅是入口,真正的黑市,竟然是在城外。   沈衡揉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眼前的迷蒙。   “不过就是买块砚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寻什么宝藏呢。”她随口敷衍着,却是想看清距离最近的石碑上刻的是哪位大哥的名字。   走来的路上,他们的眼睛一直都是被黑布蒙起来的。若是不趁此时记住一些特征,只怕再找过来,就难了。   但王掌柜似乎极是机警,凑前一步讪笑道:“这也是黑市的规矩,得罪的地方还请贵人见谅。”状似无疑的一挡,刚好遮住了那碑石。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大半夜到这阎王爷爷管账的地方,多犯人家的忌讳。”她说着,略推了他一下。“我瞧着这处倒像是新坟,既然路过了人家的地方,少不得要拜一拜的。”   “您不长住禹城,不晓得我们这里的规矩。”小老头堆着满脸的笑意,再次挡在她身前“新坟上的土薄,经不得生人拜祭,不然便睡的不安稳。正所谓入土为安,既然只是路过,还是莫要惊动了才是正理,您说呢?”   沈衡不想引得他疑心,缓缓停住脚步笑道:“王掌柜的这张嘴,总是这般能言善道的。”   这个王德胜,道上有个诨名叫笑面虎,跟黑市的张五爷很有些攀亲带顾的关系,据说他的女儿王慧云嫁的就是张五的侄子。   他如今年逾五十,一家老小却从未在禹城出现过,有时被问到,也只说呆在鹿城老家。   鹿城距离这里需得路过整整两条山道,每逢年节,他的妻子孩子却总能面无疲态的出现。这也就是说,他的家眷,很有可能就住在黑市的窝点里。   抓他,不如顺藤摸瓜,不然王德胜要是不肯带路在牢里咽了气,只怕就要白忙一场了。   密道看起来很宽,却也有些年头了,入口处虽则狭小,却能看的出经常出入的痕迹。只是这地方偏僻,又隐藏的隐蔽,远远看过去根本找不出什么痕迹。   “前面那几个,干什么的?!”   迎着浓浓的泥土味,正准备下去的当口,突然听到一声叫喊。   一队举着火把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竟是碰上夜间巡逻的守卫了!!   一旁的王掌柜暗叫一声不好,飞快掩上那处暗道,率先拉了他们朝着另一边跑去。   三个人的脚步匆忙,踩过杂草时的动静即便放缓也还是让他们找准了方向。   “大晚上的不回去睡觉,在这折腾什么呢?” 一名佩刀的参将率先走近,黑袍蓝锦,竟然还是御林军的衣着。   沈衡偷偷看了眼一旁的苏小王爷,用眼神示意,您怎地就没告诉您的人今晚少出来溜达呢?这下不好办了吧。   外围巡逻的虽隶属三军,却并非是大内的编制,要说没见过自己的主子,稀里糊涂给抓进去也是有可能的。沈衡倒是不怕闹出这乌龙,只是担心王德胜因着这一次吓破了胆,不敢带他们去了。   回答她的,依旧是某人极为平淡的眼神。   他忘了。   王德胜早吓得一身冷汗,惨白了一张老脸赔笑道:“没,没干什么,就是想我爹了,跟家里人来看看他的坟头。”   “想你爹了?”参将冷哼,拿着火把照亮最近的一处墓碑“你爹叫刘春花?”这分明是一名女子的墓石。   王掌柜的在禹城横行多年,遇上这样夜间盘查的倒是头一遭,一面擦着额角的汗珠一面道:“小的想着,来都来了,便顺道看看我娘。”   话刚落,眼角刚好撇到那上面扎眼的黑漆,以及北靖三十二年立的字样。   这分明是处尚未及笄的女子的新坟,就是倒退二十年,他这“儿子”也当不上。   做贼的遇上当官的,再圆滑也难免忙中出错,更何况遇上的还是皇家禁卫。   “这是他后娘,没来得及过门就咽气了。”   一直在墓碑旁拔杂草的苏小王爷慢条斯理的解释,敷衍的挺诚恳的。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糊弄皇家侍卫的,周遭的人都僵硬了。眼见着他走上前来,十分“识时务”的塞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在参将手中。   “拿去喝酒。”   这贿赂的,还能再不走心一点吗?   那名参将站在原处几乎将眼珠都瞪出来了,沈衡瞧了眼那架势,赶忙拉了下苏月锦的衣袖。   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但仍旧从善如流的又抽出两张。   “就这么多了,剩下的银子还要买东西的。”   这回那参将反应的倒是利落了。   “死者已矣,生者还能尽这份孝心实属不易。”言罢,恭敬的收起银票直接带着人走了,脚步踉跄,却消失迅速。   沈衡同王德胜对视一眼,都觉得,果然有钱能能使鬼推磨的这句真言无论放在何处都是硬道理。   另一边离去的队伍中。   一名正直的小侍卫焦急道:“大人,方才那男子分明是在胡扯,咱们该让那老头带咱们去他爹的坟头看看才是。”   参将闻言并没有放缓脚步,只是狠狠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看你爹的坟头!赶紧走就是了。”   方才那云淡风轻的男子分明就是千岁爷,莫说他说那墓碑底下葬的是那老头的后娘了,就是说是那人的亲娘,那也是对的。   默默将收到的银票揣好,他眼含泪光的轻叹:王爷啊,您这样大半夜的吓自己人玩,真的合适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侍卫大哥。。。。      ☆、第十六章祸不单行   御林军走后,王德胜倒是更为谨慎了,带着他们绕着坟头转了好些圈,才转到另一处密林里。   沈衡看着那处更为隐蔽的密道,不得不赞叹他们对挖坑这种技艺独到的热爱。   从里面出来时便是一阵灯火通明的强光,一名赤着上身,膀大腰圆的汉子率先走上前来,对他们拱手道:“恭候贵客多时,快请里面上座。”   一旁的王掌柜的殷切的介绍:“这便是黑市的当家张五爷。”   沈衡不动声色的笑笑,却暗叹这处地方比想象的还要密实,是个极易守难攻的地方。   落座之后,张五命人上了两盏清茶,虽不是什么上等茶具,却是较为出名的汝窑,可见是用了些心思的。   “咱们这地方偏僻,一路过来难免燥热,两位先喝口水解解渴吧。”   沈衡抬起杯盏闻了闻,觉得这蒙汗药下的实在有失水准了些。   “常听人说道上的人喜欢黑吃黑,张五爷上来就端了这么好的茶来,实在太过客气了。”   她说着,将茶盏向一旁推了推。   “沏的浓了点,略放放吧。”   做这个买卖的,有时候跟杀人越货没多大区别,张五本来瞧着这两人没甚功夫的样子,便试探的上了这一杯。   又听着沈衡这话说的模凌两可,也不知是她过于谨慎,还是真看出了什么,面上却是大笑道。   “张五是个粗人,底下的人也都不怎么会伺候。贵人既然吃不惯这浓茶,立马给您换盏清的。”   沈衡却是推拒到“茶便免了,既然是来谈生意的,便将砚石拿出来看看吧。”   张五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却是笑开:“贵人所言极是。”   龙纹雕饰,青藓石纹,虽说看不惯这黑市的做派,但这东西却是十足十的真货。   苏小千岁坐在椅子上,单手把玩着手里的物事,虽没说话,却是心情甚好的样子。   “知道贵人欢喜这类东西,底下人还顺手找了两个,您瞧瞧可有入眼的,价钱可以一并谈一谈。”   张五说着,又拿了两块上来。   沈衡瞧着其中一只石青龙头的石块,差点落下泪来。   “我要这块。”她抚摸着最上头的龙头颤声道。   祭山石,竟然真的在这里,她爹终于不用买棺材了。   张五没想到前些日子刚收的‘砸手货’居然也能被看中,当下同王德胜对视了一眼。   “贵人喜欢就好,这东西也是有些年头的了,虽没有刘辰方的砚石金贵,但到底也是古物。买卖做的就是个回头客,就算您一万五千两银子好了。”   不成想,话音落了半晌也没人接话,都只顾着看手中新得的物事。   张五只当是对方嫌贵了,便让了一步道:“青石便算一万两银子吧,就当跟两位交个朋友了。”   “这话得跟我们爷说,我不管帐。”沈大小姐抽空回了一句。   而她的“爷”却压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张五虽说长居黑市,但道上的人哪个不给几分薄面的,如今被如此怠慢,当下便冷了脸。   “黑市的规矩想来二位来之前便是知晓的,向来都是拿银子说话的,二位既然当了儿戏,便莫怪张五按道上的规矩来了。”   他这般说着,已经将一柄刀刃架在了沈衡脖子上。   “实话告诉你们,进我这黑市的,没几个人能平平安安的走出去的。老子见了银子欢喜了倒好,若是空手套白狼的,就只管给这小娘皮收尸吧。”   他这话,自然是对苏月锦说的,只是对方依旧不咸不淡的坐在那,半点没有被“威胁”的自觉。   “其实也不算空手。”良久,苏王爷才应了一句“来的时候还是带了一千多两银子的。”   只不过现在就剩七百了,那三百被他用来‘贿赂’自己人了。   张五听后勃然大怒,手中的刀刃几乎下意识就要收紧,却猛然惊觉胸前肋骨三分处被人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随着那一道剧痛,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道凌冽剑光。   张五没提防面前的女子竟然是个练家子,脚下就势一滚依旧被她的剑尖在脖子上划下一条深深的伤口。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惊吼。   沈大小姐却没兴趣跟他扯那些三六九,前腿一扫,回身又是一记快攻。   王德胜早在一旁吓破了胆,一面让闻声而至的打手们快些上去帮忙,一面找了处桌角将自己藏起来。   黑市的人,大都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张五虽说不是出自什么名师,但到底过了这么多年的流亡生涯,刚才那一击是尚未反应过神来,如今眼见自己的人多起来,那刀锋也是越舞越快。   其实依照沈衡的想法,也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就算真要围剿,也不可能只她两个人来。   谁能想到苏月锦压根就没打算给人家银子?!!   沈大小姐双拳难敌四手,一面挥剑一面对赏玩的正有兴致的某千岁气急败坏的吼道:“还不帮忙,等我死在这?”   话刚落,便听到一声轻笑:“他是知道我在这,所以放心的很。”   沈衡看着突然出现的顾允之,以及他身后迅速包抄而来的皇家禁卫整个人都蒙住了。   “阿衡就是喜欢偶尔矫情一下,其实她可以自保的。”   苏小王爷缓缓站起身“这里交给你了,找到那些孩子,先送到行宫里,我去看看那位张县令。”扒了他那身官服,应该能‘搜刮’出不少油水来。   某人一脸公务繁忙的样子,却是当真拉着沈衡就这么走了。   刀剑相交的声音仍在耳后,沈大小姐直到从密道里出来都没想明白,顾允之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难道顾侯爷方才一直跟在咱们身后?”为什么她半点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内息。   苏月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抬起袖子凑到她近前反问:“你觉得我香吗?”   沈衡僵硬了,虽说男子也会熏香,但这么正儿八经询问自己香不香的,倒真是是头一回碰见。   碍于对方的“盛情难却”,也只得低下头闻了闻,只是。。。   “这香,不似你平日熏的那个。”味道略有些甜腻,倒像是龙泽花的味道。   “恩。”他点头,颇有些嫌弃的摆弄了下自己的衣裳“允之有一只会识香的巴蛇,只认识龙泽花的味道。”   竟然是,那只巴蛇将他们引过来的!!   沈衡对顾小侯爷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一旁的苏小王爷却似乎很厌烦那味道,不时用手拂一拂衣角。   沈衡觉得有些无奈,笑看着他道:“回去将你的香再熏上一遍就好了。”龙泽花的香味本来也是极淡的。   苏月锦闻言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我身上的是体香,不是熏上去的。”   沈衡:“。。。”   老话总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两人从坟岗出来的时候心情都算不错,哪里知晓还没从里面转出去就被一队黑衣人团团围住了。沈衡对于这种连开场白都没有,直接提刀就砍的架势实在不喜,一面拔剑相迎一面对苏月锦道:“您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苏小王爷掰着指头算了算:“太多了,记不太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沈大姑娘和苏小娘子   对方用剑的路数很偏,招招致命,且个个都是精英。一小队人马足有三十来人,部署的十分严谨,可见是得了消息,早就埋伏在这儿的。   沈衡虽鲜少参与江湖中事,却能看出里面的门道,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当就是点墨水阁的人。   点墨水阁算不上什么江湖大派,却有一只极为精炼的杀手分会。里面的人仅看银子说话,但凡肯出的起价钱的,不论江湖道义都会依照雇主的要求依约而来。   但一次出动这么多高手的,倒是难得见到。沈衡错身躲过一剑,调转头对苏月锦耳语:“若是再来一队,你可打得过?”   她已经听到不远处点叶而至的脚步声了。   苏月锦扬手解决掉近旁的一个,十分中肯的说“打不过。”功夫再好也有疲累的时候。   “那便想办法召集你的人过来啊。”如他这样身份的人,身上总会带着些信号弹之类的东西的吧?红光一现,暗卫闻讯而来。   苏小王爷抽空睨了她一眼“阿衡,你话本子看的太多了。”   爆竹那东西,也是随身带的?多危险。   “那-现-在-怎-么-办。”沈衡抽搐着嘴角,眼看着越来越多涌上来的人潮。   “那就跑吧。”   “。。。”   沈衡觉得,千岁爷真的是这世间最识时务的俊杰。   作为一名有身份有地位的皇子,他能将‘打不过’和‘我们逃跑吧’这两件事看的如此淡然,且做的顺理成章,没有半分挣扎,多少让一直误以为英雄都要咬牙死撑的她觉得有些汗颜。   情势不容乐观,紧跟其后的那一队比前面的更加难缠,苏王爷虽没有信号弹,倒是随身带了些毒粉,袍袖一挥之间总算拉开了些距离。   但是。。。   看着面前巍峨的悬崖峭壁,沈衡凌乱了。   “我记得,这路一直都是您带我跑的吧?”   坟岗空旷,岔路口却很多,方才逃跑的间隙,一直都是苏公子指挥路线的。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指的是一条死路?   苏小王爷将视线看向远处的山涧,挺认真的说“阿衡,是人都会犯错,你莫要太依赖我了。”   我依赖了吗?分明是你很淡定的对我说,我们朝东南方向去吧,那里看起来一团祥瑞。   但是现下,祥瑞在哪里?   沈衡闭了闭眼,却也知道实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眼见后面的黑衣人越追越近,只得探着身子朝前望了望。   浓浓夜色之间,依稀可以看见对面似乎有一处悬壁。   捡起一块石头试探的丢过去,果然听到一声坠地的回响。   还好,情况并不算太糟糕,他们是到了两座崖壁之间的间隙上了,虽说误打误撞,到底对面还有一处可以落脚。   “飞过去吧。”距离虽然有些远,但以她的身手应该不成问题。   她这般说着,已然伸手拉了他纵身跃出。   身子腾起时,依稀听到对方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但情况紧急并没有认真去听。   直到飞出去的身体突然在半空中下坠,她才明白过来苏月锦说的那句话有多么重要。   他说的是:“不能过去,我不会轻功。”   会武的人不会轻功代表什么?这就好比是做厨子的不会颠勺,卖字画的不会磨墨,做县太爷的不认识几个大字一样不可思议。   苏月锦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莫说朝堂,就算放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样的人物,不会轻功?这怎么可能呢?   但有的时候,事实就是这么胜于雄辩。   端着熬好的汤药走到屋里,她问那个静静躺在床上摆弄砚石的某人:“今日觉得如何了?”   “尚可。”他看了眼她手里的药碗,缓缓用被子掩住半张容颜:“先放下吧,冷了再喝。”   冷了,正好用来浇花吗?   接触的时间越长,沈衡越发现这是个极任性的人,动就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看着不远处那盆不甚精神的水仙,诚恳道“您就没觉得,这花开的都有一股子中药味了吗?”好歹也是屋里唯一的盆栽,能不能别这么糟践。   苏小王爷没说话,只是默默将被子又抬高了一些,很不配合的样子。   “今日没放那么多黄莲,不会太苦。”沈衡苦口婆心的劝慰。   他面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神色淡淡的说:“我不怕吃药,只是不太喜欢这个碗的形状。”   所有的碗都是圆形的。   沈衡默了默,淡定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茶杯,四方的,仔仔细细的倒了满满一杯。   “可以喝了。”   有的时候,“多才多艺”也是被逼出来的。   环顾着略显窄小的木屋。   都说绝处逢生,若是没有山崖之下的这处村庄和下落时接住他们的参天古树,他们可能真的活不下来了。   山崖很高,虽不至于万丈,但相差无几了。   苏小千岁摔断了腿,虽然沈衡一直不愿意承认那是自己压的,但醒来的时候确实是他护她周全的。   还记得当时看见他苍白着一张脸色的样子,她慌的眼泪都出来了,趴在他身前急声询问:你是不是快死了?   他抬手摸着她的脑袋,温声安抚:“早让你少吃些的,总是不听。”   村里的大夫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身子一直不大好的样子,好在医术却是不错。   苏千岁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硬是被那一碗一碗的中药汤子给救回来了。   骨头接上之后虽说能动,但到底伤及了筋骨,再加上各处的大小擦伤,总是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的。   也不知道,外头的人要急成什么样子了。   “苏家娘子,我们要去收苞谷,你要一同去吗?”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只是那一句苏家娘子直接惹的她脸红了半边。   刚进村子那会,苏月锦这个“祸水”招了好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围观,开始的时候因着担心他的身体,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便。   但是渐渐的,提亲的人却越来越多,每日应付那些热情的七姑八婶都是极费神的事情。   最后闹的苏小爷也烦了,直接来了句:“苏某已有贤妻在前,劳诸位费心了。”就这么给打发了。   但沈衡却也因着这句话,从沈大姑娘变成了苏家娘子。   “阿衡,她们在叫你呢。”放在被子上的手被轻拍了拍。   ‘沈大姑娘’深吸一口气,分明就在某人脸上看到了清晰的‘戏虐’二字。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名唤博古村,虽然不知道怎么会叫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字,但村里的人确实都识文断字。   里面的人,几乎三分之二的村民都姓巫。   这并不是一个大姓,在庆元朝,她也不曾见过几个这个姓氏的人。沈衡也曾问过他们是否是家里的氏族最先发现的这里,而后才举家搬迁的。得到的答案却是含糊其词,并不愿回答的样子。   跟山崖之上的禹城不同,这里虽则环山,却有着一大块适合耕种的土地,住在里面的村民都能自给自足。   “苏家娘子看着细皮嫩肉的,做起农活倒是麻利呢。”   一名站在沈衡身边掰苞谷的大姐笑呵呵的说。   沈衡一面友善的笑笑一面道:“我爹在家也时常做些农活,所以自来都会一点。”   这话倒是真的,不过她爹干活的原因是,自家庄子上干活的奴才嫌弃工钱给的太少都走了。他的俸禄每个月又要送礼,就只得自己揽下来了。   “都说贤妻嫁俊郎,大姑娘这般贤惠,确然是个有福气的。”   沈衡面上做娇羞状,心底却将她的‘俊郎’骂了个十足。   ☆、第十八章凑合着吃了。   “咱们村上,就从未有人出去吗?”她状似无意的问。   “没有。咱们这四面都是大山,从老辈扎根在这就没人出去过。苏小娘子既然来了,不如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咱们博古村虽说没有外头繁华,但吃穿用度却是从来不愁的。”   沈衡闻言略点了点头,心下的疑虑却更重了些。   承然这里的人都是极好的,夜不闭户,田谷共享,谁家的老人年纪大了,不消说,跑来帮忙的年轻壮汉总是不缺的。   只是,若说没人出去,她也是不信的。   前不久她便看到一户村民的妻子身上着了件纹花盘扣的织锦缎子,虽说那缎面是五年前流行的花样,却足以说明两个问题。   要么,这村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出去采买些东西进来。要么,就是这里面也有人同他们一样,是误打误撞进了这里的。   她和苏月锦都是有功夫底子的人,饶是这样从山崖摔下来也将养了好些时日。若是普通的村民,断不可能从上面摔下来而毫发无损,真有万幸,也不可能人人都能摔在那棵参天古树上。   这也就是说,博古村内,必然有通往外界的途经,或者说,从外界进来的途径。   收了苞谷回来时,天空已是撑起了一面余霞,红艳艳的松拢在这处静怡的小村庄里。   炊烟四起的石瓦木屋,早就腾起了阵阵饭香。沈衡伸着鼻子闻了闻,只觉这样伴着柴火炉灶的味道,当真是住在上京多年的她许久不曾闻到的了。   一路走过时,她特意放缓了脚步。   都说闻油烟味也能填饱肚子,她打算先吃个‘半饱’,然后回去就可以少吃一点自己做的饭了。   每逢饭时,都是她和苏月锦最痛苦的时候。因着一个不会做饭,一个不怎么会做饭,导致两个人时常对着一桌子的饭食大眼瞪小眼。   “我回来了。”她进门打了声招呼,转脸开始琢磨今天的晚饭。   方才在田里,她摘了些玉米,青豆,和圆白菜,房梁底下还挂着那日巫二嫂子送来的腊肉。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将这四样东西炒成两盘菜。   “玉米炖白菜,还是青豆炖白菜呢?”   苏小王爷拄着个拐杖蹦哒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她这句自言自语的唠叨。   他低头朝菜篮里瞅了瞅,颇有些指点的意思:“玉米怎么能炖白菜呢?你要用青豆跟玉米放在一块煮,这两个才是一样的东西。”   沈衡先时还有些不信任,但一琢磨面前这位爷是天天吃御膳的人,他出的主意,定然是好的。   于是,一锤定音。   在苏王爷的‘旨意’和自己的创意之下,做了一道青豆玉米汤,和圆白菜条炒腊肉。   或许你们并不知道白菜条是什么东西,其实它只是切的比手指头还粗的白菜丝。   “要不,尝尝?”   菜上齐之后,沈衡咬着碗边看着他。   苏小王爷从善如流的拿起筷子戳了两下,很坚定的摇头“好像不太能吃。”   东西哪里有能吃不能吃的,熟了都是一个味。   “先吃吃看,不行再吐掉。”她循循善诱。   “那你先吃一口。”他单手支头,摆明了不肯‘身先士卒’。   两人就这么在饭桌上僵持了一阵,最后还是沈大小姐拿起了汤匙。   其实她每次做饭时的心情都是值得赞许的,若说做的不好或许是因为不够认真,但她似乎,就是因为太认真了。   “算了。”   汤匙最终还是被放回了汤锅里。   她承认,她确实没有勇气每天都尝试一种呕吐的方式。   起先苏月锦还病着时,她天天都能吃饱饭,那是因为左邻右舍都会热情的送些饭菜来。   但是长时间吃人家的总是不好意思的,也只得自己另起炉灶,偷偷在厨房里琢磨。   “咱们凑合着吃吧。”良久,她讪讪的建议。   三天了,除却饿急了扒两口白饭,嚼两根黄瓜以外,肚子里真的是空空如也。   苏小千岁歪头看了她一会,挺嫌弃的说:“能吃的,都可以凑合。”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不能吃,根本没法凑合。   “那便不要吃。”   两人平时也会斗嘴,但沈衡今日真的来了脾气。   村里的人没少照顾他们,给些金银首饰又觉得污了这份质朴,所以她每日都会去田地里面帮忙。   姑且不论回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单说饭做完了还被他奚落就觉得很不痛快。   “你难道不认为,今天这汤做的不好,完全是因为配菜的关系吗?”如果用玉米来炖白菜,一定比这个好吃。   “同样的菜色,不同人炒总是有所不同的。”苏王爷不承认是“战略”上的失误。   “那莫不如你来炒。”   都说怒从胆边生,恶从心头起。沈衡今日倒是难得胆肥了一次,说完还瞪了苏千岁一眼。   “阿衡,迁怒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他这样说着,却没再计较什么,而是慢悠悠的拄着拐杖出去了。   沈衡很少发这样无端的脾气,眼看着他一瘸一拐的出门,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腿是因着她才摔断的,虽说好些了,但近些天也没吃上几口好饭。   好歹也是个皇子,如今落魄到成日吃些不伦不类的东西,抱怨两句也是难免的。   她坐在桌前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将人先找回来再说。   不承想,刚推开门,便看到他长身玉立的身影。   “三娘,我家娘子的手被开水烫了做不得饭,您家可还有剩的,我们略吃一口便好。”   他站在两家相隔的木栏边上,略有些歉意的说。   巫三娘本来在自家院中收拾杂物,一听那话当场就笑开了。   “苏相公这是说哪里话,咱家旁的没有,偏是菜多,你略等一等,我这就进屋给你拿去。”   “那便多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颊还有些微晒,即便离得不是很近,沈衡依旧能感觉到他说出那句话时些许的不自在。   他应该是,第一次开口求人吧。   竟然是为了两人都能吃上一顿饱饭。   苏月锦拎着食盒回来的时候,沈衡一直靠在门边傻傻的看着他,一双杏眼整个眼圈都是红的,兔子一般。   他并没有催促她进去,而是随性拉着她一同坐在了门前的小凳上。   “三娘家的饭挺香的。”   她重重点头。   “比你做的好吃。”   她继续点头,心里却因着方才的计较而自责。   “等下将你的手用开水烫一烫,我们就可以多蹭几天了。”   她怔愣,瞠目结舌的看向他,挺缺心眼的样子。   苏月锦却是笑了,伸出手指轻挂了下她的鼻子:“怎地这样傻气。”   暮色里,那张清俊的容颜依旧精致的不沾烟火,眼底的宠溺却又那样真实。指尖滑过的痕迹微凉,亦如两人初见时的清冷,却不知怎的,让沈衡晒红了脸庞。   ☆、第十九章打秋风   庆元朝历来都有“打秋风”的民俗,每逢夏去秋来,立秋当日,必然要有这一项活动。   这个习俗,最开始是由圣祖武成帝兴起的。   那时的庆元并不如现在一般丰足,相反的,因着几场旱灾,田地里几乎颗粒无收,让那一年的农户过的异常艰难。   这位看似温吞,实则甚有手腕的帝王在看见百姓无米下锅时,直接拍案搬下一道诏书。   特批在立秋当日,所有百姓都可以带着妻儿老小去官宦人家中打秋风,且必须保证吃饱。   傻子都看的出来,武成帝这是自己国库里没银子,四下里往自己人脑袋上打算盘呢。但您甭管这算盘怎么扒拉,总之此举安定了民心,让他建国之初就得到了诸多百姓的拥戴。   由此可见,庆元皇朝的皇子皇孙们,从他们祖宗这一辈的小六九就算得门清。   而打秋风的习俗也因着这个典故而一直延续了下来。   时至今日,庆元百姓都相对富足,除却一些实在吃不上饭的,已经鲜少有到官宦人家占这份便宜了。只是习惯了这份热闹,每逢立秋,都会在这一日将自己做的饭菜拿去给邻里之间共享,坊间戏言谓之:互打秋风,以喻彼此越加富足之意。   博古村虽偏居一隅,却照旧将这当成了一宗大事,家家户户都在这一日早早升起了炊烟,大清早就开始忙碌,为的就是跟四邻互相凑个趣子。   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论逢年过节,总有那么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人家,过去人家愁的是没米下锅,现在人家愁的却是,怎么下锅。   “阿衡,有的时候天赋这种事真的没必要太过勉强。”苏小王爷斜靠在自家的灶台前闲闲的说。   都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除却那盘子里焦黑的一团,他可是什么能吃的都没看到。   “君子远庖厨,您还是去屋里吧。”沈衡手持一把大铲,看样子还打算再炒一锅。   她就不相信了,以她的悟性,就连一盘像样的东西都炒不出来?   苏月锦抬起袖袍拨了拨隔在两人之间的黑烟。   “屋里,也没法呆了,我去院子里略坐坐吧。”   这所木屋本就不大,厨房同里间只隔着一扇木门,走到哪都能闻到一股子奇异的烂菜叶味。   沈衡闻言,刚扬起的士气又减弱了一半“等下就到晌午了,要是有人来咱们这儿吃饭,可怎么招待人家啊。”   在没来博古村之前,她真的没觉得不会做饭是这么相形见绌的事情。相反的,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之中,这项‘技艺’算是唯一能与之“同流合污”的共通之处了。   但现下看来,却成了她最难以启齿的“痛处”。   苏小王爷看着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倒是站在旁边瞧了一会。   “这事其实也没那么难。”他说完,对着她招了招手。   “你跟我进来。”   晌午的博古村格外热闹,点心果品,热菜小炒,四溢的香味伴随着乡亲们热情的人潮显得异常有人气。   沈衡坐在人群中,低头瞅着手上圆圆的两个“包子”实在忍不住要腹诽一下苏千岁的手艺。   就算她要伪装成被开水烫了手,也没必要包的跟断了手指一般吧。   “有时候面子和里子总要丢一个的,做人不能太贪心。”   这是苏小爷包完,认真看着自己的成果所下的结论。但是介于他平日的种种恶习,沈衡更愿意相信这是他闲极无聊的另一种乐趣。   “苏家娘子,尝尝我今日做的酱汁排骨。”巫三娘热情的走上近前,一面挑着最嫩的小排夹到她碗里一面道:“天可怜见这女娃娃,大热天的连遭了两次这样的罪了,下次烧水的时候可要注意着些。可看过大夫了?”   “看,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的,用草药包上几天便好了,只是这些天难免又要让三娘多带口饭食了,实在过意不去。”她这般说着,整张脸都是通红。   这一次的“烫伤”距离她上次,只隔了短短两天,真不带这么蹭吃蹭喝的。   “这话可是跟我外道呢。你同苏相公刚来,许多事情肯定都不习惯。大家比邻而居,原该多照顾应着些的,莫说是这几顿饭,就是今后顿顿都在我家吃,那也是拱手相迎的。”   听着巫家嫂子的话,沈衡越发觉得自己的小人行径十分可耻,搓着“肥硕的手掌”回笑。   一抬眼间,却正看见她今日着在身上的那件蓝底团花的缎面长裙。   “三嫂子这衣服,当真是好看,怎么平日没见你穿过呢。”   巫三娘没看出沈衡眼底的诧异,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一大把年纪了,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不过就是瞧着今日热闹,瞎穿的。”   她说着,倒是上下瞧了沈衡一眼,见她穿的还是那日被救之后自己给的粗布料子,不由拍了下手板。   “倒是我疏忽了,姑娘身上的这件早该换了。咱们村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穿的衣服也都不讲究,东面住的冯姑娘却是个有见识的,压箱底的衣服应该还有两件,不如晚些时候娘子问她去要两身。”   “东面的冯姑娘?”沈衡看向巫三娘“可是跟兄长同住的那位小姐?”   “正是她。她这个人啊,性子虽说有些怪,只是顺着她的脾气哄,倒也算是满和气的人。我和西头住的德旺家媳妇的衣服,就都是她送的。”巫三娘说完,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就住了嘴:“当然娘子若是实在不喜这人,不穿她的是了。左右你生的俏,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她这般说着,复又客套了几句,便赶紧去招呼旁的客人了,生怕沈衡着恼似的。   沈衡瞧着她走远,心里倒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说的这人,她自打来这村子便认识了。只是两人相处的极为不快,原因是这位冯大姑娘看中了咱们苏小王爷,在听说沈衡是他的“妻”之后,更是百般看她不顺眼,每逢相遇,总要以白眼视之,间或冷嘲热讽无数。   害的沈大小姐多次都想询问,对方可是刘雅君失散多年的表妹,不然何以举止做派如此相像。   村子里这种料子并不多见,多数人都穿的极为普通,一段时间以来她都在早这些料子的出处。   却不想,这东西竟然是那位‘白眼’小姐的,一时之间更觉头大,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去问了。   “这排骨做的不错,你不尝尝么?”一旁的苏月锦转脸问她,打断了她的愁绪。   因着离的很近,连带他身上的那抹淡香都闻的清晰。   沈衡闻言点了点头,也确实觉得有些饿了。只是刚想那筷子来夹,却发现整个手掌都被包的圆乎乎的,根本抓不起东西。   肚子饿没得吃,跟有的吃没法吃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东西,吞了一大口口水:“您不会是在包的时候,就想着吃饭时怎么看我笑话的吧?”   苏月锦睁着一双清润的眸子看她:“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当然是!!!   沈衡默默将头转过去,尽量不去看面前的吃食。但那香味就好似长了腿般,一个劲地往她鼻子里钻。   分不出指节的手,又连续尝试了几次,都以筷子滑落而告终。   “张嘴。”   面前突然出现一块香嫩的小排。   沈衡有些怔愣的看着对面那个秋风霁月般的男子。   “不吃么?”苏月锦见她不动,不由伸着筷子又朝她嘴边送了送。   ☆、第二十章沈姑娘的姿色   沈衡平日虽不太在意男女大防,但总归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微红着脸推拒道:“不,不用了,等下带回去些吃也是一样的。”   “宴席不是要吃的很晚?”他面上倒是一派泰然,没有半点扭捏。   沈衡拿眼瞧着那块外焦里嫩的小排抿了抿嘴:“无妨,我再等等,也不是很饿。”   话刚落,便看到巫三娘端着酒壶倒酒来了。眼见着这“小两口”的样子,不由笑开。   “苏家娘子这是害羞什么呢,都是一家人,既然手上有伤不方便,当家的喂两口东西有什么害臊的。”   三娘的嗓门本来就高,这一嗓子下去,本来吃酒的几个村民不觉都落了筷子看过来。   “咱们村上的人没那么多讲究,我家婆娘不舒坦的时候我也这么喂过,小娘子不必不好意思。”   “就是,不过就是喂口饭,大家乡里乡亲的,哪能笑话你。”   其中巫善远家的媳妇更是站起来咋呼道:“莫不是要我们转过去娘子才肯吃?”   一句话,说的大家伙都笑了。   沈衡“娇羞”的一侧脸,真的很想回一句:乡亲们,老娘真的不是矫情的人那。   但经这么一闹腾,再端下去倒是真有些造作了。   苏小千岁单手支在下巴上,挺正色的道:“阿衡,我的手酸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要是不吃,我就不伺候了。   “吃。”沈衡内心流着宽面条泪,张嘴就咬了满嘴的鲜香。   苏月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夹了一片脆嫩的莲藕给她。   要说矜持这个东西,有的时候就像是天边的浮云,反正都被风吹走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飘回来。   沈大小姐吃的胃口大开,不时还伸着白花花的包子手指挥:“我想吃那盘樱桃肉。”   他今日倒是格外好说话,面前的几盘菜,大部分都进了沈衡的肚子,自己只是极偶尔的挑几块来吃。   “你也吃些。”肚子填饱了大半,沈小姐飘远的矜持终于记得回来了,颇有几分羞涩的说。   不过话说起来,这位经常被伺候的主子爷喂起饭来倒是甚为娴熟,莫不是圣上生病的时候也这么伺候过?   像是回答她的疑问,他饮了一口杯子里的桃花酿之后颇为赞赏的说。   “你比白圣暄好喂多了,不挑食。”   沈衡愣住,虚心请教道“不知这位,是朝中哪位尊驾?”   听名讳,不是皇家的姓氏。但能经了千岁手的人,想来身份必不会太低。   他似乎奇怪她突然用了“尊驾”这个词,十分怪异的看了她一眼“白圣暄是我娘养的红眼雪貂,平日除了松肉,从不吃鲜蔬的。”就连他喂,也颇费些周折。   沈衡整个人都僵硬了,合着苏月锦方才,一直抱着一种喂养宠物的心态在喂自己呢。   但是,一只宠物,能不能别起这么有名有姓的名字?!!它知道是在叫它吗?   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位白圣暄不光知道这名字是它的,还很会差别对待。   比如刚见面的人要唤它白大人,半熟不熟的要叫白小主,熟了之后才能叫它圣暄,或者喧喧。   沈衡第一次被它鄙视,也是因为在初见时的那一声:“阿白。”   恼的小家伙直接翻脸,差点扑上来咬死她。   这自然是后话了。   宴席散了的时候,都已经是月上中天了,两人慢悠悠的踱步回去,倒是都没急着进屋,而是搬了桌椅坐在檐下看起了星星。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远离尘嚣,让这座山村连同黑夜都带了一份别处没有的静怡干净。   若是可以,一辈子居住在这样的小山村也没什么不好。   她看着远处淡淡的月光地,轻声道:“三娘说,身上穿的料子是冯思珍送的,我想着,明日去问问。只是她一直不甚喜我,若是回来的时候被揍了,看大夫的银子便从我欠你的钱里扣吧。”   早晚都是要离开的,她爹一直找不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买了块长生牌位给供到祖宗祠堂里去了。   他闻言看了她一眼,甚不解“她做什么要打你?”   沈衡差一点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你这祸水。话到嘴边又没那个胆子,只得委婉的回了句:“冯姑娘,一直欣赏你。所以她总是看我不惯,倒是她哥哥的为人倒是还算不错,每逢遇上,多少都会打上一声招呼。”   她这般说着,却是猛然悟了。   她未见得非要去讨好冯思珍,这事完全可以去问冯家那位大哥啊。   两人是亲兄妹,自然都是打一处来的,冯思珍知道的事情,她哥哥必然也是知道的。   “要不我牺牲一下姿色,跟她哥套套近乎吧。”她眉飞色舞的说,仔细看上去还颇有几分得意。   苏千岁本来在神游太虚,良久方回道。   “你方才说,什么色?”   “姿-色!!”她虽自问没有什么才华,但长相还算是说的过去的。   奈何对方眼底的不信任委实打击了她乐观的心态,微垂着脑袋道。   “其实,我也没那么糟糕。”   他将头歪在自己的臂弯上,挺认真的说:“抬起头我瞧瞧。”   沈大小姐已经懒得与之计较他这偶尔登徒子的恶习了。   破罐子破摔的呲牙,回给他一个张牙舞爪的笑容:“我本来就不丑。”   换来他轻声的闷笑:“恩,不丑。”   那一声轻哼略带了些沙哑,若有似无的慵懒,听在沈衡耳朵里,更有些戏谑的味道。   长成他那样,哪里还看得出更好看的。   沈衡自我安慰的通透了,转脸去拆手上的白布。捂了整整一个下午,估计再闷下去都该长出蘑菇来了。   “要不要我帮忙?”   他略往近前凑了凑,满大方的开口。   沈衡本想说,那你便帮么。   刚一抬头便对上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眸子。   他今日饮了些酒,呼吸之间还伴着淡淡的酒香。   她不自觉退后了一点:“我,我自己可以。”生怕他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   苏月锦却恍若未闻,直接伸过手来帮她解。   两人坐的很近,近到他被风挑起的发丝都同她的缠到了一处。   沈衡看向那两缕纠缠在一起的青丝,低声呢喃:“你的头发,保养的真好。”   若是不破坏一下气氛,她真的觉得自己要被眼前的男□□惑了。   苏月锦闻言抚了抚她的长发,温润道:“比起你的,确实要好上许多。   半斤对上八两,铺垫的暧昧一扫而光,还能将气氛破坏的再彻底些吗?!   次日清晨,沈衡起了个大早,虽没花枝招展的出门,倒确实在家中好生捯饬了一下。   淡眉轻扫,云髻微挽,鬓间还特意攒了几只点翠的步摇,自认为还是不错的。   苏小千岁一直坐在一旁看着,直到她出门的时候才慢悠悠的来了句。   “阿衡,你这算是去偷情吗?”   他说的极其自然,眼神还颇有几分幽怨,沈衡却险些跌倒在自家门口,僵硬的看着他道:“偷,偷情有白天去的吗?”   话刚说完,便觉出不对了。   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就算同男子相会也不算。。。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己同苏月锦是夫妻了吗?   她面上一片酡红,苏小王爷却是极为受用,心情甚好的摆手:“回来的时候记得去三娘家拿饭。”   沈衡点头,几乎下意识的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妻不如妾   冯思珍家住在博古村最东面的一处临水的院子里,那边的住户虽说也多,但沈衡一眼望去便能找到她家的宅子。   因为在这一排朴素的民居里,只有她们家的院墙是爬满了藤花的,颜色大红,配上那脆生生的绿叶,真正应了大俗既是大雅的名句。   沿着木质的栅栏走进院内,还没来得及进门,便听到了屋里的争吵。   “你去不去?反正我就你这么一个哥哥,憋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久,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我中意的,难不成真让我孤独终老吗?”   现下这个时候,正是村民下田务农的当口,冯家大哥的腿脚不好,沈衡本以为这个时候只他一人在家,不成想冯思珍也在,反倒不好现下进去了。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去还是不去?”   冯喻凌叹息一声“怎么去?人家苏公子都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何苦还想那不着边际的东西。如今困在这村上也是没奈何的事,哥哥虽无能,不能带你离开这里,但是也不能由着你给人做妾啊。”   他说的坦诚,冯思珍却不以为然,怒气冲冲的道:“什么妾不妾的,只要能跟苏公子在一起,我死也甘心了。况且那沈衡,一脸衰夫败子之相,哪里配的上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   沈大小姐本不欲做这听人壁角之事,抬脚准备走人的。只是乍闻对方对自己如此中肯的评价,不由拿起腰间的铜镜照了照。   分明天庭饱满,地格方圆,实在看不出到底衰在了何处。   难得冯家大哥却在这时说了句公道话:“沈小姐虽长相不及苏公子,人却是很和善的。你这般背后说人是非,哪里是大家小姐该有的做派。”   “什么和善不和善的,那都是表面上的东西。苏公子若真欢喜她,怎的两人到现在还无所出。他日我嫁过去,诞下个一男半女的,以后正室的位置还指不定谁坐呢。”冯思珍说着,伸手扯着他的衣袖就往门外拖。   “你帮我去问苏公子的意思,没准这事就成了。”   男人嘛,喜新厌旧本就是常事,她就不相信自己胜不过那沈衡。   “思珍!你怎地这样糊涂。昨日打秋的事你又不是没听说,苏娘子的手烫伤了都是她相公亲手喂的饭,两人平日虽深居浅出,但多数时间都是形影不离,可见感情极好。子嗣只是早晚的事情,你硬要横亘其中又是何必?”   “你懂什么,都说妻不如妾,他现在欢喜她,时间长了总是要厌烦的。我比沈衡年轻,等到她人老珠黄的时候,还怕苏公子不欢喜我吗?”   沈衡拿脚扒拉着地上的土堆,觉得冯小姐对‘妾侍’这个词汇的了解实在通透,委实让她这等“正室”,望尘莫及。   这般琢磨着,脚下便慢了一步,冯思珍拉着她大哥大步流星的冲出来时,正同站在院中的她四目相对。   这下,尴尬了。   沈大小姐下意识的抬眼看天,西子捧心状的感叹:“今儿这云,格外无暇啊。”说着,已经迈着小碎步朝旁边溜达了。   依照她个人的拙见,冯思珍的这番衷肠,都是对着自家兄长述的,那是关起门来的私房话。如今冷不防让她看见当事人的“家眷”在此,必然会不好意思。   于是果断善解人意的决定走人。   只是她倒愿意装傻了,不代表别人乐意当这茶壶里的饺子。   冯思珍看到沈衡之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颐指气使的出声:“姓沈的,你给我站住。”   听惯了众人对她苏家娘子的称呼,突然被提起沈这个姓氏,多少让沈衡觉得很是宽心。   端庄无比的微笑:“冯小姐唤我何事?”   “唤你能有何事?。”她叉腰冷哼“你也无需同我装傻,方才那话你必然听了个全,我也不怕你知晓。明白告诉你,我就是要嫁给苏公子,就算你不同意,也是这个话。”   当着好气魄啊。   沈衡从善如流的点头:“确然,只是这是你的事,实在不用预先知会给我听的。”   她的本意是,每个人都有追逐爱情的权利,至于追的着追不着,真不是她一句话两句话便能改变的。   然而这极平淡的话,却被冯思珍当成了“正室”的一种挑衅,当下气恼道。   “我知会你?需要吗?你算是哪根葱,你没发现苏相公看我的眼神向来比旁人多几分关注吗,可见对我并非是无意的。”   那是因为你每次见到他都死命眨眼,让他以为你是个患了眼疾的。   沈衡摇了摇头,实在不愿同她一般见识,满诚恳的说。   “这是他的事,若冯小姐有这份自信,大可去找他说说。”   今日这事恐怕是问不上了,她略摆手,直接转身想要离去,却被对方拦住了去路。   “沈大姐比我大了少说也有三岁吧,现在看着皮相倒好,只怕到时候依旧熬不过岁月如梭,莫不如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让我同苏公子成了事。等他日后嫌了你,我也能帮你说上几句好话。”   沈衡看着对面花枝招展的冯思珍,确实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银盘脸,樱桃口,嫩的跟出淤泥而不染的小莲花似的,确实年轻。只是这刁蛮任性的嘴脸,着实污了这面相了。   “冯小姐若是想吵架斗狠,只怕是找错人了。”   她自问不是坏脾气的人,旁人敬她一尺,她便还人一丈,但你欺负到我头上。   不行。   “怎么着?你还来脾气了不成?”   冯思珍是听说她会两下武,但一则从未见过,二则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沈衡都表现得极为温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思珍,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让开让苏娘子过去。”   一旁的冯喻凌实在看不下去了,拖着一条病腿艰难的挪过来拉她,被她伸手拂开。   “什么做什么,大家既然话都摊开了,自然要说明白。你当她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无缘无故能绕到这里?必然是因为苏公子对我态度有变,她担心了,特意跑来示威的。”   冯喻凌眼见着她又要上前,只得死死抱住她的胳膊“你别闹了行吗,快跟我回去。”   冯思珍见状,猛的推了他一把:“死瘸子,你这会子倒是心疼这小媳妇了还是怎么着,帮着外人甩我的脸子,莫不是你两之间有什么猫腻不成?”   她倒是越发来了脾气,挣脱不开便要往他的病腿上踩。脚下还没落步,便猛然被一股外力扯倒在地。   “你闹够了没有,家教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沈衡冷冷的看她。   村里的人都知道,冯喻凌的腿疾是因着冯思珍用错了药材才落下的毛病。他未曾埋怨过她,她倒有这个良心拿亲哥哥的痛处说事。   冯思珍没想到沈衡真敢动手,反应过来之后当场就要冲上来撒泼。   却在瞄到不远处归来的乡民时,生生停了下来,转脸哭道:“快来帮帮忙啊,苏家娘子打人了。”   沈衡没想到前一刻还在装横的大爷,转脸就装起了孙子,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巫家三嫂跟她们最相熟,第一个冲到近前,急道:“这是怎么了?”   沈衡还未待张口,便见到冯思珍哭喊道:“三娘,苏娘子打我。”   ☆、第二十二章被护住的“孙子们”   冯思珍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了,可怜兮兮的来拉巫家的。   “方才苏娘子过来,非说我勾引了苏相公,抬手就打,半点不由人解释。你们也是见识过她的身手的,我哪里经的住她的手,我哥哥急着从屋里出来帮忙,结果也被她推到了,三娘救我啊。”   后面跟来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过来,眼见着小姑娘哭的声嘶力竭的,不由对沈衡道:“苏家娘子这是做什么,都是乡里乡亲的,何苦伤了和气,再怎么样,也不该出手伤人啊。”   苏月锦昏迷的时候,山边丈高的药材都是她脚踏青叶亲手踩下来的,不少人都知道她有一手好本事。   再加上冯思珍对苏相公有意的事情,众人都心照不宣。推己及人,哪个当家的媳妇能愿意自己的相公隔三差五的让人惦记,因此都当了真。   一面安抚被‘欺负’了的冯思珍,一面七嘴八舌的说:“苏娘子这事做的着实过了,看你也是识文断字的,怎的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是啊,思珍虽说任性了些,但本质还是不错的,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谈,何必闹到这步田地。”   沈衡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冯思珍收获了诸多怜悯之后,更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私下里一合计,突然爬起来朝就近的水塘冲了过去,嘴里喊着:“这事闹的众人皆知的,即便没有的事也变成了真的了,这让我今后还如何嫁人,我不如死了算了。”   众人没想到她性子这般“烈性”,纷纷上前安抚。   沈衡冷眼瞧着她折腾,根本懒得多看,奈何巫三娘一直推她,苦口婆心的劝:“好歹也是你先动手的,闹成这样,你也该上去拉一拉,总不好这么僵着。”   有什么好拉的,那水塘还没她脖子高呢。   沈衡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走上前去拉住,压低了声音说:“戏演的差不多就行了,还待怎样?”   冯思珍斜睨她一眼,扑腾的更厉害了。   一旁的巫旺家的一直看不惯冯思珍的为人,不由转脸问冯喻凌:“真是苏娘子先动的手?”   她跟她接触过几次,一直觉得这人是个极和善的,平日里对谁都是笑脸相迎,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不问青红皂白便伤人的人。   沈衡闻言也是一顿,转脸看向那个站在院子中的男子,她当然希望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冯喻凌的视线,在自己妹妹和沈衡之间徘徊了一下,面上闪过一瞬间的挣扎,最终还是叹息一声。   “诚如诸位所见,确实是苏家娘子先动的手,只是冯某并不怪她,只恨自己没将妹妹管教好。”   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义正严词。大气之余,连带老冯家的里子面子都找补回来了。   沈衡抿了抿唇角。   诚然,每一个亲哥都是护犊子的。他们张开亲爹一般宽阔的肩膀,稳稳将“孙子们”护在羽翼之下,却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姑息是不是真的对她们是好的。   面对这样可怜又可悲的人,她只想说四个字,去你娘的。   她方才竟然帮他出头,真的是不知所谓。   冯喻凌的话,就像是一剂定心丸,让站在水边扑腾的冯思珍越发来了气势,高声嚷嚷道:“天地良心啊,我冯思珍虽说对苏公子有意,但一直都将这份念想默默藏在心中。如今被这悍妇这般生拉硬拽的拿出来说事,让我如何自处?又有哪家的男子再敢要我,我还是死了算了。”   这由头找的真好,竟然是想趁这个机会直接嫁了。   沈衡面上反倒平静了,缓缓凑近她身前轻声细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冯小姐既然唤我一声大姐,那长辈少不得要教你一个乖。白日做梦这种事,确实挺让人心花怒放的,只是现实的土壤太过稀松,恐怕来不急开,便败了。”   冯思珍瞪她“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她微笑”就是天热,让你下去清醒清醒。”   话毕,手腕翻转,直接将她推到河里去了。   做好人,她不娴熟。做恶人,顺手拈来。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在场的村民都没想到沈衡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冯思珍推到河里,反应过来之后赶忙冲过去救。   一时之间,哭喊声,吵嚷声,比之市集还要有过之而无比及。   正闹腾之间,也不知道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竟然将博古村的村长给请过来了。   这位除了眼珠子灵便,其他地方都有点毛病的老头在这里一直威信极高,一把沉木拐杖啪的在地上一敲,众人都没了声息。   他看着沈衡,一字一顿的说:“苏家娘子打人在先,意图伤人性命在后,将她送到宗祠思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口浓痰就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听的沈衡一阵憋闷。   然而这话里面的威信,却比县太爷的还要好用三分。刚落下,便有人上前将她带走了。   沈大小姐犯错的时候,连自家的祖宗祠堂都没跪过,倒是头一次被送到了别人家的宗祠里。   虽说没让她跪着,但四周连个椅子也无,实在跟关禁闭没什么区别。   黑乎乎的小屋,房屋破旧的有些年头了,对着一大堆自己不认识的祖宗牌位,她也着实不知怎么跟它们打招呼。   老头将她扔到里面之后,就颤颤巍巍的回去了。走路仍旧一摇一摆的,让她颇觉愧疚,生怕他就这么在半路断了气。   今日这事,确实挺憋屈的。若她执意不进来,外头的那些人也是没奈何的。只是她同苏月锦落难至此,全靠这些乡亲们帮衬着,同他们动手,她觉得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月上中天的时候,门被推开了,阵阵饭香袭来。   沈衡捂了捂有些发疼的眼睛,本以为会看见那张精致的脸,然而进来的,却不是苏月锦。   “三娘?”她看着她,略有些发证,傻乎乎的样子。   巫三娘跟她比邻而居多时,虽不认同她今日的做法,但还是向着她更多些的。一面叹息,一面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   “可是饿了?”   沈衡眼眶微红,却不是因着委屈,而是三娘看她的眼神,是真的在心疼。   饿了一整天的肚子,有人关心,总是觉得心底温热的。   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衣角,含笑道:“您不说倒不觉得,当真有些饿了。”   “咱们博古村,是有些旁的地方没有的规矩,村长对你严厉一些,你也莫要怪他。咱们村上能这么和谐共处的,也多亏他一直维持着,左右就是让你在这呆上三天,不当事的。”   沈衡嚼着嘴里的饭,倒是没再多做解释,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三娘走后,屋内又归于了平静,她抬眼瞅着外头的月光地眨眼,也不知心里在落寞些什么。   这一夜,她没有睡,别扭的在墙角抓了一晚上的蛐蛐。   一连几餐,都是三娘来送的,沈衡用筷子夹着盒里的脆笋,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们家那位,在忙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我就是客气一下   她其实想说的是,苏月锦莫不是死了?好歹也是患难与共的小伙伴,事情闹的这样大,于情于理也该来慰问一下的吧。   她觉得,自己心里不舒服的原因就是出在这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瘸腿了,另一个还知道照顾呢。她被关起来了,他竟然连饭都懒得送。   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次一问,三娘脸上显出几分尴尬,支支吾吾的说:“苏相公,忙倒是不忙,只是他腿伤尚未恢复,走不得远路,便拜托我来了。”   宗祠离她住的地方,只隔着一户房舍的距离,这搪塞的借口,未免太牵强了些。   她笑笑,挺乖觉的点头:“那倒是了,他的腿,一直都没恢复好的。”   沈衡不追问,反倒让巫三娘替她鸣了几分不平。   再加上她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事的,不觉就开口道:“苏娘子还是想开些吧,有些事情,也不是咱们女人能左右的了的。男人嘛,不就这么回事。”   沈衡没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奇道:“三娘向来爽直,怎地今日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巫三娘看着她那傻乎乎的样子,不觉叹了口气。   “冯思珍在你被关了之后,直接拉着她哥去找了苏相公,哭着喊着要他纳她为妾,闹的动静满大的。   我当时还想着,你同苏公子鹣鲽情深,他必然是不会应允的,便没当做一回事。   只是这两天,他嘱咐我给你送饭,自己反倒跟她日夜厮混在一处。昨日晚上我还看见你那屋里亮着灯,两人也不知聊了些什么,反正冯大姑娘出来的时候眉眼都是笑的,可见是事成了。   要我说,你也莫要生气,苏公子长得俊俏,闹出这档子事,多半也是顺水推舟,再怎么论,你也是正室,她进门总归要尊你一声主母的。”   巫三娘倒豆子似的说了个齐整,话落了半晌也没听到沈衡接话,正准备抬头,听到一声瓷碗碎裂的轻响。   沈衡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瓷渣子,十分温婉的道。   “原是这样啊,甚好,甚好。”   男子纳妾,说到底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博古村远离尘世,但村内有妾侍的人家也着实不少。   同位女人,巫三娘觉得她是能体会到沈衡那种憋屈的,毕竟她是因着这事才来思过的,就算要抬一个进门,也实在不该选在这个时候。   这般想着,送饭时难免比平日更尽了一份心力,正餐之余还会多做些小点心来。   害得沈衡每次瞧着她,都觉得自己该做出点深闺怨妇,委婉哀怨的神情,不然都不太好意思吃那糕了。   其实她心里,也并非就是舒坦。只不过同巫三娘想的,又是两回事。   从冯家兄妹的对话中不难看出,这两人确实不是博古村的人,且误入其中的方式一定就是在这村内的某一处角落里。   她上次未来得及“卖弄姿色”就被关进了宗祠,苏月锦自然要想办法接着找。   冯思珍主动上门,本就是正中下怀,再加上她对苏千岁的那点小心思,套起话来,肯定比她更容易些。   她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只是一想到那个刁钻娇蛮的女人一脸得色的坐在苏月锦身边的画面就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要是换一个人,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她就是太讨厌冯思珍了。   沈大小姐琢磨的通透了,心里却并没有多豁然,依旧蹲在角落里别别扭扭的抓蛐蛐。   就算哄着那泼妇,也该来看看她吧,不闻不问的,多没义气。   三娘最后一次来送饭的时候,苦口婆心的对她说:“小衡啊,你明日被放出去之后可万不能再动手了,对你没好处的。要是再被抓进来,估计就得被关到过年了。”   村长一直奉行小错小惩,大错严惩的铁律。苏娘子这性子,难保是要吃亏的。   沈衡不知道三娘为啥非要用‘放出来’,这样极具争议性的词语,但大抵跟她内心的状态还是满相近的。   老老实实的应承:“放出来就听话了,我不打她。”   巫三娘走了之后,沈衡在宗祠里摸黑打了一套拳。她也不知道这种行为的意图是什么,总之心底总有个声音在说。   冯思珍要是非要进门做了妾侍才肯将那地方说出来,她就揍她丫的。   黑漆漆的屋内,窗棂上的月光都撒的零零碎碎,她平躺在略显潮湿的地面上,乱没形象的摆成一个‘大’字。   手脚上下抖动着,想象着自己是一只吃错了药的青蛙。   诚然她有的时候是会有些人来疯的,她把这个缘由归结为,吃饱了撑的。   苏小千岁就是在这个时候将门推开的。   见到她这“惨不忍睹”的“形状”之后,眸中难得显出一瞬间的怔愣。微垂着头仔细端详了她好一会,确认眼前的“东西”真的是沈衡之后才肯抬腿走进来。   沈大小姐僵硬了,缓慢的坐起身,尽量以一种自然的方式走都墙角蹲下,然后埋头做沉思状。   内心沸腾的小懊恼却已经跟丢失的节操抱头痛哭。   她方才那个德行,怎么对的起她爹!!   好歹也敲个门吧?   屋内,静悄悄的,空气中满是他身上似兰似麝的淡香,她知道他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用鼻子偷偷嗅了嗅,没有冯思珍身上熏死人的喇叭花味。复杂的心情稍缓了缓,但又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就这么背对着身子抠土玩。   “阿衡。”   良久,她方听到他唤她,语调温润,似乎又带了些讨好的意思。   沈衡没转身,却是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她想说,你要是同我解释,便算了,我知道你接触冯思珍是为了找出口的。   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怪矫情的,就止住了。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理解错了,因为对方讨好她的原因只是因为。   “我想吃掉你那盒点心。”   沈衡几乎下意识的转头,正看见他用手戳着那盘桂花糕,特没心没肺的样子。   把她扔在宗祠三天,连最起码的慰问都没有,见面就是想吃她的点心?   “王爷想吃什么便吃么,哪里用的着征求我的同意。”   她瞪着一双杏眼,说的十分客气,心里却是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苏千岁倒是坦然,从善如流的点头,竟然当真拿着点心吃了起来。   吃到最后一颗的时候,他咬了半口,似乎终于想起屋里还坐着个活物。   满“大方”的问她:“你要吃么?”   沈衡咬牙切齿的微笑,本来想说:“我不吃,您老人家喜欢吃,便都吃了吧。”   又实在看不惯某人的嚣张,改口道:“我吃。”   似乎没想到她这般饥不择食,苏小千岁眼里显出些许挣扎,挺诚恳的将手收回去:“我就是客套一下。”   剩下那半颗,也进了他的肚子。   杀了他可以吗?可以吗?!!   沈衡奔腾的小眼泪几乎喷薄而出,她再也不要搭理这个人了。   他却没事人似的走上前来拉她。   “我找到村里的出口了,你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瞪眼,真的快被存稿箱搞疯了!!为什么是这个时间发上来的!!@,@,伦家明明订的是晚上七点半。。。。 这是让我凌乱的节奏啊。   ☆、第二十四章苏千岁的姿色   要不是担心我爹在外面急的自杀,我肯定不会同他出来的。   要不是担心道道在我走了之后没有旁的宅子肯用她,我也是不会跟他出来的。   要不是。。。   沈大小姐内心里叨逼叨了很多“要不是”,不然她真的很难说服自己不跟他划清界限。   就在出门前,他居然堂而皇之的用她的衣角擦手,还一脸将就的表情。   他到底知不知道“节操”两个字怎么写?   她腹诽着,已经不记得在他背后翻了多少个白眼了。   他一直慢悠悠的在前面走着,冷不防说了句:“阿衡,别学冯思珍那个傻样,瞧着跟有毛病似的。”   这人莫不是背后还长了眼睛?   只是提到冯思珍,她不觉又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着:“您倒是记名字记得满熟。”   她记得他身边有个端茶递水的小哥,在他身边都呆了六年了,每次见面他都要问一次:“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搞的后来那小侍卫看见他都要说一句:“王爷,奴才叫凤竹。”   果然男人只在子嗣上重男轻女,其他地方都是反着来的。   “我喜欢看凤竹哭笑不得的样子。”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苏月锦突然回了这么一句。   那家伙端着茶盏呆头呆脑的样子多可爱啊。   沈衡拜服了。   搓着衣角慢慢悠悠的道:“你惯会戏耍人的。冯思珍看起来就是傻的,想来这些天你倒是颇得了些趣味。”   苏小王爷闻言倒是真想了一会儿,满中肯的点头:“是有些意思,她比你还会撒泼。”   他长住上京,所接触的女子里鲜少会遇到这样的泼妇,确实新鲜。   沈衡本来心里就不甚痛快,再加上他语气里三分“赞赏”之意,不由鼓着腮帮子道:“奴家怎能同冯大小姐想比,常言道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说的就是这位的做派。沈衡自认,这等本事是万八千年也学不来的。”   那东西撒起泼岂止是兔子,比之泼猴都有过之而无比及。   她说完,闷闷的垂着头。   他们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夫妻,说到埋怨,根本谈不上的。就是觉得心里头怪怪的,不自在的很。   前面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他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说:“阿衡,你这算是醋了?”   沈衡几乎立时涨红了脸,一时竟觉得有些语塞。   “就是同她聊了几句,这些天,都在忙着找出口的。” 他伸手抚着她的长发,哄小家伙一样的摩挲。   宗祠阴冷,确实委屈她了。   这算是,解释?   她将头稍稍错开一点,结结巴巴的道:“没有的事,我就是不喜欢冯思珍的为人而已。”   似乎有些不高兴她的躲闪,苏小千岁皱着眉又凑近了些。   眼尾微挑,带着些许不满。只是那双眉眼生的太好,颇有些似嗔还怨的意思。   沈衡不得不承认,这等姿色卖弄起来,确然比自己的有看头。   只是眼见着他一点点靠近,心下难免有些慌乱。   好在他只是就近拉住她一缕长发,极认真的建议。   “这头发,该洗洗才是。”   都不香了,他是跟她关系好才提醒她的。   沈大小姐终于大彻大悟。   握着颤抖的小拳头料想,自己前世定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调戏了大家闺秀的苏月锦。不然老天爷怎么会那么不开眼,今生就派了他来整她。   冯思珍说的那个地方,是处灌木丛生的树林,盘根错节的老树枯枝同杂草相连,看上去甚是荒凉。   沈衡在采药的时候曾经从这处地方走过,只是当时太过匆忙,又因外面绿荫极为密实,所以并未注意。   此时正值深秋,虽说也是落叶遍地之时,但这里的叶子,却干枯的恍若隆冬。   她捡起一片树叶轻捻了一下,刚想对苏月锦说:“这叶子怎地这样奇怪。”便觉着鼻间一股香气袭来。   那香真的是极淡的,像是供奉在桌案上的香火味道,却一纵即逝的那样诡异。   她下意识的屏息,想用手去捂住口鼻,却还是迟了一步。   眼见着面前的场景变得模糊,枯萎的藤枝却突然像长了脚一般迅速滋长。   深埋在土中腾起的树杆拔的丈高,疯了一样朝她席卷而来。   根本来不及思考。   她本能的抽出腰间长剑格挡,但那树枝就好似石头做的一般,如何也砍不断。抽在身上的古藤,钻心一般的疼痛,竟然比之刀剑还要锐利三分。   她觉得心底异常烦躁,连带出剑的动作都比往日杂乱了很多。   四周灰蒙蒙的一片,她找不到苏月锦的位置,只得一路躲闪着朝后面的方向退。   “向北面跑。”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她不知道那是谁,但是直觉那是可信的。   脚下一个急转,正看到密林北面的一点光亮。   是那里!!   枯枝,树藤,整个丛林之中都蔓布着一种古老的腐朽气味。沈衡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境遇,只能顺着心里的声音朝着那道白光疾奔,眼见着就要踩到那亮光里面的时候,身子却突然被一股外力拦腰抱住。   拼命挣扎间,她听到苏月锦轻声的安抚。   “阿衡,是我。”   似兰似麝的清香那样熟悉,她焦急着拉着他道:“快跟我走。”再晚,后面的树藤便要追上来了。   他却没有动,而是自袖中掏出一根六叶绿草缓缓点燃。这东西是用来醒神的,他身上多少会备着一些。   混沌的神志逐渐清明,沈衡怔愣的看着眼前场景,背后哪里还有什么粗壮的树藤,分明跟他们来时一样,深埋在土下,没有半点挪动过的迹象。   身上被树藤抽过的地方也无半分伤口,甚至连衣料也只是因着刚才那通疾驰而凌乱了些许。   再看向那道白光处,整个人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里,竟然是一处断崖!而她的半只脚,已经踩到了涯边。要不是苏月锦及时拉住她,只怕她就要摔下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震惊的看向他。莫不是这丛林中有什么妖物不成?   “是藤藻。”他轻抚她的脊背,指着不远处的几捧落叶:“是很古老的一种香料,即便不在炉中燃烧,一样会散发香气。闻到的人会莫名焦躁,进而产生幻觉。藤条指引的地方香味最盛,所以你会不自觉的朝这个方向跑。”   沈衡看着悬崖边上大堆的枯叶,叶面齐整,方方正正的摆放在那里,显然是有人故意放置在那的!   如果推论不错,悬崖的另一头,一定就是出口。   可是“你方才不是也闻了?”   为什么只有她一人产生了幻觉?   他顺手摘下几片叶子捻了捻“我不怕这个,大约是幼时在敏贵妃那闻的多了。”   不光是这些香料,连带一些带毒的草种只要吃的不多,都是没事的。   他说的很随意,沈衡听后却半晌未及回神。   他说的件事情,当年几乎惊动了整个庆元朝。   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苏王爷之后便几度缠绵病榻。圣上怜惜娘娘,亲自带着她去奉芜山拜访神医。   只是苏月锦当时刚满周岁,实在不便上路,便将他交给了娘娘本家的姐妹魏敏照顾。   敏妃擅香,性子一直都温温润润的,哪承想会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地位而对一个孩子下手。殿中的熏香都是动了手脚的,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苏月锦已经奄奄一息了,虽说捡回了一条性命,但身子底子却大不如前。   他的内息一直若有似无,又无法运行轻功的症结就是出在这里。   后宫纷乱,天家的孩子,生来就是不易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手足无措的拥抱   “你且等等,我飞过去将吊桥用绳结绑好。”   每个人生来的路就是不同的,她不会什么悲天悯人,只走好眼前的路便好了。   两崖之间的间距不大,悬崖的另一头还挂着破旧的吊桥。只是接口处的地方被斧头砍断了,想来必定是冯家兄妹误入之后让博古村的人有了戒备,因此直接断了这竹桥。   苏月锦抬头看了一会儿,十分坦然道。   “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抱着我飞过去。”   您已经将节操置之度外,能不能别将男女大防也看的那般淡然?   她面上僵了僵,妄图唤醒他为数不多的自觉。   “您就没看出来,其实我是个女的吗?”   苏小千岁挺认真的看着她:“阿衡,这个光用看的,很难分辨出来的。”   这个登徒子!!   不用看的还能用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在日后的某一天,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真的不是调戏的意思,而是。。。   后续暂且不表。   总之。   看不惯你,又弄不死你,这句话本子上的经典名言就是她现在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深吸一口气,她道:“我的轻功虽然还说的过去,但到底没这样试过,还是将吊桥接上吧。”   她还是担心会有闪失,那东西虽然看着有些年头了,中间串联的却是铁索。苏月锦不会轻功,但飞花踏叶的本事极好,借力踏过去是最万全的方法。   然而苏小千岁却不甚赞同这个想法,指着她腕间道。   “你不是有根上吊绳?缠在对面的古树上,跃起时手下也好收力。”这才是万无一失的做法。   沈衡听后整张脸都黑透了,到底要让她强调多少次?   “那东西叫千色白绫!!”   自从上次采药的时候被他看见自己拿它勒死一只野猪之后,他就一直称那个为上吊绳。   完全忘记了,她这种逼不得已的行为到底是因为谁说了一句:“好想吃酱肘子啊。”的结果。   晃动着手中雪白的绸缎,她一字一顿的道:“它是用十二根金蚕线和三十九根抽丝的纤藤所制,利可封喉,柔可轻舞,不比你宫里的骚包瓷瓶便宜。”   买的时候可是下了血本的好吗,好吗?!   “恩。”他漫不经心的点头“五十一根线缠成的白绫,拴过去吧。”   他爹库房里给人上吊用的就是这东西。   他居然用了“拴”这个字!!   沈大小姐粉拳紧握,但也知道争执的过程不会改变结果。只能愤愤的一甩袖腕,朝对面山崖绕去。   脱手的白练灵蛇一般,迅速在对面树藤上绑了一个死结。   用手试了试那力道,她讪讪伸出半只小胳膊:“等下,你要抱紧些。”摔死皇子这份重罪可比弄丢圣祖灵石的名头大多了。   身体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异样的契合让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在这之前也有过一个拥抱,但那时的情况危急,根本顾不上其他。如现在这般心无旁骛的贴近,终是太过亲密了。   沈衡抿了抿唇,很担心会让他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却感觉他的内息也不如往日的平和。   淡淡的冷香充斥在鼻间,她稍稍歪了歪头,意外的发现那张脸上一闪即逝的酡红。   原来,他也在紧张。   纵身跃起,两人的身影恍若在云间踏过划过的青虹,利落恣意。   诚如沈大小姐所言,这条上吊,这条千色白绫的韧性确实极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稳稳站到了对面。   只是脚下才刚落地,便看见对面涯边急急亮起的数道火把。   举着锄刀纷纷而至的村民在看见眼前的场景之后都显得有些惊慌。   颤颤巍巍的村长这次是被人背过来的,一面用手捂着口鼻,一面喘息。   隔着一道深深的悬壁,他们两两对视,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沈衡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善良的,即便布置这藤藻也只是为了保留一份净土。   看着对面的乡邻,她郑重敛衽施了一礼,她和苏月锦的命是他们救的,她真心感激这段时间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   停顿良久,也只轻声说了三个字。   “请放心。”   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是对他们最好的承诺。   她看见巫三娘笑了,憨厚的村民们傻傻的看着她,最终都选择了拱手相送。   人已经到了出口,即便担心,他们也只能选择信任。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一道声音,刺耳的几乎划破天际,是冯思珍。   头脸都未来得及梳洗她急慌慌的自人群中挤出来,高声呐喊着:“苏相公,带我走!!”   沈衡饶有兴致的看向苏月锦,听到他甚是无辜的说:“我不会轻功。”   这事,当真在哪都能派上用场。虽说只是个借口,但如何不是一种保护她的方式呢。   也许等她年长一些便会明白,外面那混乱不堪的世界,真的没有踏踏实实的在这处小山村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要幸福。   这里,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   自山中出来之后,沈衡偷偷看了眼苏月锦的神色,略有些踟蹰的开口。   “你打算,如何处理?”   藤藻带毒,且不容易生长,不懂香料的人极容易弄巧成拙伤到自己。博古村会出现这样排列整齐的藤藻林不是巧合,而是被人悉心照管的结果。   “当年那名给敏妃提供香料的宫人,名唤巫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村中的巫家人,就是他的子嗣吧。”   她爹说,这人在事发的前一夜便消失了,圣上为此震怒许久。想来就是那时,带着一家老小逃到这里的。   谋害皇嗣是重罪,虽说对方不是主谋,但到底还是做了敏妃的爪牙。   她看着他,轻声道“就算他还活着,也已经是迟暮之年的人了。都说罪不过三代,博古村的人。。。”   “那日救治我的老人便是巫善。”他见到过他衣角内里的补丁,是二十年前宫里所用的料子。   竟然是他!沈衡愕然。   可能连巫善自己也不会想到,他意图谋害的孩子居然会在这么二十年后的今日被他所救。   因果轮回。这样意外的相遇,或者是老天爷给他的另一种赎罪的机会吧。   “你在紧张什么?”苏月锦转脸看她,眼底是一片温润的清澈。   “我。。。”   他微笑,抬手蓄起掌风震落山间碎石。   大大小小的岩石迅速封住了通往村内唯一的小道。   现在,没人能进去了。   “既是世外之所,便莫再让旁人打扰了。”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沈衡看着那张精致的容颜,一个男子最令人人欣赏的,不是权倾于世,而是海纳百川的气度。他被伤害过,却从未将这份仇怨放在心上,他真的很善良。   这样的结果,也是给博古村的人,最好的归所。   ☆、第二十六章亲爹都不认识了   两人心里都明白,博古村离世而居,出口的地方定然也极其偏僻。顺着羊肠小道而出,真可谓是正儿八经的荒山野岭。即便是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也实在没想到这一跋,竟然就是整整七天。   在这期间,沈大小姐的‘上吊绳’在捕食野味的过程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虽然烤制的口味依旧不佳,但饿到双眼发蓝,饥肠辘辘的时候,也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天为席地为铺的过了几天,终于看到官道的那一瞬,两人都有了一种见到亲娘的错觉。   苏小王爷拿着帕子擦了擦脸,觉得好歹也要维持一下形象,尽量进城的时候别太吓坏了自己人。   沈衡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说:“王爷,擦了也不容易认出来。”   两人的衣服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虽不算蓬头垢面也好不了多少了。昨天在山洞里躲雨时,她看着他被风吹乱的长发还在想,这副摸样,就算回了上京端个碗在天桥要饭,估计都没几个人能认出来。   风吹日晒的石头都难免斑驳痕迹,又何况跋山涉水了这么久的两人。   苏月锦抬手,替她哄了哄头顶上的苍蝇,满诚恳的道。   “你这样子,更不好认。”   那是因为我在宗祠里还多呆了三天!!   沈大小姐呲牙,直接揉乱了他一头长发。   正玩闹间,突然听到官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扬起的尘沙铺天盖地的袭来,恍若一场沙尘。   沈衡翘脚望了望,竟然是皇家禁卫!   为首骑马的蓝衣朝官一脸焦急在同另一位近侍公公说话,正是沈括和胖胖的桂圆公公。   沈衡拉了一把苏千岁,激动道:“快往前面站站,是我爹他们。”   可事实证明,站还是不站,结局都是一样的。   因为大部队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有闲情去注意两个灰头土脸的“百姓”。   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她感觉到沈括的视线在她面上停顿了一瞬,而后颇为不悦的叹息:“怎地年纪轻轻的也做乞丐,实在懒惰。”   她几乎下意识的挥手,高声喊道:“爹,你看清楚,我是沈衡啊。”   奈何马蹄的声音实在太大,除了收获了一嗓子眼的泥沙,半点被关注的眼神也没有得到。   苏月锦上前拉了拉她,指着扬长而去的队伍道:“走远了。”   她知道走远了!!   要不是她饿了大半天实在提不起气力,早就飞上去扯她爹脸上的褶子了。   “桂圆公公不是你的近侍吗?怎地连自己的主子都不认得了?”   太不靠谱了吧?好歹也伺候了他有些年头了,这样的眼力都没有。   苏小千岁深思了一会,挺认真的说:“方才那个,是沈括吧。”   这下谁也不用笑话谁了,沈衡都已经沦落的亲爹都不认识了,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目送着官道上最后一抹尘埃,两人唯一的选择也只能是自食其力。   只是这次沈大小姐学了个乖,从裙角上撕下两条破布绑在手上,为的就是再有人骑马过来的时候能显眼一些。   可悲的是,上天总是将机会留给没有准备的人,除了那一路焦急赶路的队伍,他们没再遇上任何“熟人”。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走到了城门口。   庄严的石狮子脚踏红球的样子,让沈衡几乎将它当成神兽一般顶礼膜拜。   看着紧紧关闭的城门,对着城上的侍卫喊道:“快些将门打开,王爷回来了。”   巡逻的小哥看着年纪轻轻的,耳朵却不甚好的样子,连续喊了数遍才吊儿郎当的朝下看了一眼。   “嚷嚷什么呢?王爷下令不让开城,要饭上别的地方要去,没人有那闲工夫听你扯皮。”   你这么#,你们主子知道吗?   沈衡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说的是,王爷现下就在城外,你将城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王爷?”侍卫小哥大笑“王爷在哪呢?你让我瞧瞧。”   他倒是当真弯下身瞅了瞅,一身青底蓝纹的官服。   原来是禹城县衙里的人。   沈衡有气无力的指了指苏月锦:“你没多少见识我不怪罪你,可提前说好,乱说话是要受罪的。”   话刚落,就听到对方旁若无人的大笑:“土里土气的乡下人,还跟老子提见识。”   目光在苏月锦身上扫了一眼之后,他张狂道:“你说你旁边那个乞丐是王爷,你莫不是疯了不成。先不说他老人家只是出城走走,就是真自己回来的也断不会穿成这副模样。”   当他是傻的吗?那一身长衫分明是件不值钱的布衣,有哪个王爷会穿成这样出门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苏小王爷正蹲在地上专心的看着蚂蚁搬家,闻言不由自我打量了一番,觉得他分析的,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出门的时候,向来喜欢穿的体面些。   沈衡却几乎被气的吐血。   她七天都未吃过一餐好饭了,风餐露宿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让这看门狗嘲笑了半晌。   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正中对方的头顶。   “瞎了你的狗眼,快些将门打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但凡再有一点精神她都飞上去揍他了。   城上的人被砸了头,当场就鼓起了一颗青包。   闻声而至的官兵齐刷刷的跑来,怒斥道:“哪里来的山野村妇,活腻歪了不成?”   谁活腻歪了还不知道呢,沈大小姐将手握在剑柄上:“不服就下来。”   她有一个砍一个。   沈衡的个子不高,但站在那里的气势却是江湖的做派,本来吵嚷的甚是嚣张的侍卫反倒因着她这样子有些退缩。   都是插科打诨混差事的人,真正遇上会功夫的,跑的比谁都快。   “哪来的回哪去,爷们没时间跟你耗。”   他们不想招惹是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县太爷平日都是这么教的。   这些人到底当的是什么差!!   沈衡眼见着这些人说完就要走,不由怒道:“你们不认识,叫认识的人过来。顾侯爷在不在城内,让他来。”   苏月锦平日不爱抛头露脸,就连禹城的县令都不曾见过他,要说熟悉的,莫过于顾允之了。   不想,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合计的,面面相觑之后,竟然张狂道:“都是提些大人物吓唬我们呢?明白告诉你,宫里来的人都出去了,你就是进了城也见不着,我们不管上面的事,少跟我们扯这些。”   沈衡最近时运一直都是背的,不想今日竟然背成这样。   看着完全不顾他们。在城楼上高声谈笑的众人,只觉从未这般气恼过。   正合计着要不要冲上去的时候,觉得袖口被轻轻拽了下。   苏千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坐到地上的,一面用手托着下巴一面问她:“泼妇骂街你会吗?”   “。。。啊?”她惊诧,没太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听到他慢悠悠的说。   “骂张青贤,骂的越难听越好。”   骂人这种事,沈衡确实不太在行。一则她是个“淑女”,二则,在上京这样的圈子里,也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实践。但是苏月锦向来不做无用的事,他这般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只是。   “我要是骂了,会不会就不太好嫁了。”她踟蹰,还是很在意自己维持了数年的端庄的。   他奇怪的看她:“你不骂,也不好嫁。”   如此,沈衡通透了,扯着嗓子就吼了一句。   “张青贤,你丫个缺了心肺的王八蛋,给老娘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牢房里面走一圈   泼妇骂街这种事,其实是一种动作与语言交织,问候祖宗与反问候之间的一种强烈碰撞。   动作要领必要干净利落,单手掐腰,上身前倾,以确保丹田之气能顺利运行三十六周天,叫骂出来的声音才会铿锵有力。   说出来的语句,一定要通顺流畅,诙谐风趣,让听者为之动容,闻者为之振奋。   当然,这一点因人而异,不同程度的问候方式,总会带来不同程度的效果。   沈衡作为“半路出家的泼妇”,在动作要领上就落了下成。但好在沈大小姐自幼习武,丹田之气还是甚为充足的。   就见她双手叉腰,带着势如破竹之势又吼了一声。   “杀千刀的张青贤,你们家祖坟得冒多大的青烟能才能让你坐上这不办实事的位置。老百姓饿肚子嚼草根的时候,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如何配做一方知县。”   “出行便是四人抬轿,三人打扇,剥削来的银子就花的这般心安理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被雷劈的那天,我保证禹城的老老少少都排着队往你身上撒辣椒面。”   城内的百姓,或许不知道上京的朝官姓甚名谁,王爷的名讳如何称呼,但对县令张青贤的名字却是最熟悉不过的。   耳听着那一声声叫骂越来越高,不由都凑到城门口观望。   隔着一道朱漆大门,沈衡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大大小小的议论声却依旧透过门缝传入耳际。   “外头那姑娘骂的可真带劲,听着爽快。”   “可不是吗那张扒皮一辈子没做过好事,如今让人这一通数落倒是第一次听见。”   “当真好胆识。”   城楼上的一干侍卫一见这情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他们从来没碰上这样的事,在禹城,张青贤就是整座城池的天,即便是老百姓怨声载道多年,也没人敢这么口无遮拦的骂出来。   抓吧,担心人家是个练家子,万一要是一个不顺心把他们给砍了,伤了,多划不来。   不抓吧,由着她这么骂下去?万一宫里的人这个时候回来撞见,可想而知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几个人围在一通商量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先将外面的两个人抓进来。左右就是个女子和一个文弱书生,他们二十来号人,还制服不了他们?   这般想着,已经扛着长枪下来了。   城门打开的瞬间,沈衡手里的长剑就已经出鞘了,剑光轻闪,直接架到一个侍卫脖子上。   “终于肯下来了?”她喊的嗓子都冒烟了。   那侍卫一看就是个没经过事的,还未待沈衡说什么,已经哆哆嗦嗦的对身后的弟兄道:“放下兵器,别乱来。”   这也怂的太快了吧?   沈衡挑着眉梢睨了他一眼,不由将剑间又凑近了几分,很满意对方的“花容失色”。   一旁的苏小王爷显然比她‘有礼’的多,满认真的走过来问人家。   “你是不是要抓我们?”   “没有,小的哪敢抓您啊,就是,就是下来跟你们打个招呼。”   那一把长剑锋利的很,他方才稍微挪动一点就划破了皮,哪里还敢想抓不抓的事情。   然而这个答案却令他不甚满意的样子。   “为何不抓?”辱骂朝廷命官不是大罪吗?莫不是骂的还不够难听?   被“绑架”的小侍卫都快哭了,哭丧着脸道。   “您这个不算骂,口头上的东西,我们权当玩笑,说两句便算是过了。”   这是放了个偌大个台阶摆在那等着人去踩,但是苏千岁压根没下脚的意思。   “这不是玩笑话。”   您那表情还能再正儿八经一点吗?   侍卫小哥只觉一辈子都不会再碰上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了,一面抖着双腿,一面看向放下兵器的众人:“这话里的意思,是逼着我抓吗?”   禹城大牢内。   光秃秃的墙壁,腐朽的圆木围栏,再加上一条粗壮铁索。   沈衡直到坐在牢里的稻草堆上都没想明白,怎么好端端的进个城就进到这里来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吓得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小哥将他们请进牢里时异常呆傻的眼神。   毕竟,抓人进来这种事他做的就已经很不熟练了,再碰上这么一个上赶子坐牢的,哪里还受得起这样的惊吓。   吃着碗里丰盛的牢饭,她转脸看向一旁的苏月锦:“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查吗?”   就算宫里的人还未回来,他们也没必要在这里等。莫不是,这张青贤还有什么通天的本事,非要他亲自跑这一趟。   “难道这里是他藏银子的地方?”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   每个贪官敛财的手段都是不同的,但守财的本质却惊人的一致。刚到驿馆的时候,她同沈括去张县令府上吃过一顿饭,那一套宅子,恨不得每片瓦上都打上一块“补丁”,简陋的不如一所民居。   当时她还在想,难得他爹能找到一个清廉的知己,哪里知晓,那户破旧的院子,本就是用来招待上京朝官的摆设,根本不是他真正的居所。   小二说,这人将钱看的极重,分毫必究。   张青贤要是被扒了这身官服,只怕以他那守财奴的性子,宁可让银子跟着自己入土,也断不会轻易拿出来。   苏月锦执意要来牢里,应该就是冲着这件事情来的吧。   “你确定会在这里吗?”   她敲击着地上的砖石,侧耳听了听声音。   没有啊。   如果底下真藏了东西,砖石的响动不会这样结实的。   苏小千岁一直盘腿坐在不远处看她,直到沈衡自己折腾够了,满头大汗的坐回来时才慢条斯理的道。   “我就是饿了,来吃个饭。”   怎地想的这般复杂呢?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机关暗道,张青贤就是吃光一整颗核桃树,也没这样的脑子。   从他手里拿银子,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沈衡僵硬的看向他,完全不敢相信他让她在城门楼吼了大半天,为的就是逼着这些官差将他们带回牢里,吃饭!!   “那你为什么非要找南面带窗户的牢房住。”她还是不肯相信自己被耍了的事实,这难道不说明这屋子是同别的牢房不同的吗?   苏月锦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   “南面有光,不会太潮啊,多垫些稻草睡起来更舒服。”   他是真的有些累了,说完之后懒懒的躺倒在稻草上“阿衡,睡了。”   天知道沈衡现在多想冲过去将这人拉起来,可是看着那双眼底的青黑,最终还是忍住了。   多日跋涉,他的身体。。。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盖到他脸上。   她现在,真心不想看见这个人!!!   县太爷公开审案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这事发生在禹城,那就是连五岁孩童都要惊讶三分的事情。   因为这位所谓的青天大老爷,除却上任时稀里糊涂的处理过两件迷糊案子以外,整整三年都不曾做过什么实事了。   鸣冤鼓上的灰尘落的手指般厚,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公审也让沉寂了多年的禹城再次沸腾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张扒皮要审案了。”一名拎着果篮的少年人一边招呼着生意一边对身边的人说。   “审案?”一旁的老者冷哼“这又是坑了哪家的银子,打算往人家脑袋上扣屎盆子呢。”   这样的事他过去也没少干,只是都不会摆在明面上,多是直接安个罪名给撵出城去。   “这次这个不一样。”小哥凑到身旁耳语。“这次审的,是上次在城门外把张青贤骂了狗血喷头的那两个年轻人。”   老者愕然:“这得去看看去。”   都说公堂是庄重而严肃的,因为它象征的不仅是朝廷的威望,更是一种公理正义的存在。   然当沈衡同苏月锦走进来之后,看到的就是两排没精打采的衙役,以及打着呵欠的县太爷,围在门口的百姓都比他们看上去精神。   抬眼看着那上面御赐的,清正廉明几个大字,不能不说是一种最大的讽刺。   “堂下何人,为何见了本官不跪?”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的眼屎还糊在上面,一派高高在上的安逸。   沈衡闻言倒是笑了,挺欢喜的问他:“您这话,是跟谁说的?”   她自然是很乐意在他脑袋上再扣一个“大不敬”的帽子的。   “当然是跟你们俩了!”张青贤挺直了腰杆“公然藐视朝堂,昨天还敢辱骂本官,你们长了几个胆子?”   他听说这事的时候气的不行,趁着上京那几位还没回来,一定要正正自己的“威名”。   京官家眷虽没有品级,但在这样的七品县令面前,拱一拱手算是高看了他的。   沈衡没觉得这人有什么值得高看的地方,便颔首点了个头。   苏王爷压根没看他,径直走到一旁抻了把椅子坐下了。   张青贤官做的不怎么样,但好歹在禹城横行了二十余年,见此情景将惊堂木拍的山响。   “哪里来的刁民,好大的胆子,给我拿下,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不作死就不会死,青贤啊,自求多福吧。   ☆、第二十八章升堂   拿下?谁去拿?   站在里面的衙役,许多都是见识过沈衡的功夫的,昨日那一把利剑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到现在还有股子凉意,谁敢招惹那姑奶奶。   一时你推我搡的,竟然都不愿意先动手。   张青贤看后气的两撇小胡子都抖歪了,指着那一堆人吼道:“还不快去?!”   前段时候上京的人抓了张五,他心里就一直战战兢兢的。他私下里的那些勾当,多数城里人都是知晓的,他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杀鸡儆猴一下,为的就是让城里的百姓认清楚,谁才是这禹城真正的土皇帝。   赶巧碰上昨日这事,当然要好生做一做文章。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二十几个衙役都是吃白饭的?给我打!”   连个“刁民”都收拾不了,他以后在禹城还怎么混?   官差们得了命令,就算不愿也得硬着头皮上前比划,刀尖乱舞着,就是不敢凑的太近。   沈衡瞧着在她面前耍猴似的跳来跳去的某个衙役,直接甩出水色白绫将他丢出门去了。   看的多闹心。   官差们眼见着外头那个摔的牙都掉了,心下都凉了半截,哪里还敢再往那边去。   都将目标转到了默默坐在一旁的苏月锦身上。   彼时苏小千岁正在研究手里的毒药瓶,看到他们凑过来也是一怔。   他瓶子上的标签不知弄到哪里去了,正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呢。   袍袖一挥,随手便撒出去大半。   粉末清扬间,他挨个端详着他们脸上乌黑发青的颜色,点头道:“原是五虚散。”   不会致命,但会让人浑身瘫软。   念叨完,转身去找师爷“借笔”做标记去了。   张青贤坐在堂上,脸色不比中毒的手下好看多少,这到底是在哪找来的两个活祖宗。别说是用他们震慑百姓了,就连他自己都快吓得尿裤子了。   一旁跟他熟识的差官走上前去,小声道:“大人,这两个都是练家子,要不咱们随便审审,赶紧将给人放了吧。”   张青贤瞪着眼珠子推他:“你早怎么不说!!”害的他只当是哪个市井无赖,还巴巴的喊了百姓来看公审,现下这不是明摆着卖怂吗?   但是,该卖的时候,还是得卖的。   正了正歪掉的乌纱帽,他嬉皮笑脸的说:“两位,站着回话吧,站着回话。当然,坐着也行。”   “本官方才自醒了一下,觉得的二位所犯的情节也没那么严重。虽说骂了本官几句,但是所提的意见却是很中肯的,作为一方知县,原该多听听群众的声音。对于你们的行为,本官就不多做追究了,就,就这么散了吧。”   脸面值多少钱?张青贤从来都是不知道的,反正没自己的性命重要。   他呆在禹城这么多年,奉行的就是“中庸”二字,遇上横的,他便软一软,碰上软的,他便敲一敲。   滚刀肉都没他会审时度势。   中肯吗?   沈衡向来欣赏这样的“豪杰”,不由笑道:“都说祸害活千年,我一直都不甚相信,原是这里面还有个能屈能伸的门道。张大人甘愿效仿神龟,做这缩头缩尾的典范当真让人钦佩。要是背上再背个壳子,定然是能长命百岁的。”   一席话,说的周围的百姓全笑了。   张青贤强撑着面子接话:“既然事情都说明白了,两位便请回吧,本官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退堂。”   说着,脚底抹油便要溜,奈何足下一麻却是不知为何,突然动弹不得了。   “我们的事说明白了,便来说说你的吧。”   苏月锦一面摆弄着手里的瓶子一面慢悠悠的道。   “庆元二十六年春,朝中下旨减免赋税,给无田可耕的百姓每家补助三两银子的供给。禹城贫瘠,又逢水灾,拨到你手里的银子高达一千七百万两,城中百姓所得的,却不足半两,我且问你,这银子是去了哪里?”   “庆元二十九年,因平复陕南叛乱,需要军需。各州知府县城皆捐银千两,何故你禹城只上报百两,私下里收的,却足足万两有余。”   “二当家张五在逃。当时是你受命围剿的,缘何六年之后还会好端端的出现在城内?”   苏千岁说完,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这欺上瞒下的本事,当真是上京不少朝官都望尘莫及的。”   未来禹城之前,他便命人调查过。   只是这人在禹城的根基扎的很深,他勾结黑市的张五,一面掩盖他们见不得人的行当,一面威逼百姓不敢妄言。他后来了解的,也是捡回来的孩子沈小二告诉他的。   张青贤听后整个人都蒙了。   他如何会知晓的这么详尽。   “你到底是谁?”   苏月锦闻言歪了歪头。   “我不耐烦告诉你。”   张青贤站在原处几欲吐出一大口鲜血。   在场的百姓本就对他怨念已久,再乍闻被他匡了这么多年的银子,有几个胆大的直接就骂出了声。   “狗官,还我们血汗钱。”   “二十六年水灾,我老子娘病的没钱看病,拖了五日还是含恨去了。原是被你这黑心畜生扣了这银子,那是救命的钱啊,你还我娘的命来。”   “对还命来。”   张五倒台了,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公子是做什么的,但心里总觉得多了些坦然。几声呼喊下去之后,其余的人也都振奋了。   这里面的百姓,多是做些烧窑砍柴的营生,一身大力哪里是几名官差就能拦的住的,眼见就要冲进来的时候,突然被疾步冲进来的禁卫军死死拦住。   一名身穿黑袍蓝锦的带刀参将肃目上前,厉声斥责道:“这是闹腾什么呢?”   他刚从城外回来,还没到行宫便听到这巨大的吵嚷。   张青贤一看到那进门的官爷就愣住了,指着苏月锦大声嚷道:“大人可下来了,这两人是张五的余党,特意跑来捣乱的。下官拿他们不住,还请大人帮忙拿下这刁民。”   张五的余党?。   带刀的参将神色一凌,转身就要吩咐手下抓人。   只是看到稳坐在椅子上的男子之后又顿了一下。   怎地这样眼熟?   他握着刀柄不由又凑近了一步。   待到看清之后,整个人都如遭雷击。   回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张青贤的后脑勺上:“没长眼睛的混账东西,那是我们千岁爷!!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   说完,慌忙跪在地上抱拳道。   “禁卫军参将赵志勇叩见端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行禁卫见此情景也纷纷抱拳跪地,山呼千岁。   苏月锦点头。   “都起吧。”   他不欢喜旁人跪他。   瞧着一旁的赵志勇,他饶有兴致的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参将大哥嘴角都抽搐了,泪眼婆娑的道。   “王爷,上次您贿赂的那七百多两银子下官真的分毫未动的。”   他也是“命好”走到哪都能遇上这位主子爷,上次是坟岗,这次是公堂,谁知道下次会不会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外头的人都快急疯了,这小祖宗却是到哪都能坐的稳稳当当的。   哪个王爷能穿成这样出来?   同样震惊的又何止他一人。   张青贤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了。   面前的这位,居然就是端王爷?!正宫皇后的嫡子,圣上最宠爱的十一殿下!!   光是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便足够他抄家的了,他居然还想治他的罪?!!   连滚带爬的抱住苏月锦的大腿,他大哭道。   “王爷开恩啊,罪臣实在不知您的身份,才犯了这样大的错处,求王爷给罪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苏月锦低头看着他,只觉那眼泪都能将他的靴子洗刷干净了。   只是说到“补过,也不是不可。”   他看着他 ,满温润的道“不过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几个字。你聪慧,定然懂我的意思。”   懂,他当然懂。这是要他将贪污的银子交出来的意思,但。   “王爷可是不杀罪臣了?”   苏月锦皱眉。   “那要看你的银子够不够养活这一城的百姓。”   “够,当然够。”张青贤哆哆嗦嗦的交出一把钥匙“银子都藏在碧水峰宛的后山,拨开竹林便看到了。”   碧水峰宛。   沈衡笑了,那旁边就开着一家棺材铺,这位张大人果然会找地方。   苏月锦将钥匙拿给赵参将,却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堂前。   围观的百姓都傻傻的看着这位庆元朝最年轻的王爷,听到他甚是温润的说。   “朝廷有错,未能及时发现这等鱼肉乡民的贪官。泱泱大国,终是有始料未及的地方。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一方知县既然不能如父母一般爱护百姓,便让他当儿子孝顺吧。查抄出来的银子,按人头算,每人一份。我另外再拨三十万两银子出来,重修护城堤坝,你们以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至于这位张县令。   “明日菜市口游街,午时处斩。”   刮着老百姓血肉过活的人,根本不配拥有赎罪的机会。那些生生饿死的孤魂,谁又给过他们机会呢?   沈衡从未见过老百姓如此诚心的叩拜,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水。那一句苦了你们了,道尽了他们这些年的心酸,还有什么样的语言比这更实在的呢。   烂泥一般的张青贤在听到斩首的消息之后不由叫喊道:“王爷怎可食言,方才不是应了罪臣不死的?”   如果不是想留下一条命,他怎么会将银子的位置说出来?   苏月锦无辜看他:“我说过吗?”   他只是说,想看看他的银子够不够养活大家。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了,呜呜,刚刚修改了下错别字,发现眼睛发花真的写错好多哦。   ☆、第二十九章画眉之趣   张青贤被斩首了,行刑当日不少百姓都拿着烂菜叶来送他最后一程。   沈衡站在不远处远远的看着,觉得人这一辈子,即便不能让所有人都拱手称赞,却也万万做不得这千夫所指的罪人。   一朝身死,遗留在后世的丑陋名声却是要由子孙们来背负,那搜刮而来的几年安逸又能值得上什么呢。   张青贤新纳的小妾哭的快要断气了,却并非因着他的离世,而是心痛于自己过往的荣华即将随着那颗头颅的坠地而回归到原点。   总有人,将浮华看的比良心还要重要。   她摇着头叹息:“好歹正房哭的时候还加了两声‘杀千刀的张青贤’呢,她哭时却是张口闭口都是银子。可见临死的时候,还是‘糟糠’比‘美妾’更靠谱些。”   “你倒是什么事情都能琢磨出些门道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她回头,入眼便是一张俊秀的容颜,是顾小侯爷。   沈衡看着他身上的锦袍。   墨色蜀锦勾红色暗纹的花边,再配上那一双石青云纹短靴,敛去了份风流,倒衬得他更为英气了。   “看热闹怎地不叫上我?”他走近,语气里带着埋怨。   自从回来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面,虽说隔了这些时日,但沈衡依旧觉出几分亲切来。   事实上,她回来之后,看许多人都感觉是亲切的。“与世隔绝”了半个月的孩子,看见熟面孔总是欣喜的。   略微斟酌了一下,她回道。   “一人来看,那是凑巧或好奇。若是拉帮结伙来看,那就正经是来热闹的了。”言下之意,她便是这前者。不拉上顾允之,是不想‘结党营私’。   客套话说的满有学问,却只是不想在她不甚好的闺誉上再加个贪看热闹的名声罢了。   顾侯爷却因着这调侃笑了起来:“我倒是没你的觉悟高,正经是来看热闹的,既碰上了,便一起凑个趣吧。”   他笑的总是那般温润,一双桃花眼生的漂亮张扬,偏生眉宇之间总透着一股子儒雅的书卷气。   沈衡笑着点头。   脑子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笑容来。   那是一张极精致的脸,如画的清眸,总似笼在寒潭水雾上的淡然。   分明是那样寡淡的人,笑起来,却生生多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慵懒韵味。   而此时,纨绔子弟却难得穿的正式,敛目凝神的高坐监斩台上。   一身锦紫朝服,袖口和胸前的纹饰都镶着金色的滚边,腰间一根同色腰带缀着十八颗大小相同的东珠,玉冠之下的那张脸少了些平日的随性,却是多几分往日没有的肃目。   也许是见惯了他轻袍缓带的样子,突然看见这样的他,竟然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顾允之说“月锦一直觉得亲王服的颜色用的不好,太过老气,今日倒难为他肯穿。”   她几乎下意识的回了句:“穿与不穿,也并非是他能选择的。”   话刚出口便觉得失言了,讪讪的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他总这么挑三拣四的,也是该管管他了。”   又觉得自己这话太过亲昵了。   眼见着顾允之一直闪着一双桃花眼看她,只得面如死灰的又来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王爷今日这身,确实不太好看。”   她诚认自己已经江郎才尽了。   好在顾小侯爷也没再为难他,只是轻声道了句:“你编瞎话的时候,眼神爱往别处撇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她握拳,决定今后不光要疏远苏月锦,连同他的“同党”也不要一并远了。   张青贤头颅落下的那一刻,相信许多城中受他欺压多年的百姓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一朝乌云遮日,遮盖的是近三十年不见天日的搜刮压迫。   没有一般菜市口问斩后的欢呼,也没有兴奋之后的狂吼。相反的,百姓们的目光都有些怔怔的。   颤颤巍巍的老者,含着泪擦着手里的牌位,眼中几番婆娑,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气氛一时冷凝。   苏月锦转脸对身旁的桂圆公公耳语了几句,不多时便有近侍抱了许多爆竹上来。   围观的百姓都摸不准这位王爷的脾性,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思度间,便看到皇家禁卫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每人手上都高高举起一挂长鞭点燃。   一时之间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伴随着莫名的喜庆,瞬间充斥在了整个菜市口。   苏千岁端坐台上,正儿八经的道。   “喜事,不是都放爆竹的吗?”   爆竹象征辞旧迎新,如今张青贤这片乌云散去了,禹城可不就是迎来了新生。   百姓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清清冷冷的主子爷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一切都过去了,可以安心了。   反应过来之后都振奋了。   一时之间叫好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那一次次诚心的叩拜,是对这位庆元朝最年轻的王爷最高的拥戴。   苏千岁站在台上,挺严肃的说:“我是纸做的,经不得拜。你们只需记得,这爆竹是我自己掏银子买的,以后我没钱吃饭了,你们做饭给我吃便是了。”   这话要是被圣上知道了,估计又会被气的半死。   天子家的孩子还能没饭吃,那哪里还能吃的上饭?   但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的拥护,才是一个国家最坚实的后盾。   只是苏小王爷偏生要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又是引来一通欢笑。   顾允之站在台下颇有几分无奈的说:“月锦这性子,即便任性,也还是让人觉得那样讨喜。”   沈衡瞧着那人没个正经的样子也禁不住莞尔。   一个自称“我”的皇子,一个从未将自己放在高位俯视臣子的,端王殿下。   这也许,就是他独有的魅力吧。   处理完禹城的事情之后,他们去了泰山,整个大典因着罕见的几日晴天,进行的非常顺利。   祭祀结束之后,仪仗便班师回朝了,路途中沈衡一如既往的呆在自己的马车里,偶尔同顾允之下下棋,偶同刘雅君吵吵嘴,然后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精神同苏小千岁划清界限。   她已经高攀过一次了,那样铭心刻骨的践踏她此生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所以,在她还没有对他完全动心之前,总是要让自己先抽离的。   但有的时候,淡如水这种事也是需要双方配合的,且必须都是君子,不然淡着淡着,便又淡不下去了。   “王爷,您不觉得您又走错车驾了吗?”沈衡看着那个掀了帘子径自坐过来的人,咬牙切齿的道。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行进的途中,他总是有各种借口能凑到她的马车里来消磨时间。就连她同顾小侯爷下个棋,他也不忘抓一把瓜子来看热闹。   苏月锦随手拿了她手上的话本子翻了两页,甚无辜的说:“我的马车坏了,正在修。”   这个借口你大前天就已经用过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又是哪里坏掉了?”   “不知道。”他一面看着话本子一面道:“桂圆还在琢磨,到底从哪个地方砸才会让你觉得严重,又不会修起来太费事。”   他-倒-说-的-坦-然!!!   “您现下倒是连搪塞都一并给省了。”   他拿眼斜了她一眼,颇有几分不满。   “砸了再装回去确实挺麻烦的,你也该体谅体谅他们。”   那架势,就好似家主在埋怨家里的妻子太过苛刻一般。   到底是谁不体谅谁啊?!!   沈衡闭了闭眼,索性直接说了:“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我知您是随性惯了的,但好歹我还是待嫁之身。这般下去,哪家还敢娶我。”   就算她不急着嫁,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名声这么狼藉下去。刘雅君每隔两天都要来她这闹一通,可想而知她回去之后会不会被登门造访的娇花嘲讽死。   苏月锦闻言,倒是将手上的书放下了,分外认真的道:“阿衡,你嫁不出去,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光这脾气秉性便不太好嫁了。   一句话,气的沈衡差一点气孔流血身首异处,再顾不得什么端庄,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句。   “嫁不出去老娘也认了,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苏小千岁斜靠在马车的桌案上,在“去”字的尾音之后缓缓说了一句:“那便嫁我嘛。”   只是彼时沈大小姐还在气头上,根本没听见他说的什么,再问时,他却只是清咳一声,转了别的话题。   其实,再聪慧的男人,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也难免会踟蹰。   沈衡在矛盾她的高攀,而他又何尝不担心自己皇子的身份会伤害到她。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他观望着这张脸良久,默默将她的头发打了一个结,乱糟糟的一团,像个死面疙瘩。   都说画眉是闺房之趣,他却更喜欢她的一头长发,只是“挽发”的手艺,似乎差强人意了一点。   苏月锦给了道道三枚玉佩的贿赂,让她承认那头上的东西是她编的。   对方偷偷朝里面看了一眼之后,果断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王爷,这事您还得再加一盘酱肘子。”   这是要冒着生命风险的。   他看着那一张饼脸点头,觉得这丫头甚有桂圆的风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花前月下   沈衡最近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不甚喜欢钻研的道道突然开始学习挽发了,这种兴趣实在让她不知道该喜该忧。   作为一个官家小姐的侍婢,她可以说是最不称职的。除却最简易的坠马鬓,她几乎对所有发鬓都一窍不通。   诚然,这次也是不通。   只不过钻研的久了些,每每睁开眼睛,她都不太敢照镜子。   “道道,我觉着人生需得学会释然。对于自己改变不了也精进不得的天赋,真的没有必要这么执着。”   就如她对于扯谎这种事,哪次不是绞尽脑汁的琢磨,轻而易举的被拆穿。   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是如何努力也到达不到的。   道道站在一旁挺揪心的看着,小小声的说:“小,小姐不喜欢吗?奴婢倒是觉得,偶尔尝试一下新的发式也没什么不好。”   沈衡闻言微笑:“你可以在自己头上尝试。”   可是那样就没有酱肘子吃了啊。   她吞了口口水:“自己练,练的不好。这东西得边盘边端详,奴婢胳膊太短,够不到后面的头发。”   沈大小姐听后差点热泪盈眶。难得她的道道这般勤奋,她再不支持一下就实在对不起这份主仆情谊了。   刚想说:“要不你去给我爹梳吧,他对于新的事物接受能力还是满强的。”便感觉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   苏小千岁清俊的侧脸就这么迎着朝阳照了进来。   他正在同旁边的人吩咐什么,转脸看到她此时的“妆容”之后也是一怔。   几乎下意识的对桂圆说:“快将帘子放下。”   这是有多惨不忍睹!   道道看着桂圆公公麻利的动作,多想说一句:“王爷啊,您梳的时候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阿衡。”   他隔着帘子唤了一句。   “我们要在这里转水路回去,你梳洗一下,我带你出去玩。”   沈衡不知他语气里缘何带着愧疚,只当他是觉得方才唐突了。   满大方的道:“且等等,马上就来。”   根据这段时间坚持的“君子之交”,她已经很深刻的意识到,要将一个“小人”改变成君子有多么的困难。   所以。   她轻叹一声,还是等到回京吧,到时总是要分道扬镳的。   也许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她其实也会不舍。   他们所处的地方名叫耀月城,是北水池岸最富饶的一座城池。远山而居,靠水为岸,是湘北一带出了名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一条挽溪湖恍若天镜,湖色青碧,依湖而立偶感清风,连带几日的舟车劳顿都舒缓了许多。   桂圆站在一旁小声对苏月锦说:“王爷,奴才听说附近有一处红枫林,林内廊亭考究精巧,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地方。回廊上风景宜人,最适合年轻男女谈天说地,您看,嘿嘿。。。”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小声,面上的表情却是极暧昧的。   苏千岁看着他那副样子满嫌弃的侧到一边,对沈衡道:“我们去临将阁吃蟹吧,那里的蟹黄粥很好吃。”最关键的是,点心做的也很好。   两两敲定,竟是都满意的。   路过桂圆身边的时候,他轻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约会这种事还是投其所好为好。”   阿衡连古诗都背不下来几首,看得什么风景。   相携而行,没走多远便遇上了手持折扇的顾允之。   他今日穿了件淡蓝绣蝠纹的常服,头上一支白玉簪越显风流,笑呵呵的迎上来道:“这是要去哪?兴致勃勃的样子。”   沈衡笑指着不远处的酒楼:“去吃蟹,听说阁里的螃蟹都是现吃现捞的,新鲜的很。”   顾允之含笑扫了两人一眼:“原是这样,正经我也是愿意吃这东西的,同去可好?”   沈衡自来知道他同苏月锦的关系极好,想着同去也无甚不可。   大大咧咧一点头:“那自然是好的,多一个人也热闹,大家一块去嘛。”   一旁的桂圆和道道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风情’四个大字。   顾允之是什么人?那是出了名的玉面元君,虽瞧着温润,实际上能入他眼的人寥寥无几。   沈衡看不出这里面的意思,旁人可是看的真真的。   这段时间因着这位顾侯爷总找沈小姐下棋,千岁爷与她独处的时间本来就不多,难得出来一次,哪能愿意多一个人。   桂圆偷眼看了看自己主子,果然那张清清冷冷的小脸跟挂了层糖霜似的,但说出来的话也半点不含糊。   “你要吃蟹便自己去么,我要同阿衡单独去吃。”   一句话,说的场面上的人都愣住了。   沈衡呐呐的推了他一下,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顾允之眨了眨眼,似乎早料到这人的性子,颇有些埋怨的说:”怎地这样小气,大家在一块不好吗?有了阿衡之后你便不待见我了。”   话说的也体面,避重就轻的让人不好回绝。   苏月锦默了默,语重心长的说:“成亲之间都是要花前月下的,等阿衡生了娃娃我便有时间陪你了。”   话毕,直接拉着沈衡离开了。徒留下石化的众人,半晌未及回神。   沈大小姐其实也没好到哪去,整个人都有些蒙蒙的,也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可是同她理解的那般。   几次三番想要张口,又觉得不好涉及人家的隐私。   顾侯爷当时失落的表情犹在眼前,那分明是被抛弃之后的怨怼。原来,侯爷欢喜的,竟是苏小王爷吗?为了让他迷途知返,苏月锦才拿她来搪塞的。   怪到这两人二十出头都未娶妻,原是有这份难解的情愫环绕于心,当真是,苦了他们了。   苏小千岁就算再聪慧,恐怕也想不到她会有这般独到的见解,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是因着顾允之没有同来。   不甚开心的戳着桌面上的点心道:“允之吃蟹身上会起红疹。”   那人分明就是来凑趣的,当他不知道么。   沈衡却险些拿不住手中的勺子,含泪道:“你真体贴。”   那张脸莫名其妙的带着一种宽容和理解,让苏月锦禁不住恶寒了一下,不由自她碗里舀了一勺蟹粥来喝。   入口温润鲜香,没有毒啊。   敲着沈衡的碗边,他道:“好好吃饭,等下回去熬些清热的汤药来喝。”   他们这次来,没有惊动耀月城的官员,衣着也只做寻常商旅打扮,为的就是不想太惊扰当地的百姓。   用过饭后两人租了一只小船,泛舟湖上,终于有了些意境。   只不过湖上的画舫也跟着多了起来。   其实所谓的画舫,许多明白这里头道道的公子爷心里都明白,无非就是些坊间上不得台面的新营生。   吹拉弹唱的姐儿端坐其中,偶尔晃过哪个公子的眼了,请上自家的船里弹上一曲,比之烟花柳巷多了份雅致便是了。   沈衡已经记不清这船上到底被丢了多少姑娘的帕子了,她一面拿眼看着,一面琢磨着等下要不要拿回去几条,让道道留着擦桌子用。   苏小王爷一直泰然坐于舟上,偶尔托腮捡几块鱼食丢下去喂。   艳红色的大船缓缓靠近的时候,沈衡尚在瞧着他喂鱼。一名身穿大红色长裙的鸨娘挥舞着满是香粉的帕子媚笑道:“公子同个丫鬟坐在舟上有什么意思,要不要我叫几个姐儿上来跟爷们解解闷。”   这般说着,已是拉开了船上那一层薄纱。   沈衡瞧着那里面坐着的姑娘,环瘦燕肥,当真是个有千秋。   她打趣似的看向苏月锦,笑呵呵的道:“爷们可要请一个上来?”   他歪头看她:“等下你醋了,我可是要倒霉的。”他像喜欢自找麻烦的人吗?   船里突然传出一曲调子。   听不出是用什么乐器弹的,只觉得似琴似筝,匆匆几个乐节,却是极悦耳的。只是弹的人似乎有些焦急,显得有许凌乱。   沈衡不懂音律,却看见苏月锦听后整个人都僵住了,愕然抬眼看向那处声音的源头。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良久方听到他吐出三个字。   “是阿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对不起大家。小盎最近重感冒一直没好,吸着鼻子对等待更新的亲们道歉,对不起大家。   还有,重磅人物即将登场,唔,双手合十,只道一声:好想剧透啊。她素谁呢?   ☆、第三十一章御赐的水命女娃   苏漾是在一个大雪封山的日子里被苏月锦团巴回来的。   之所以用了这个略显强硬的词汇,是因为当时的苏千岁只有四岁,而昏迷中的阿漾已经是个六岁的孩童了。   一个四岁的幼童要扛回一小袋水果尚显吃力,更何况要拖回去一个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半大孩子呢。   苏漾被拖回去的时候,后脑勺上的青包足有鸡蛋般大小。皇后娘娘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孩子不过是饿晕过去的,怎么就被磕的千疮百孔的。   苏千岁乖觉的坐在床头吃点心,满坦然的说:“雪山上的路太不平了,娘应该着人去修修了。”   一语道破天机,这孩子哪里是摔的,分明是在路上生生被磕成这样的。   皇后娘娘礼佛,瞧着自己儿子造出来的孽实在不安,赶巧第二日千岁爷便高烧不退,骤发了余毒。   彼时娘两还住在奉芜山上,山里白胡子的臭屁神医摇晃着脑袋说,皇子殿下的命格不好,须得找个命格属水的女娃娃结婚冲喜,七天之后准好。   实际上,这话真格是没有的事。   受过风寒的人都知道的,这病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随便喝些汤药,七天之内也必然能够痊愈。糟老头不过是见天被皇后娘娘盯的烦了,顺口胡说的。   天家的孩子难免金贵,自打进了他这山门,你瞧瞧那一大堆人跟在后面转悠的阵仗,让他这清汤寡水过了一辈子的老东西如何不厌烦。一点小伤寒就连续被传召问话了三次,自然得想点别的方法让自己躲个清闲。   他这厢倒是真清闲了,可是急坏了圣上和娘娘。   他们这一行走的匆忙,哪里会带年纪小的女娃随行。两厢一琢磨,前些时日捡来的孩子不就是个属水的?虽说八字尚未算过,可是在雪地里捡回来的,还有比这更水的吗?后来又担心女娃的五行不合,又当即赐了个‘漾’字做名字。   于是,一锤定音,御赐的水命女娃苏漾就这样在昏迷的第二晚被送上了‘龙床’,做了苏小千岁的童养媳。   苏漾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是蒙的。乐呵呵的被哄着啃了三个肉包子之后,听说自己就这么嫁了,直接放声大哭。   苏千岁一面优雅的擦着鼻涕,一面用同一条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   “这事也没同我商量,等你长大了,会翻墙的时候再走吧。”   苏漾含泪瞅着院子里丈高的石墙,最终也只得妥协了。   诚然这事办的有些不地道,颇有几分“强抢民女”的意思,但这强抢的是庆元朝的皇帝,却是一般人奈何不了的。   苏漾是个被牙婆子拐走的孩子,只记得被拐的时候也是吃了三个肉包子,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早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了。   误入奉芜山,是听说要被卖到偏远的蜀地才偷跑进来的。   苏小千岁瞧着她那傻啦吧唧的样子,怎么瞧怎么觉得自己吃的亏更多一点。   四,五岁的孩子,哪里明白什么情爱,苏月锦在山中养了七年的病,苏漾便在山里陪了他七年。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倒是真有那么些意思。   教苏月锦习武的先生是个途径奉芜的游方道士,性格是极古怪的,却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但生平只收一名弟子。苏漾的功夫都是苏月锦学成之后教给她的,说是师徒关系也无甚不可。苏小千岁不会轻功,但学了吐息之法之后第一个教给苏漾的便是翻墙。   事实证明,这个用三个肉包子就能骗到手的傻妞还是颇有些悟性的,旁的本事不足,翻墙的功夫学的倒是出彩。   苏千岁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她翻。   只是这人翻着翻着,这人便翻远了。   开始的时候是隔两天回来一次,后来是一个月回来一次,再到最后,一年也回来不了两次。   而且最奇怪的是,这位冲喜的主子从十三岁开始,便不张口说话了。   许多人都私下里猜是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但也没见宫里的主子们给请大夫,就这么由着她隔三差五的回来一趟。   久而久之,许多人都不记得,苏小王爷原是有这么个童养媳的了。   “说是冲喜,实际上就是点了一晚上的红烛。苏漾长大了之后也未曾办过什么仪式,身份比之平妾略高,性子倒是极温婉的,同底下人相处的也好。”   顾允之说完,奇怪的看了沈衡一眼。   这丫头回来之后便坐在客栈的大堂里不言不语的,问她什么也只是摇头,良久方说了句:“阿漾是谁?”   他只当是苏月锦同她提了,虽说惊诧于他会提起,但沈衡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实在让他瞧着不忍心。   “温婉你,见过阿漾了?”   确实是听说月锦带了一名女子回来,只是他尚未见到,也不知是不是谣传。   沈衡低头搓了搓手:“我没看清她的样貌。”   事实上,她看到了那姑娘手掌上的青黑,以及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整个前襟都快湿透了,分明是中了毒的。   她那时不知她同苏月锦的关系,只当两人是旧识,回了客栈之后还想帮忙换衣服来着。   只是。   “阿衡,你出去。”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吧?面上是不容置喙的严肃,就连桂圆进去都被挡下来了。   清水被端进去一盆又一盆,她站在回廊之上像个傻子一样盯着那处窗户。偶尔听到几声轻喃,却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润。   原来,他也是会照顾人的。   幼时的相伴,师徒的情谊,过往数十年的感情,如何是她能比的上的。   顾允之说,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她甚乖觉的点头。也不知脑子里想的什么,只觉整个人都是浮躁的。   苏月锦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神不守舍上楼的沈衡。   她看见了他,却是轻轻错开了身,转而继续往上走。   “阿衡。”   他拉住她,像个无助的孩子。   沈衡抬眼于他对视,那双精致的眉眼依旧是清润的,却无端染上了一缕愁绪。   他的手还落在她的腕间,伴着夜晚的凉风,第一次让她有了一丝寒意。   她很认真的看着,中规中矩的俯身,正色唤了声。   “端王爷。”   “你方才叫我什么?”   他眼中划过的那抹怅然那般沉重,以至于沈衡都没有勇气再看下去,匆匆抬起裙摆朝楼上走。   这一次,他没有拉住她,而是呐呐的,看着被她拂落的那只手掌,久久不能回神。   沈衡正式见到苏漾是在一个落叶缤纷的午后,因着湖边风景甚好,众人便将午膳摆在了那里。   那时她正同她爹为了争夺一只螃蟹而互相较劲,苏漾晃荡着小蛮腰扭过来,直接掰了那蟹黄吃了下去。   在画舫那一日,她面上覆着轻纱,所以沈衡并未见识到那张妖娆至极的脸。   在此之前她确实幻想过苏漾的长相,或中规中矩,或小家碧玉,甚至是娴熟端庄。   因为在皇室择媳的标准里,妖娆,永远不是一个褒义词。   最关键的,她吃的那只螃蟹是这里面最肥的。   这是她脑子里首先闪过的念头。   当着众目之下这般无理,苏漾的面上却没半分不好意思,一面舔着手指上的蟹黄一面微笑。   娇憨的,却不讨人厌。   她径自搬了只椅子,自顾允之和沈衡之间硬生生挤出一条缝隙坐在中间,端着下巴极认真的打量她。   沈大小姐此生没遇到过这般孟浪的人,实在不知顾侯爷前些日子说她温婉有礼到底是体现在哪方面。   苏漾的身材很高挑,比之顾允之竟然没矮到多少,沈衡刚要挪开一些,便被她笑呵呵的拉住了手。   鲜香的蟹肉被她送到近前。   这是,要请她吃的意思吗?   可是她记得,刚才剥螃蟹壳的时候,她貌似用牙咬了两下。   她,不想吃她的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大气的正室夫人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正看到苏千岁一身月白色的广袖长袍踱步而来。   他似乎刚沐浴过,身上似兰似麝的香味尤甚,一头青丝如两人初见时一般随意的披散在身后,搭在腰间的银白系带缀着一只银饰,松松挂在腰际,慵懒而出尘。   见到这三人挤做一团的古怪样子,直接伸手拎着苏漾的脖子将她给拽起来了。   “刚好些便出来闹腾。”   他蹙着眉,眼神里是对待某种不听话的小兽一般的责怪。   苏漾眨巴了下她那双上挑的凤眼,只歪头看着沈衡微笑。   沈大小姐头一次被一位女子这般关注,少不得要回给对方一个笑容。   只是她这一笑,是硬挤出来的,所以看上去甚是呆傻。   苏千岁好笑的瞧了她一眼,颇己有几分无奈的说:“阿漾对你很好奇,你莫理她便是了。”   沈衡看着那双眼底的宠溺,突然就觉得今日这菜做的有些咸了,清咳一声应道“哪里,夫人很好,很,热情。”   而后便转脸继续吃饭了。   整个过程都味同嚼蜡,苏漾后来又搬着小板凳去了苏月锦的旁边,伸长了手臂帮他夹菜。   沈衡默默扒着饭,顺道将一个螃蟹的爪子磕的卡卡作响。   嚼到一半时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了过去,顾允之十分认真的问她:“这东西,很好吃吗?”   沈衡呆愣的看着那只残破的看不出形态的东西,呐呐的说:“那个,醉蟹最有味道的便是这处了,虽然小,却很入味。”   话刚落,便看见他将那只“爪子”放在嘴里吮了吮,几分赞许的说:“确然。”   沈衡僵硬了,她承认,顾小侯爷脸上略微的羞涩很动人,吃蟹的动作也很诱人。   但是。   她也不得不说,被迫吃人口水和看见别人吃自己的口水都是一样的惊悚。   几乎下意识的又掰了几只蟹爪子放进他的碗里,真诚无比的说:“侯爷,这里还有很多呢。”   意思就是,您就别将就着啃我剩下了的吧。   苏月锦清冷的视线缓缓在两人面上扫过,将一盘糯米红枣推到沈衡面前,淡淡的说。   “最近那个不是快要来了吗?少吃些性寒的东西。”   话毕,袍袖一摆,直接带着还想看热闹的苏漾离开了。   沈括一面嚼着大米饭一面问她:“谁要来了?”   沈衡看着她爹那一脸殷切关心的样子,强行忍下想要将蟹爪子塞到他鼻孔里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没谁来!!”   不过就是她娘的妹妹!!   上次在山中,她也来过一次,还很不幸的弄到了床上。   起床之后她本人压根没有发现,倒是苏月锦兴致勃勃的去叠被的时候看见了,转脸就去了隔壁,且话说的比这次更为直白。   他说的是:“三娘,我娘子来葵水了,能不能拿些草木灰给她用?”   还记得当时他将那东西拿回来的时候,一脸坦然的样子,沈衡真心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虚心的求教:“您一个爷们,怎么知道女人用的东西?”   不都说这事晦气吗?   他一脸奇怪的看着她“我娘也是女人啊。”   他没告诉她的是,他娘来这个的时候,都是他爹亲手缝的草木灰。   庆元皇朝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因着妻子的需求,竟然练就了一手好绣工,这事,确实不太好传出去。   沈衡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跑到城里转了一圈,原是打算买一大把芹菜叶塞到苏月锦枕头下面的。   他最讨厌的就是芹菜叶的味道,每次菜里有,都会一点一点的挑到她的碗里来。奈何压根没找到市集的位置,只得悻悻的回来了。   她想,自己似乎对苏月锦依赖惯了,因为每次出去,都是他在前面为她领路的。   这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走到门前的时候,她看见里面已经亮起了灯。她只当是道道坐在里面,大大咧咧的推开门进去,扯着嗓子道。   “渴死了,快帮我倒盏茶来喝。”   屋里的人从善如流的送上茶杯让她饮下,然后,四目相对。   再然后,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苏漾风情万种的小脸在烛火之下摇曳的挺妖娆的,体贴的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水痕。   举着一张“你回来啦。”的小纸条。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漾拉着傻掉的她到桌前坐定,用小狼毫在白纸上写:“我等你很久了。”   沈衡注意到,她今日带了一个白纸本子,还有一只小砚,明显是要促膝长谈的意思。   然而下一句却没有过多的客套,直接写到。   “你喜欢他,我看出来了,我亦是有许多年都未曾见到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男子总是要纳妾的。你做我的妹妹,我是欢喜的。”   沈衡,完全不知道怎么整理自己面上的表情了。   微笑吧?她承认自己真的笑不出来。   哭吧?又实在没到那个份上。   苏漾此时的小模样就跟徜徉在西子湖畔,光辉照耀的正室之光一样,慈祥的让她这半路“横插了一脚的狐狸精”实在汗颜。   张了张口,她其实很想说。   我和千岁爷,那顶多就是有点拉小手的小情愫。   爱情脆弱的花骨朵还没来得及发芽呢,就被您这捧天池山兜头盖脸的浇了个通透,实在没必要这么整我啊。   可是,这话说出来又觉得别扭,怔愣半晌做了个指天对地的动作。   “夫人想多了,我真没那个意思。”   说她心高气傲也罢,说她不自量力也罢。在这个妻妾成群的世间,她从未想过给人做妾,也不可能同其他的女人侍奉一个男人。   这话说出来是有些轻狂,却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苏漾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仔细看了她许久方又写到。   “你是不欢喜我吗?我平日鲜少在府中,不会经常碰面的。而且你要知道,月锦他早晚是要做皇帝的,圣上即便疼宠娘娘,也免不了要充斥后宫。”   她当然知道。   沈衡低头,用手拨弄着桌上的烛火。   “我,真的没这样想过。夫人同王爷鹣鲽情深,能有这样的气度也着实令人钦佩,沈衡虽然身份低微,却自知没有给人做妾的姿色。”   自古以来妻不如妾,为妾者必要美艳温柔,左右逢源。   她这样的性子,做不得。   苏漾闻言笑笑,写下一行小字递到她面前。   字迹那样清晰,娟秀而温婉。   “如果,这话是月锦让我来问你的呢?”   她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这话说的是真是假,只是那样看着她。   “他不会。”   良久,沈衡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不是很高,却是笃定的。   苏漾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屋外的门却被推开了。   身穿玫红粉裙的刘雅君带着丫鬟走进来,看见苏漾在里面似乎吓了一跳,旋即热情的走上前来。   “苏姐姐也在这里呢?在跟沈姐姐说什么体己话呢,可不能偏颇了我。”   沈衡瞧着她身边那两个丫鬟,身子骨长得比道道还要壮硕,分明是闲极无事来她这找事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漾并没有将写着字的白纸立时收起来,而是端起手里的茶盏缀了一口。   慢悠悠的写道:“刘小姐来了?”   刘雅君不瞎,眼看着那桌面上晃眼的黑字哪里会不明白。   只是这事,一则人家明面上没跟她说,二则,也摸不着是不是苏漾在试探沈衡,扫了一眼之后笑开。   “闲来无事,来找沈姐姐聊天的,夫人也是吗?”   苏漾不算是王府正妃,又没抬侧室,身份其实是有几分尴尬的。苏王爷一直没娶亲,所以便称一声夫人。   刘雅君来找沈衡,本来是想就着苏漾的事情来嘲笑她的,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有心笼络,想要她进府为妾。   潜意识里,她是不愿意同些山野村人和小门小户为伍的,虽则不平,面上也只得先做亲和状。   苏漾毫不避讳对沈衡的好感,缓缓写下:“阿衡的性子很好,我很喜欢。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这下,不用再多做解释,直接坐实了沈衡妾侍的名分。   沈大小姐一直冷眼瞧着,眼见着刘雅君的神色就这么不尴不尬的被晾在了原处,恍若被雷劈碎的磐石。   之后,三个心思各异的女人又聊了一会便各自散了。   道道端着煮好的红枣甜羹上来,神色怪异的对她说:“小姐,那位苏夫人来找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哪有女子宽厚成这样的,况且她们同她本就没什么交情,进到屋里来的时候却是如同进入自家门户一般,泰然的很。   沈衡斜靠在榻上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的道。   “没什么意思。”   这位苏夫人就是,单纯的来填堵的。   泰山之行,随行的大家闺秀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是皇家出行女眷最多的一次。   原因不用多说,自然都是奔着苏小王爷来的。这些平日大门不出二不迈的大家小姐们,总是能有各种各样非来不可的理由陪同在亲爹身边,体面的弘扬着庆元朝的孝道。   不论是否能坐上正室之位,侧室,平妾都是她们努力的标准。如今被沈衡占了这先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次日清早,未及用早膳,她便迎来了第一波拜访她的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女人们的心思   “姐姐瞧瞧,这天青绣连珠纹的妆花缎子可好看?还有这个忍冬纹的,颜色也不错。湖水蓝的这匹寓意也好,姐姐欢喜哪一个?”   沈衡打着呵欠,看着对面自打进来便陷入某种选择恐慌中的大小姐,轻声道。   “陆小姐觉着哪个好,便留下哪个吧。”   都已经大半个时辰了,她才刚起床便被人堵在床上挑料子,眼屎还在脸上留着呢。   陆月娥偷眼看了看沈衡的神色,摸不准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烦了,悄无声息的拿出一匹梅红绣折枝图案的缎子。   “要不,这匹怎么样?”   这不就是她开始便拿在手中的那个?   沈衡揉了揉眼睛,正色道:“正经是陆小姐眼光好,这布我很喜欢。”   瞧着多喜庆啊,侧室进门穿不得大红,多以梅红,嫣红为主。有花堪折直须折,这折枝纹的寓意也好。她记得,陆月娥他爹新纳的那位三姨娘,入门穿的便是这样的纹饰。   这圈子绕的,倒是难为她费了些心思。   沈大小姐这么痛痛快快的应下了,反倒让陆月娥心里没了底。   她昨儿晚上刚得了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消息是从刘雅君那里传出来的,话说的有模有样,但也拿不准是真是假。所有特意起了个大早拿了缎子来试探。   不想沈衡这里,话应的也是模凌两可。东西是说留下了,却也没表现得很欢喜的样子。   “沈姐姐喜欢就好。”她埋头微笑,将手挪到另一匹缎面上。   “同是梅红,不知姐姐更欢喜鸳鸯还是折枝,小妹觉得,两个都是不错的。”   沈衡拿着湿帕子擦了把脸,正儿八经的说:“但凡稀罕的料子,我都是喜欢的。既然陆小姐觉着都好,那便两个都留下吧。”   话说着,一旁的道道已经上前去领了。   陆月娥不死心的又拉出了一匹百子千孙:“您就没有,特殊喜欢的吗?”   “我对衣着一事上向来不讲究,劳陆小姐提醒,日后会多注意这些的。时辰尚早,我还未及用早膳,便不多留妹妹了。”   言罢,披着那两匹缎子就去洗漱了。   清粥小菜,再加上两只油饼。   沈衡从未觉得能吃上一顿饱饭能够这样幸福。   道道在一旁神秘兮兮的对她说:“这位陆小姐的爹,官职比老爷还低吧?奴婢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挺小家子气的。”   瞧瞧这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不正之风,连带她这不怎么长眼的丫鬟都看出来了。   沈大小姐咬着油饼,满赞许的看向她。   “旁的手艺一般,你这刁奴的嘴脸倒是学了个十足。”   “她爹是六品招录官陆灿生,负责这次的记录和祭品的摆放,隶属礼部,算是我爹的下属,所以言谈之间难免要收敛些。”   听说这位陆大人,出行之前光琢磨着把哪里打残便琢磨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他家夫人用砖石砸了手指,这才让陆月娥以代笔记录之名来了这里。实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个中典范。   “不过你也别小看了这位陆小姐,她本是陆大人的侍妾紫苑所出,却是讨到了正室夫人的看中,将她带在身边。陆夫人无所出,陆家六个庶出小姐,只将她当作亲生儿女看待,可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的。”   道道闻言愣了愣。   “那她的亲生母亲不会难受吗?还是,已经去了?”   亲生母亲?   “这个年月,身份地位,远比血缘关系要有价值的多。粥冷了,撤下去吧。”   她没告诉她的是,紫苑后来疯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身世可怜的陆月娥才得以入了陆夫人的眼。   一个再不能威胁到她正室之位的妾侍,一个无依无靠的便宜闺女。   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又怎么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   后宅的纷争,远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的。   正午之前,沈大小姐又“接见”了几名身份不算太高的千金,除却试探,也有人直接表明了想让她举荐自己的意思。   她一律睁着双无辜大眼装弥勒佛,笑呵呵的用四两拨着千斤。   可是,拨的久了,自然也有拨不动的时候。   “常听人说沈妹妹是个出了名的美人,早就想来看看了。只是我平日要随着皇子们进太学读书,放课后又要跟着先生学习琴艺和书画,实在没那么多时间出门,一直未能得空。要是能如妹妹这般闲着无事,便好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金黄色绣牡丹纹饰的裱花缎子,襟口至裙摆的位置都勾着金丝的暗纹。头上一支缨络瓒丝的步摇随着她抬袖含笑的动作轻摆,华贵异常。巴掌大的鹅蛋脸,颇有几分雍容之态,只是那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的高傲,半点不见亲和。   沈衡对着她微笑,伸手递了一盏香茗过去。   “公主天人之姿在前,我等蒲柳怎能上得了台面。原该是我去看您的,但又想着您必然忙碌,便没敢去打扰您。”   这位莫寒公主乃是广安侯莫洪江莫大将军的女儿,庆元十六年外族连侵丰原,益都,喻宛三座城池,便是这位将军率上京三十万铁骑生生夺回来的。   十年战火,带回来的除却大胜的捷报,就只有一副冷掉的骸骨。   圣上大恸,将莫寒抱回宫中抚养,赐号朝华。   身份自然是显赫的,但因着父亲亡故,母家又无势力,所以也只是个表面风光的空架子罢了。   不然,就算真是抬她做了妾侍,真正有身份的公主,又如何会屈尊降贵的来找她呢?   “沈妹妹真是会说话,什么天人之姿,不过是爹娘给了个好皮囊罢了。”她伸手拿着那杯子嗅了嗅,皱眉道:“这是什么茶啊,怎么闻着有股子怪味?”   沈衡眨巴了下眼睛:“这是今年新摘的碧螺春,挑的是最嫩叶子了。”   她爹送礼的时候,这茶也是拿得出手的。   莫寒听后不由带了几分鄙夷,用帕子将那茶杯推了推:“我自来喝不惯这个,在宫里,这东西都是饭后用来漱口的。”她说着,又故作歉意的睨了沈衡一眼。   “妹妹可别见怪,我这人啊,就是有这些毛病。不过说起来,你也该改改这小门小户的习惯了,不然嫁到王府,这举止做派也是要让人笑话的。”   怎么改?拿着碧螺春泡脚吗?   沈衡奇怪的抬头“公主这话说的,妹妹并不十分明白。”   莫郡主冷哼“这会子便别同我装这三六九了,我既然来了,便是得了确切的消息。明白说,这次过来就是让你跟着教养嬷嬷学些规矩,日后你我相处起来,也少些麻烦。”   她说话的神态,完全是一种正室把持家中杂事的苦恼,挺拉低自己身份的妥协。   沈衡看着都满于心不忍的,分外真诚的道:“不知姐姐是在哪里得的消息,真格是没有的事情。先不说我这身份,单就长相在官家小姐里便不算出挑的,王爷如何能看得上我。”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正经的御膳吃多了,总会要换换口味的,你实在无需这样妄自菲薄。”   她同千岁爷在山中相处多日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莫寒同舒太妃的关系不错,前段时间就磨着她跟皇后娘娘去说了情。明眼人都知道,苏月锦是早晚要做皇储的,正室的位置必然要留给朝中对他有助力的官员的嫡女。   她的身份,做正室是指望不上了,做个侧室倒是稳稳的。   用人不能现用现交,不在这个时候找个能“捏圆搓扁”的“自己人”,难道等嫁过去再交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填堵的“发妻”   拍了两下巴掌,随行而来的四位教养嬷嬷已经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了沈衡面前。   莫寒指着其中一个脸僵的跟盘子似的大娘说。   “这是负责皇室礼仪的张嬷嬷,对宫中的所有规矩都烂熟于心,是舒太妃身边最得力的家生奴才。”   “这一位,是负责御品膳食的,光用眼睛就能分出食物的三六九等,跟她学做几样糕点,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还有这位。。。”   她突然将沈衡拉到角落里,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这是负责教习房中##的婆子,别看年纪不小了,知道的花样可多的很,好生学着点,对你有好处的。”   沈大小姐杏眼圆瞪,只觉语言已经不能言喻她内心的震撼了。   “公主如此才色兼备,实在让沈衡汗颜。只可惜妹妹愚钝,恐难胜此大任啊。”   “没那么严重,你只需认真学着便是了。”   留下一个暧昧而猥琐的笑容,莫寒出去了,徒留下沈衡被两个力大无穷的老妈子拉着,强行进了内室。   她这次可是下了血本的了,务必要将沈衡这朵野花纳入自己的阵营做盆栽。   而相较于她这边的鸡飞狗跳,其实还有一个房间也没消停了多少。   只不过屋里的气氛,比之她这边,要冷凝的多。   “你闲着没事可以去逗桂圆,别再去招惹阿衡。”   苏小王爷把玩着手中的扳指,神色淡淡的说。   苏漾同他相处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他不悦的样子。   低头用蔻丹涂着鲜红的指甲,吊儿郎当的道:“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另眼相看的地方。”   麻雀想飞上枝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她不过是给她招了点麻烦。这点小伎俩放在宫中,无非就跟嗑盘瓜子那般平常。   让她长长见识罢了。   如果此时屋里有人,定然会觉得惊诧无比。   因为那个斜靠在贵妃榻上,一身曳地长裙的妖娆夫人,竟然是可以开口说话的。   最关键的是,那声音虽不算低沉,却分明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声!!   “回来的时候便听说了你跟这呆傻之人的事,不过就是共患难了一遭。那沈衡,瞧着温顺,实则倔强的很。长相也不过是清秀,放眼庆元朝环瘦燕肥的女子多了去了,便找不到一个能入得你眼的?这么个不善圆滑的人,如何能配的上你?”   苏千岁将扳指放在桌面上。   羊脂玉石的温润在阳光底下泛着柔和的光,不通透,却独有一种韵味。   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瞧着那抹润色缓缓开口。   “牡丹雍容,却不见得有兰花娇艳。青竹淡雅,却不见得如松柏长青。如这白玉扳指,虽不如碧玺金贵,我却爱极了它这份驽钝。世间情爱之事没有匹配与否,只在凭合适二字。”   “合适?”苏漾眉头轻挑,妖娆的眉眼之间因着没有施脂粉,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英气。   “什么才算合适?我承认她不似一般官家女子的矫揉造作,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古怪心思,但这些都不说明你们两就是合适的。你这样的身份,日后的正室必然也不是个省油的,你就这般有信心,沈衡能在这泥藻之地自保吗?”   圣上将皇后娘娘捧在手心,还不是让敏妃钻了空子。他那一身的顽疾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苏“夫人”巴心巴肺的说了一大通,抬眼看过去时,却险些气死。   苏月锦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只小锄头,正全神贯注的给一盆吊兰松土呢。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要是旁人的事,他才懒得管那么多呢。   苏千岁抽空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应了声。   “嗯。”   苏“夫人”几乎当场就要发飙,却听到他一面梳理着兰花的叶脉一面道:“不会有你说的这些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苏漾震惊的看向他:“你莫不是。。。”   他急急自榻上下来,曳地的裙摆在地上划来一道漂亮的弧度,甚是赏心悦目。   苏小千岁眨巴着眼睛看着,满认真的说:“你做女人的时间久了,倒比阿衡看起来还有女人味些。”   苏漾整张脸都黑下去了,这还不是因为他那不着调的老子?!!   提到这事他便觉得生气。   想他苏漾苏小公子,那幼时确实长得水嫩漂亮了些,逃难时胡乱找了身粉嫩的姑娘衣裳就愣给人当成了小姑娘。可叹他那时年幼,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分别,直等到被婆子拉去教习##的时候才被发现。   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圣上老眼昏花,竟然钦点了一个男子给自己的儿子做夫人,那岂止是一个笑话那样简单,这是涉及到整个皇室的体面。   “你还好意思戳我的痛处,老子到现在都觉得委屈。堂堂一个爷们,因着你爹搞的这个乌龙,便生生当了这么多年假凤,你倒好,半点不觉得愧疚。”   “有什么好愧疚的?”苏月锦奇怪的看他:“每次梳妆的时候,你不都兴致勃勃的指导着丫鬟该簪哪支簪子吗?”   “我那是勉为其难。”苏漾翘着兰花指瞪他。   “你没见到我端庄妩媚的背后暗自垂泪的孤单背影,所有根本无法理解我心如刀绞的感受。”   苏小千岁的视线在他涂的腥红的指甲上飘过。   他的感受吗?等他有时间的时候,一定会仔细分析一下的。   只是眼前却有另一件事要解决。   “你的毒既然解了,便离开吧。你向来不喜欢拘束,还是莫要跟我一同回宫了。记得少去招惹师姐,哪次不是你吃亏。”   这是他第一次对他下逐客令,连带让苏漾都忘记同他抱怨那个让他在画舫弹了将近半个多月曲子的古怪女人。   “你这是为了那个沈衡赶我走?”就因为他给她找了些小麻烦?   “是啊。”苏千岁承认的满干脆:“你的心思,我哪里会不知道。朝堂上的事物繁多,我真的没闲暇看着你。”   他的性子,他最了解了。煽风点火看热闹,那是他最欢喜做的事情。   “那女人有什么好的,你要不要这么有异性没人性?好歹我也是你的‘发妻’,你就这么对待我?”   他还想回宫里吃两口御膳,顺便讨些盘缠再上路呢。   苏小千岁将头歪在臂弯里,理所当然的说。   “你都人老珠黄了,阿衡比你年轻,我自然欢喜她多一些。你要银子,我可以让桂圆给你,记得走远些便好。”   老婆自然是比兄弟要重要的。   苏“夫人”埋怨的小眼神一瞥,刚要张口说,少于三千两别想打发我,便听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沈衡拎着裙摆冲进来,急道:“做什么要让苏漾走?”   她不是有意偷听的,真的只是被缠的烦了,过来跟这位苏夫人讨个说法。   好巧不巧就只听见苏月锦那句,拿银子走人的“负心话。”   苏漾几乎下意识的挤出两滴眼泪,迅速掏出小本写下一行小字:“男人,总难免喜新厌旧。他是怨我给你招了麻烦。你莫怪他,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而后风一般的消失了。   他得赶紧去找桂圆要银子,不然等那家伙反悔了,他半点便宜也占不上了。   苏小千岁百密一疏,没想到最后还是被那家伙摆了一道,愣愣的看着对面的沈衡。   “阿漾,他。。。。”   未及他解释,沈衡已经转身跑走了。   苏月锦呐呐的看着那片消失在门边的衣角,默默垂下眼帘。   苏漾这次这堵填的,真格是够彻底的了。。。   ☆、第三十五章论相亲是否靠谱   坐船回去的路上,一切似乎又归到了原点。   沈衡同苏千岁突如其来的冷战,就像是晴空下无端飘来的一抹浓雾,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   要说前些天这两个人都还好好的,而且还传出了王爷要纳沈姑娘为妾的消息。怎么这厢苏夫人无端的走了,两人便闹成了这样?   莫非纳妾一事只是苏夫人一人的意思,王爷根本无心给沈衡名分,所有闹僵了?   亦或是沈大小姐心高气傲,不甘做平妾而想做侧妃,惹了王爷厌烦?   无论猜测的结果到底是哪一个,不在这个时候亲近沈衡都是最稳妥的办法。   上赶着来讨好的官家小姐们,像是忽如一夜吹过来的小北风一般,闹腾了一阵便都各怀心思的散了。   道道却不得不佩服她家小姐的先见之明。   因为她早早便将闺秀们送来的东西装进箱子里了,让人不好意思强行要回。   用她的话说,那就是。   “反正她们送的时候心里也会觉我攀了高枝,后悔了之后心里更会不满我没能攀上高枝。左右都是看不惯我,我又何必清高的跟些金银首饰过不去。回去之后换了银子,还能给破庙里吃不上饭的娃娃买几身好衣裳穿呢。”   沈衡这厢闭门谢客,苏月锦却是神色如常的吃饭睡觉。   只是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千岁爷不欢喜了。   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船头摆弄他的东西,连带沁竹上茶,都没再问过,他是不是新来的了。   这种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上京,在一片秋日的肃杀之中各回各府。   分开的时候,小王爷还喊了声“阿衡”,奈何沈小姐走的太过匆忙了,终是没有听见。   一旁的桂圆小声对他说:“王爷,人都已经走远了。”   苏月锦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道身影瞧着。   他不觉得自己现下的样子有多落寞,惹得桂圆又忍不住说了句:“您要解释,也该早些啊。”   别扭了一路,到地方了才想着叫人,哪里还来得及。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很确定沈姑娘不是无端矫情的人。   苏月锦转脸看他,挺认真的说:“我这不是要面子么。”   每当他想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会如惊弓之鸟一样的避开。如是几次之后,他也不太好意思去“吓”她了。   沈府后宅。   躺在自己松软的大床上打了个几个滚之后,沈衡几乎有了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终于回来了,这趟差事,她出的比她老子还要艰辛。   剿山贼,睡野地,活捉野猪都试过了。   要不是庆元朝没有女捕快的先例,她真的想去衙门谋个差事了。   道道一边嚼着刚出锅的酱肘子一面问她:“小姐,你同端王爷怎么了?”   两人不是关系很好的吗怎么回来的路上连话也不曾说过。   一句话,闹的沈衡前一刻还欢乐的小手很快欢乐不起来了。   “什么怎么了,我们本就没有多熟稔。”   “还不熟稔?”她惊呼“您跟王爷不是都睡过了吗?”   沈衡哐当一声坐起身,险些咬到自己的下牙“谁跟你胡吣的,没有的事。”   “是王爷自己说的啊。”道道眨巴着眼睛,不过他的原话是:“阿衡晚上的睡相不好,你记得给她盖被子。”   这话还是回来的路上他对她说的。   她也不知道王爷既然都走到门口了为什么不进去,还傻乎乎的问了句:“您不去看看我家小姐吗?她还未歇下呢。”   他当时十分坚定的摇头:“阿衡生气的时候,很凶。”他不想去触她的霉头。   这般想着,不由又问了一句。   “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您就非得对王爷不理不睬的。莫不是,您心里惦记的,其实是顾侯爷?您怎么能这么水性杨花!!”   说起来,这两个人倒是一直有说有笑的,莫不是她家小姐又发展出了什么新的□□?!   可是她并不想做侯府的陪嫁丫鬟啊,他们那里的伙食肯定不如王府的御膳好吃。   沈衡盯着她鼻子底下瞬间胀大的鼻孔,挺温婉的说:“如果你不想让我把你嫁给门口卖酱肘子的,就闭嘴。”   道道偷眼看她:“小姐,您嘴硬的时候,瞧着特别像老爷。”   她从五岁开始跟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脾气秉性。真遇上难过的事情,反倒会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沈衡抬头看着被风吹乱的璎珞穗子,轻声道:“像我爹有什么稀奇,我本来就是亲生的。天冷了,将窗户关上吧。”   潜意识里,她是很不愿意提及这件事的。并非觉得这事有多么过分的了不得,而是单纯的觉得失望。   苏月锦是那样一个不韵世俗的男子,她一直以为他是不一样的,至少,同那些道貌岸然的公子哥是不同的。   但凭什么她认为的就一定是对的呢?   氏族子弟本就有些风流性子,由来只闻新人笑,可谁知道新人又能笑到何时呢?   苏漾的事,还轮不上她来哀婉。她只是叹息,他竟会如此薄情。   上京的天,依旧如过往一般清澈,街道一如既往的繁华。充斥着真金白银的奢华皇城以它庄重的容颜迎接着回归。   朝堂应卯,泰山之行的功绩让圣上龙心大悦,除却对自己最宠爱儿子的褒奖,同去的大小官员都得了相应的封赏。沈括被提拔了一级,就连沈衡,也因着保护殿下有功,得了一对碧翠如意和一柄八宝鎏金扇。   她老子身穿三品朝服,人五人六的回府时,沈衡正在对着一干下人们哭穷。   就快要到月底了,他爹的俸禄大半都用在买土特产上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多余的银子发工钱。   沈括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大气的一甩朝服“银两照发,另外每人中午再多加一个肉菜。”   一时引来诸多欢呼以及拥戴。   每个阶层都有它独有的生活轨迹,就如沈府这般,临时加个菜,或是天家随便的一件封赏,便是一件足够光耀门楣的事情。   诚如沈衡当初所想,她同苏月锦果然没再见过。除却晚上出去转上一圈,她大多数时间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府中,偶尔背两首酸诗,缝两只麻雀,以维持她端庄无比的闺秀形象。   然后在上京有铁嘴婆婆卢婆子的介绍下,去相了几场亲事。   她的年纪不小了,终是要找个本分的男子过日子的。   “今日给小姐介绍的这位,是咱们上京出了名的富户,张百万张员外家的公子,人是很憨厚的,眉宇之间都透着一股富贵之相。沈小姐看了,必然会满意的。”   沈衡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来相亲了,反正每次来的路上,媒婆卢总会将对方夸的天花乱坠,但“验货”之后,总免不了让她一阵神伤。   前些天介绍了个书生,说是庆元三十二年的进士,学问是极渊博的,人也长得清秀。   结果去了一看,那人站起来还没她坐着高。沈衡本着善良淳朴的心态,就说了句:“您能够得着椅子吗?需不需要我找人抱您上去?”   结果就惹的他拂袖而去,半点风度也无。   还有一次,介绍了个武馆的教头,听说是个能脚踩猛虎的壮汉。   谁知道看了才知道,脚踩猛虎说的是腿没瘸的时候。还记得他拄着个拐棍,手持一只青瓷海碗当作见面礼送给她时,她几乎动用了全身力气才忍住没往那碗里丢上一枚铜钱。   沈衡被人退过婚,而且还是在花轿吹吹打打饶了半座城池之后,被原封不动抬回来的。   丞相嫡子的婚事,那是朝中但凡有些脸面的人都会参加的,都见证了她尊严扫地的样子。   这样被退回来的女子,有身份的官员不愿意再娶,没身份的官员不敢娶。二十出头的年纪,即便不找官宦子弟,也是不好嫁了。   这一次的富家公子,果然也没有让她失望。   那一张被“富贵”充斥的没有一丝瘦肉的脸上,险象环生,抱团的五官像是彰显着他们家的财运一般,纵横的四通八达。   落座之后,他上下打量着她,笑眯眯的说道。   “听说你二十二了?我瞧着倒是不像,比我爹新纳来的那个十六岁的水嫩丫头还灵透三分呢。”   沈衡微笑着点头,觉得相亲这事,还真他妈的不是一点半点的没靠在谱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所谓“房里人”   “卢婆子说你三岁能文,五岁能舞,还绣的一手好女红。”   张富贵用手抓了抓几日未洗的油头。“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会识文断字的,有易趣。”   三岁能文吗?   沈衡眨了眨眼睛,三字经确实字数满多的。但是卢媒婆可能没告诉他,她到现在能背全的,还是只有这一本。   五岁能舞?   如果拎着裙摆转圈也算的话,她舞的还是挺好的。   至于女红。   她从腰上的小荷包里掏出昨天晚上绣好的帕子,真诚无比的说。   “张公子觉得这绣工如何?”   张富贵瞪着眼珠瞧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辨认了半晌,十分敬佩的拱手。   “沈小姐果然不是一般女子,竟然如此别出心裁的在上面绣了一只蜈蚣,实在另在下大开眼界。”   沈衡学着他的样子也拱了拱手。   “公子真会开玩笑,奴家绣的,分明是一条灵蛇。”   昨晚她绣完了之后,还被道道夸赞了很久。主仆两的绣工都是半斤八两,真不好说谁更胜一筹。   一般家里的女红,都是母亲手把手交给女儿的。奈何沈衡的娘除了知道银针是暗器之外,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穿了线之后还是可以用的,以至于沈大小姐长到十六岁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能有现在这绣出点图样来的本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啊,哈哈哈哈哈。”张公子硬挤出几声不尴不尬的讪笑,颇为理解的道“灵蛇也好,也好。其实女子嘛,也不用什么才情,长得好看才是最关键的。沈小姐长得水灵,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不会差了。”   孩子长得好不好,貌似爹也是关键吧?   沈衡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脸出神,试图在那上面找出一点能看得过去的地方。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样,真的是太难为自己了。   他们所在的这处临枫阁,是上京茶楼酒肆最文雅的一处所在,临窗而立便能映入满眼的好景致。   秋日枫叶正红,摇曳在风中的叶脉随风轻摆,泛起阵阵红浪。   一旁的张公子说:“这枫叶长得多好,跟泼了盆狗血染上去的似的。你若是喜欢,等我们成亲了,我在你院子里也栽上一片,瞧着也喜庆。”   沈衡听后满认真的点头,觉得狗血这两个字,用的甚合她意。   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是又有客人来了。   临枫阁的老板丘掌柜的亲自带路将人请上来,腰弯的像一只煮熟的龙虾。   在抬眼看到几名身穿便服上楼的大人时,沈衡觉得这是一出反应“官民一家”的惬意画面。   在发现满头珠翠的刘雅君也混杂在其中,且一眼便发现自己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一出有可能会引发口舌之争的热闹画面。   待看到那群人躬身迎着一名轻袍缓带的公子上楼时,她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   那一席月白的广袖长袍,除了那个人,还有谁可以穿的这般慵懒出尘。   苏月锦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沈衡,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只是在看到她对面那“一团肥肉”时,又转成了迷茫。   那个东西,是什么?   刘雅君本是听说父亲要同端王爷商议朝中政事,死皮赖脸的跟来倒茶混脸熟的,没想到沈衡也在。思及方才看到媒婆卢婆子坐在楼下吃茶,心里便了然了个大概。   清了清嗓子,她走上前来,故作惊讶道:“沈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哟,这位公子真是一脸的富相,你们难不成是在。。。”她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相亲呢?”   张富贵没听出那话里的嘲讽意思,笑呵呵的应到:“是啊是啊。这位姑娘真是有眼光,在下是做猪肉生意的,大至上京,小到周边县城,用的都是我们庄子上的猪肉。就连宫里的吃的,也是咱家供上去的。”   刘雅君未及对方这样健谈,当下笑的花儿一般:“原是养猪的,难怪我瞧着公子穿的这般体面。沈姐姐平日最爱吃猪肉,嫁到你家真真是合了心意的。”   “沈姑娘爱吃猪肉?”   “可不是嘛。”刘雅君摆弄着手腕上的璨金镯子。   “沈大人没坐上礼官之前,家里一直生活的挺拮据的。除却给些贵人送礼,家里总留不下什么银子。能吃上一顿猪肉,那就是比过年还开心的事情。如现在这般,能穿着织花缎面的料子出来,也算是不容易的了。”   沈衡本来是想走的,听到刘雅君的这番奚落反倒坐了下来。   张富贵泪眼婆娑的说:“沈姑娘,我只当你爹在朝为官,你必然生活的不错,不想竟有这样的过往,实在是苦了你了。”   沈大小姐一面将绣着“灵蛇”的帕子拿给他擦眼泪,一面轻叹:“为官之人,难得做到的便是清廉。我爹当年同刘小姐的爹比邻而居,刘小姐流着鼻涕看我家吃肉的时候也没少咽口水。现如今她爹也富足了,一身行头也都是体面的,你也无需太过感伤。”   这话,是连着刘雅君一并拉下水了。   她幼时,确实住在沈衡家隔壁,这也是她最不愿意提及又拉低身家的事情,但说到流口水,那当真是没有的事。   “我会吃不是猪肉?你莫在那里胡说,我什么时候。。。”   “妹妹何必这般激动。”沈衡闲闲的截断她的话。“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当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富贵也分外善解人意的附和“沈姑娘说的极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过往之事虽听上去有些不堪,但说起来,也是难得的笑谈。”   不堪?笑谈?!!   刘雅君险些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架势活活气死,待要再说什么,却看见苏小王爷已经踱着步子走过去了。   身边熟悉的冷香铺天盖地的袭来,让沈衡整个脊背都僵直了。他看见挨着她坐下,十分坦然的对一众官员们道。   “我现下有要事要忙,你们先去雅阁等我。”   朝官们默默将视线看向那个不紧不慢,说完还端着茶盏缀了一口的千岁爷,实在没看出他,忙在哪里。   只是这话谁敢说的出口?纷纷点头应是,去阁里头坐着去了。   沈衡目不斜视的端坐在旁,苏月锦却是一贯的随性,径自拿着她的筷子夹着点心吃。   刘雅君站在一旁气的打抖,恼火于沈衡平白打搅了她同王爷的“约会”。   压低了声音提醒:“王爷,沈姐姐在这相亲呢,您这样坐着不合适吧?”   苏月锦奇怪的看她:“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这位爷,又将她当成奴才了。。。   沈衡目送着刘雅君含恨而去的背影,刚想站起来说,要不你再站会吧,我帮你去倒茶去,便听到张富贵虚心求教的问了句。   “不知这位公子,同沈姑娘是什么关系?”怎么两人共用一双筷子。   苏月锦挑了块糖浆最厚的松酪在碟子里。   “我是她房里的人。”   沈衡整张脸都陷入到一种无法自拔的抽搐之中,狠拍了两下胸口才顺过气来。   “不是,你别听他瞎说,这人惯会开玩笑的。”   这话要是传出去,她就别想再嫁了。眼见着苏月锦还要张口,慌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这是我哥,亲哥哥。”   张富贵听后愕然了一瞬,而后一拍脑门,这“房里人”,原来就是家里人的意思。可见是他书读的少,险些误会了。   点头哈腰的倒了盏茶水双手奉上,正色道。   “原是沈家哥哥,失敬失敬。介绍的人不曾说过家里会有人过来,怠慢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傻的都不冒泡了   沈衡听着那句沈家哥哥,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强自撑着那笑容,替“她哥”将茶盏接了过来。   苏月锦眨了眨眼睛,慢悠悠的说。   “阿衡,你这样我没办法喝了。”   她的手还扣在他的脸上,柔软的唇瓣若有似无的划过,就那样放肆的撩拨着她的掌心,灼热的,让人心悸。   “你,你喝嘛。”   沈衡迅速收回手,尽量去忽略方才那丝悸动。但长袖之下的手掌却似被印上了某种印记一般,令她无措。   一旁的张富贵却是心情甚好的搓了搓手。   “不知哥哥在哪里高就,怎地没听卢婆子提起过?”   他想娶沈衡,也是听说她老子是个三品朝官。虽说没什么实权,但却是个御前的差事,他还想着结亲之后让他帮忙多往宫里供些猪肉呢。   沈衡的这位“大哥”看着就是个读书人,没准也能帮的上忙。   “我不怎么做事的。”苏千岁喝了口茶水,满认真的说。   “哥哥真爱开玩笑,令尊官拜三品,怎会不给您谋一份好差事?”他身上那一身行头,看着普通,实际上却是苗疆那边独有的天蚕丝所制,有价无市。他虽粗俗,但也知道些行情。   “骗你做什么?我平日里就是帮着我爹处理些家务事,旁的时间,都挺游手好闲的。”   他倒说的实在。   张富贵闻言,脸上的热情却立时冷下去半边。   “家务事啊,那都是女人们管的,您这个年纪也该去做些正经事了。”   沈大小姐瞧着他那张小人嘴脸,暗自摇头。   苏月锦的家务事可不是女人能管的,因为他的家,是整个庆元朝。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张富贵自顾自的说,沈衡心不在焉的听,苏千岁旁若无人的吃。   点心过半之后,他转脸问她:“我吃饱了,走吧?”   下朝之后便没用过晚膳,他是真的饿了。   沈衡本想说,我不走,你有事便快去办吧。   只是眼角的余光刚好瞥见一旁的“肥油”,终是坐不住了,点头道:“那便走吧。”   付账的时候,张公子倒是分外体面,硬是抢在前面,掏出去的三十两银子却跟花了三百两一样的慷慨。   “不过就是三十两银子的事,你别太在意了。我们家有的是钱,还会在乎这三十两银子?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事,我觉得咱俩真的挺合适的。”   沈衡对着他那张好似被放了一大桶鲜血的大脸真诚告别。   “好说好说,张公子如此大方,奴家回去之后必然仔细考虑您的建议。”   心下里却琢磨着,回去必然要记得跟卢婆子说。下次再介绍,万不能找这么“有钱的”。   因为这类人,将银子花在自己身上心疼,花在别人身上肉疼,她瞧着,眼睛疼。   自阁里出来,沈衡的步子迈的很快。   她本就是想拿苏月锦的话当个由头,自己好脱身的。不想他会同她一并出来,就这么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她不说话,他也不在意。她停下来,他便随处找个地方坐着,一路无话。   临枫阁离沈府并不远,过了两条巷子便到了。   沈衡一路听着那道脚步声回到自家门前,将门打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定定的看着她出神。   方才在阁中未曾注意,他似乎又瘦了,被风吹起的长袍都显得异常宽大。   沈衡张了张嘴,还是问了句“你不走吗?”   傻站在风口做什么,本来就是个病怏怏的身子。   苏月锦点头,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看着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索性狠狠心,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隔着一扇朱漆大门,她大睁着一双眼睛望天,耳朵却不由自主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今日的秋风尤其的大,他穿的那样单薄,。。。   如果你再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给骗了,你就会变的比道道还要愚蠢。   心底正义的小人突然跳出来严肃的教育自己。   我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他走了没有,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懦弱的小人有气无力的争辩。   看他做什么?他便是病了也同你没关系。他是皇家的人,是要继承大统的,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给不了你的。而且你别忘了,他是有夫人的,他那日能那般对苏漾,终有一日也会那样对你的。   正义小人说的有理有据,然后,两个小人不断在她脑海里天人交战。   再然后。   正义的小人被懦弱小人活活气死了。   沈衡甚没有出息的扒开一点门缝将脑袋伸出去,正对上苏月锦那双清亮的眸子。   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似乎就是为了等她这一眼。   他笑了,眉宇之间都带着孩子气的欢喜。   沈大小姐却险些被门夹断自己的脑袋。   清咳一声,看着远处扬声道:“道道买东西还没回来吗?那我还是别等她了,我就是来看看她回没回来。”   然后迅速将门关上,整张脸都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   皇宫勤政殿内。   早朝是每个朝代都有的事情,在庄严的大殿之下,看着群臣强打精神来陪自己聊天,是当朝皇帝陛下最喜欢做的事情。   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应卯,作为皇子的端王殿下自然也要参与其中。   只是这位千岁爷却甚少上朝,对外宣称的原因是身体不适,对内,则是直接跟自己的娘说,他不愿意早起。   时间长了,连圣上也习惯了正午之前见不到他。   可是今日,千岁爷却一反常态的起了个大早。   害的圣上在看到那张打着呵欠的脸时,差点以为自己未过五十便老眼昏花了。   接了几张奏折之后,一旁的近侍照例问了一句,是否还有本启奏。   北靖帝认真的看向自己的儿子,觉得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小混蛋必然是有正事才会来的。   哪里知道,人家压根连眼皮子也没抬。   “月锦,你可是有本要奏。”   他承认,他是真的好奇。   苏小千岁睡眼惺忪的看向自己的爹。   “没有。”   这分明是还没睡醒呢。   北靖帝不甘心,又问了句。   “这次科举的监考官,朕打算任用沈括,你觉得他如何?”   其实这事,也是沈括自荐的。他是庆元十二年的进士出身,论资历,论官职,监考之职也是合适的。   科举分乡试,会试,和殿试。每三年一次,先是由各州府在秋季举行乡试。第二年的春天,再进行会试,又称春闱。   然而这次的乡试,却出了很大纰漏。地方官员贪污受贿,竟然冒着天大的胆子徇私舞弊,还牵扯到了朝中数名已经指派好的会试主考。   他下令严查,连续罢免了几名朝中大员的官职。   沈括隶属礼部,为官清廉,人也本分,却也算是意外合了他的心思的。   沈括吗?   苏小千岁转头看向角落里一身藏蓝朝服的中年男子。   “你想做这次的监考?”   这倒是让他有几分意外。   他记得,他向来都是不愿趟浑水的性子,怎么这次这般想不开。   “回殿下,正是。下官为官多年,一直未曾做过什么为朝廷分忧的大事。此次会试,若能出任监考一职,一定不让圣上和殿下失望。”   苏千岁看着他那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点了点头,觉得阿衡此时要是见了,必然会觉得她爹傻的都不冒泡了。   “这事满麻烦,你可想好了?”   他却是为这件事来的,手下也有合适的人选。监考一职,不光要清廉,更要懂得变通。   “臣已经考虑好了,请殿下和圣上放心,给臣这次机会。”   苏月锦待要再说什么,却是被他爹拦住了。   龙心大悦的将手一挥。   “准了!”   “。。。”   ☆、第三十八章王爷要的“兔子”   沈括一辈子也没当过出头鸟,这次伸这一脖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就在接下监考官奉印的前一天,他还很傻很天真的认为,监考这种事,顶多就是在春闱时多在考场上巡查几圈。叨逼叨点旁人不懂,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大道理,这便算完了。   哪里知晓,任职之后的第二日便被提到了礼部的小黑屋,跟着一众老眼昏花的家伙一并核对这次进举的名单,以及身家背景。   这里面的人,多是年过五旬的老者,在朝的官职也不见得多显赫,却都是开国时候的老臣。   前段时间的秋试让圣上很是恼火,因此才把这些半只脚都快折腾到棺材板里的老东西给抬了出来。   而沈括,作为里面当仁不让的“青年才俊”,走访查实的这种跑腿的事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也终于明白了,分明是第二年开春才开始的会试,为何圣上这么早就要订下监考,又为何苏小千岁那日看他的眼神,会那般忧伤了。   彻查外省的名单需要亲自出城,他便先就近查了几名上京内的举子。   其实依照他最初的想法,举人会试,实在没必要这么麻烦。都是求学苦读的学子,这里面能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道道。   然而这厢刚开始着手,问题便接踵而来。   “要我说,沈大人也无需太过认真了。巡查嘛,无非就是例行公事四字,草草看上一眼便算了。”   “可不是嘛,秋试一直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有几个不想要脑袋的,还敢偷梁换柱的找人替考不成?”   这话,是前段时间沈括被人生拉硬拽的拖到酒馆里听的。   当中的几个大人难得苦口婆心的劝慰,让他深刻感受了一回同僚之间的如沐春风。   奈何他当时不懂啊,举起三颗手指,指天对地的道:“都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沈括虽人微言轻,但自问做事要凭的起良心,对的起圣上。几位大人的心意沈括心领了,但查访一事,必要重视起来。”   一席话,说的掏心巴肺的。   于是,心里头有鬼的人明白了,这是要银子啊。   没过几日,他兜里便被揣的鼓鼓囊囊的。人家这次换了个说法,说是沈大人是为圣上分忧,我等帮不上什么忙。便送些银子过来,让大人拿着买些吃食补一补身子。   沈括当时感动的泪眼婆娑。   只是打开那荷包一看,差点亮瞎自己的眼睛。他约莫合计了一下,要是这些银子都用来买老母鸡炖汤,他炖到棺材里也喝不完。   所以,他一面感念他们的恩情,一面以圣上不喜欢铺张浪费为由,干干脆脆的又给退回去了。   如此,那些人又悟了,丫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东西啊,那还客气什么?   暗杀吧?   现在风头正是紧的时候。   投毒吧?   又怕出了什么纰漏。   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恐-吓。   在撒了不计其数的狗血,丢了数只死老鼠之后,他们派了一个代表去对他说。   “沈大人最近日子不太好过吧?为圣上奔波劳碌,可要注意着些身子骨。毕竟年纪大了,要是哪天走在路上断了气,也是未可知的。”   “家里妻儿都还年轻,我记得您还有个闺女尚未出嫁呢吧?可记得要让她少出门,现在这世道,可是乱的很。”   沈括这下明白了,合着门口无缘无故被泼的那几盆狗血不是担心他撞邪,给他驱晦气的。衡衡救活的那几只小东西,也不是被猫追的遍体鳞伤,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吓得一惊,没想到做个监考还要承受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他不担心他们对他的妻儿下手,而是担心他的妻儿们恼了,对他们下手。   谋害朝廷命官那可是大罪,他还不想自家祖宗的坟头被抹上这样的印记。   这事,必须尽早解决。   一日下朝之后,好不容易又见到了来上朝的千岁爷。他紧赶慢赶的追上去,将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   苏月锦斜靠在龙纹石阶上点了点头,却是问了句不着调的话。   “我听说,你经常给人送礼?”   沈括不明就里,老老实实的道:“臣私下里确实会送些东西,多是同僚之间的照抚,没有旁的意思。”   苏小千岁歪头。   “那我不算你的同僚吗?”   沈括一时怔在当场,云里雾里的点头。   “自,自然算是的。”只不过比之一般的同僚,这位的身份更显赫些。   “那你为何从没给我送过礼?”   他面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只是很认真的看着他。   可怜沈大人一大把年纪,头一回遇上主动要求送礼的,结结巴巴的说。   “殿下的礼,实在不是臣下不送,而是,不知道送些什么。”   送礼这东西,本来就是要投其所好。端亲王贵为皇子,随便买些瓷器花瓶,能送的出手吗?   沈括不是不想送,实在是,没钱送。   苏月锦闻言,皱着眉头想了一会。   “我喜欢兔子,越肥越好。”   其实他真的没那么难“打发”。   “兔,兔子?”   沈括睁大了眼睛。   “恩,会动的,红眼睛的东西,明日你让阿衡送几只过来。”   似乎怕他没能领悟这其中的真谛,千岁爷又慢慢悠悠的加了这一句。   沈括看着那道飘然离去的身影,表示很有压力。   沈府后宅。   沈大小姐嚼着个鸡腿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她爹正蹲在院子里给一堆活蹦乱跳的兔子戴小花。   淡粉色的木芙蓉被一根根红线穿着,绑在肥肥的兔耳朵上。带着它独有的清淡香味,蔓延在整个院中。   她挪着步子朝前凑了凑,奇怪的道。   “您这是打算带兔子相亲去?”打扮的这么漂亮做什么?   沈括忙的焦头烂额,头也不抬的道:“送礼。”   送礼?   沈衡随手提起一只:“您平日里不是都送字画的吗?哪位大人会稀罕这类东西,这路数也太偏了吧?”   “上头人的心思,我们哪里知道,你快些将那个拿过来,等下那花又要掉了。”   虽说人家要的简单,但总得妆点一下不是?   “上头的人?”沈衡蹙眉,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话音刚落,便听见他爹十分郑重的说。   “是端王爷要的。而且他指名让你送过去,等下我将这些兔子都用绳子绑在一起,你去跑一趟。”   苏月锦十六岁被封王,十七岁的时候便搬出皇宫单住了。   那一座庄严大气的端亲王府是庆元二十四年北靖帝着宫里的御用工匠历时三年时间,精心建造的。说是一座奢华行宫,也无甚不可。   王府所处的位置也是上京最繁华的地段,为的便是让苏月锦上下朝方便,也是朝臣们下朝之后的必经之所。   沈衡手拿红绳,赶着一堆肥兔子招摇过街之时,好死不死便赶上这个时候。   一众身穿朝服的体面官员在看到这样“盛大”的场景之后,无不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是,沈大人家的千金吧,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要去哪啊?”   几个同她爹交好的官员走上前来关切。   沈衡尽量让脸上的笑容自然一些,扯着嘴角道。   “家父,让小女来给端王爷送几只兔子。”   一句话,引来无数惊愕。   “给王爷送兔子?”这礼送的也太随意了点吧?   “正,正是。”   沈衡不自在的搓了搓衣角。   “几位大人要是没什么事,小女便先送过去了,总不好让千岁等的太久了。”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这么青天白日的赶着一堆兔子上街。实在是她爹说了,王爷不让用车拉,说是担心兔子会,晕车!!   在场的人自然点头称是,只是每个人的目光,都伴着些若有所思。   ☆、第三十九章你若安好,那还得了。   “小衡?”   一道清悦的声音突然自人群中传出来,声音不是很大,却让沈衡整个人都僵住了。   因为这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乎占据了她整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时光。   “果真是你。”   他走近,俊秀的容颜经过几年的锤炼,早已脱去了往日的青涩,显出几分在官场上练就的客套老练。   沈衡盯着他那身深紫朝服上面的鹤衔灵芝,手紧了又紧,最后抬起头微笑。   “林大人,好久不见。”   她怎么忘了,既然是下朝时间,难免会遇见些,不该遇见,亦或最好不见的人。   面前的人,正是后者。   现在位列当朝正三品的太仆寺少卿,林曦和。   “方才看着那背影就觉得像你,便绕过来看看,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多年未见,依旧能攀谈的如此熟稔。   沈衡不得不承认,林大公子的气度,精进良多。   “诚如大人所见,沈衡正在给兔子们搬家呢。”   她指着那些在地上活蹦乱跳的东西如是说。   “搬家?”他蹙眉。   “这种事情让下人做便好了。你一个姑娘家,怎好这样抛头露面的出来。”   林曦和有一张好皮相,即便是说教时,那儒生的气质还是那般温润。   她当年极喜欢听他唠叨,老气横秋的样子,却又是那样年轻的一张脸。宠溺的,带着些许无奈。   然而今时今日,她却分外不想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家里的下人都在忙,只有我一个闲人,便出来跑跑腿。林大人若是没什么吩咐,沈衡这就告辞了。”   她说完,直接转身就要离去。   感情的事,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   即便那段爱情没有开花结果,依旧不影响她笑对人生。   但是这并不代表,再见面时,她能够接受他这般坦然的同她谈天。   这会让她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   “我送你吧。”   他上前一步拉住她,满脸真诚的样子。   她看着那只手皱眉。   她依赖过这只手上的温度,但是现在。   “路不远,实在没必要麻烦。”   她不需要。   然而对方却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将手收的更紧了。   沈衡不知旁人分开之后再见,会是什么样的情境,总之她的,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林大人。”她强行将手抽出来。   “小女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也还是待字闺中黄花闺女,您这般纠缠,不知到底是何意?”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同自己说话,林曦和温润的脸上泛出些许裂痕。   记忆里,那个总是笑眯眯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子,甚至从未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怎地这样生疏起来,我不过是想送一送你。小衡,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还要怨我多久?”   在场的大人们,十个足有九个都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林大公子说的如此大方,反倒显得沈衡小家子气了。   她在原地站定,轻笑到。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如果他认为事后他母亲着人送过来的那三千多两银子是对她的交代的话,那这事,真的是已经过了。   那银子,她收下了。   那是拿给她爹看病的救命钱。   当时的沈家,除却她身上的那一身嫁衣,甚至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可以典当。   没有不心疼子女的父亲,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一日自己的爹是怎么被他们打折了腿丢出来的。   林大公子一意孤行举行的婚礼,最后闹的丞相大人亲自出面,带着一干亲卫大打出手。若不是她爹死死拉住她,真不知那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小衡。当年的事,虽然是我们出手在先,但是我父亲,也被你伤了不是吗?很多事情都难以用真正的对与错来衡量,林家,也做了弥补,你。。。”   “林大人。”   她出声打断他的话。   “沈衡只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只有深闺妇人才喜欢拿出来念叨,您这般喋喋不休的,不觉得失了体面吗?”   她没那么好的耐性去同他“叙旧”,然而林羲和今日,却是想将话说开。   “不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你恨我,我半点都不会计较的。   前些时日听说沈伯父高升了,我也是真心为你们高兴,只是碍于你不想见我,便没好意思登门道喜。”   围在一旁的朝臣,开始窃窃私语。   当时的事情虽闹的热闹,但在场的人只知晓那场婚礼,是林曦和趁着林方知去湘都办事时办的。   至于后来丞相是如何得的消息,两家又是如何解决的,那便是关起门之后的事了。   这里面的人,有许多都是眼红沈括当了监考一职的。更有甚者,还有最近因着举子被查而不满多时的,正赶上这由头,纷纷小声道。   “这沈家,原是收了林家的银子吗?”   “难怪当时那样难堪,竟然也不了了之了。”   “说起来这林大公子也没什么错处,不过是年少了些,而且那话里的意思,竟是沈家也对丞相动了手?可见有些时候不能光看表面,林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衡径自微笑的听着。   她不是一个在乎人言的人。   如果真在意这些,早在三年前,她便搬出上京了。   只是林曦和也不是一个随便做小伏低的人,如果心怀歉意,又怎么会三年都对沈家不闻不问。   他甚至没有来问过一句:“你爹的伤可好些了?”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正看到站在不远处一身华衣的雍容女子。   她面上长得很干净,有种流水般的剔透。绣着凤穿牡丹的帕子被她用手攥成一团,正紧张的看着这边。   那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庆元朝的七公主苏月华。   沈衡了然了。   原来这场戏,本就是做给旁人看的。   林曦和没有娶正妻,但因着她的事情,对外的风评却极其不好。如今这样一闹,也算是能让那七公主对他有了个新的认知了。   重情重义的男子,向来被人趋之若鹜。   今日若不是碰巧遇上她,只怕也会想个法子再折腾出些什么。   他倒是,“物尽其用”了。   沈衡“敬佩”的拱了拱手。   “林大人言重了,当年将我父女二人赶出丞相府的又不是您,实在谈不上怨恨二字。忠孝尚且难全,您当日袖手旁观,我自然也是理解的。”   “只是劳驾代我问候丞相夫人一声,若没有那日她让人送来的银两,我爹的腿,怕是要瘸了。”   她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傻在当场,却是一直不同意两家婚事的丞相夫人出言相劝。直到最后一步,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荒唐。   “前些日子听说婉君又要生了,我同她姐妹一场,还望你动旁的心思之前,多顾及顾及家中妻儿。她甘心为妾,是爱极了你的。”   总有那么一种痴男怨女,是抱着一种给对方添堵心态而存在的。   她不是怨女,但他想立牌坊,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兴致帮他立。   眼见着事情弄巧成拙,七公主的脸色大变,林羲和慌忙走上前来拉她。   “这里面的事还有些误会,我们换个地方说。”   只是指尖还未搭上她的衣角,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跟着苏月锦一同走来的桂圆对他家主子说。   “您这针下的,着实狠了些,林大公子的脸色都变了。”   苏千岁没说话,却是在路过林羲和身边的时候,顺手将那银针拔了出来。   “疼吗?”   林羲和一直最摸不清楚的就是这位爷的秉性,更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出手。   面上却只得强忍着手上的阵痛道:“回殿下,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心情跟亲们分享一下。   小盎家的黄妃凉凉要生猫宝宝了,吼吼,想想就觉得好兴奋。估计就这一个月左右了,肚子大的跟食量一样惊人。到时候一定开通微薄给嫩们晒晒图,好兴奋挖。我们的黄娘娘和它极有夫妻相的宠臣会生出什么颜色的猫咪。   不过貌似听说,两只黄猫也有可能生出一窝白猫?或是花猫?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难道真的不是我家的娘娘出墙了?   一个月后为大家揭晓答案,小盎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它们到底背着我造了什么孽。   哇哈哈哈。   ☆、第四十章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那就还是轻了。”   苏千岁自顾自的念叨了一句,也没再看他的反应,而是转脸对沈衡说。   “菜都热了三回了,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沈大小姐未及他会问她,下意识就回了句。   “现在用晚膳还早。”   这呆傻的样子,真是傻的恰到好处。   苏月锦好笑的顺了顺她的长发。   “你也知道还早?不是让你晚些时候再过来的吗?”   她的事,他略有耳闻,就是担心遇到今日的情况,这才让她晚些过来的。   沈衡低头搓了搓衣袖。   苏月锦说的时间,都已是黄昏了,她不想让人瞧见落下话柄才早些过来的。哪里会想到他住的地方,会离庐陵宫的东直门这般近。   “走吧,等下多吃些核桃便好了。”   脑子笨的人,原该多补一补的。   直到目送着两人,以及赶兔子的桂圆公公离去之后,在场的朝臣们才恍然大悟。   端王殿下这是,因为林大人冲撞了沈姑娘才出手警告的。而且那话里话外之间,竟是特意留了饭在等她。   那沈衡,同殿下之间。。。   他们面面相觑。   难怪沈括敢在这风口浪尖上接下监考之职,也难怪人家送礼送的这般随意。   原来两家的关系竟是如此亲密的,莫说是几只兔子,只怕就是空手而来,殿下也是欢喜的。   可笑他们还以为沈衡在朝中无权无势没有靠山,殊不知,人家早就是端王爷的亲信了。   想到这些天他们威逼利诱的糊涂事,以及说的那几句风凉话,不由整个背脊都汗湿了。   而林曦和,也没有好到多少。   这些天为了讨得七公主的欢心,已经是费尽了心思。   买通的近侍私下里对他说,公主是听说了大人同沈家小姐的那段过往而犹豫的。   今日偶遇沈衡,本想着随便演上一出便算了。哪里知晓,几年未见,那丫头的牙齿竟然已经磨得这般锋利了。   端王看上了沈衡?   他冷笑。   或许是一时新鲜吧。   沈衡这样的姑娘,却是罕有的直率性子,他当年也是爱极了这一点,只可惜那丫头太过心高气傲。   这样的人,豪门容不下,宫廷,更是容不得的。   还在流血的手掌突然被一只雪白的帕子包住了。   他一怔,以为是七公主去而复返,然而。   皱眉看着面前挺着个大肚子的娇小女子。   “不是告诉过你,怀了身子不要四处走动的吗?”要是被七公主看见了,不是给他火上浇油吗。   张挽君面上的神色僵了僵,而后轻笑道。   “妾身就是出来走走,刚好瞧见夫君在这儿便过来看看,说话就走。”   林羲和看着那张温婉的脸,不满的情绪缓和了些许。   她刚才就一直站在角落里,也一直都知道他想娶苏月华的事情,但却从未问过他什么。   他当初会放弃沈衡选择她,也是因为她足够聪明,也足够乖巧。   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没有选错。即便生了两个孩子,岁月依旧没有让她变得如一般深闺妇人那样歇斯底里。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他拍拍她的手,柔声吩咐道。   处理事情吗?   张挽君温顺的点头,俯身目送他疾步朝宫中走去,做足了为妾的本分。   身旁跟来的丫鬟绕林忧心忡忡的说。   “小姐,方才同大人说话的,是沈大小姐吧?他们会不会。。。”   “不会。”   她打断她的话,上扬的唇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沈衡的脾气,那是个就算饿死,也不会吃回头草的人。   她如今的利用价值,只在于能不能让他顺利娶了七公主。   而她要做的,就是要帮助林羲和坐稳了驸马的位置。   低头轻抚着拢起的腹部。   “热闹也看够了,回去吧。也许过些时日,我们还要去拜访一下那位,沈大小姐。”   再说沈衡这边。   云里雾里的跟着苏月锦回了王府,本来不甚好的心情,却是因为府内奇异的山水芜廊生生的,吓了一跳。   在没进到这里之前,她对这座驰名已久的端王府亦是有所耳闻的。   旁的暂且不论,单说这内里的一只整只玉石雕琢而成的假山,便是百姓们亲眼看着被抬进来的。   砖瓦皆是琉璃所制,里面珍馐树木更是不计其数,是上京除却皇城庐陵宫外最精致的一处府邸。   可是谁能告诉她,这地界,怎么就被“糟蹋”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倒不是说里面精致的亭台给砸了个七八,相反的,依旧擦得晶亮,只是被那种在其中的灵木旁支,生生遮掩的快要看不见了。   御匠方文中要是还活着,估计会活活哭死在王府门口。   “您这儿,就没有修剪树木的花匠吗?”   暴殄天物也不是这个做派吧?   一旁的桂圆笑呵呵的送上一盏香茗,接话道:“我们王爷说了,世间草木皆有根本,就如人会盘发妆点一样,有自己喜欢的形态。万事须得顺其自然,太过刻意,反而失了本身的易趣了。”   沈衡抬眼看着满院顺其自然的树丛点点头,觉得冷宫的风格,大致也就这个样子了。   这分明就是个“散养”的,没人照管的院子嘛。   “我不喜欢太过奢华的东西。”   这让她想到他幼时曾经在奉芜山居住的时光。   听说那是处神仙也能住得的仙山,满眼皆是碧翠,期间鸟兽虫鸣。在那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也难怪会看不惯这些华贵晃眼的东西了。   那一张清俊侧脸,拥有着这世间最精致的完美,却又活的那样恣意,不存于世。   要不是亲眼见过这家伙是吃人间烟火的,她真的会以为这是下凡历劫的“谪仙”。   苏月锦此时正将一只兔子抱在怀中轻抚。   清澈的眉眼微颔,长睫随着呼吸轻动,在一片翠绿之间,安静的,那样空灵出尘。   仿佛只是那样坐着,便能如画。   然而,“好梦”不常有。   就在她还沉浸在云层渺渺的天人瞎想中时,“谪仙”大人突然抬眼,问了一句甚有哲理的话。   “你觉得这兔子,是红烧还是清蒸?”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水润大眼就那样真挚的看着自己,好似这是一件多么值得认真讨论的事情一样。   沈衡抽搐着嘴角看向那只肥头大耳的东西。   “烤的吧。不然太肥了,吃起来会腻。”   于是,两厢都满意了。   她承认,他和她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成仙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用过晚膳之后,两人并排坐在了昂贵的房檐之上。   苏月锦不是健谈的人,事实上,很多时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都是,一个人在那静静的发呆,另一个人陪着发呆。   沈衡静静的看着院中的“草长莺飞”,直看到太阳落于山脊。   目送着最后一缕残阳消失在天边,她转脸对苏月锦说。   “我给你讲讲,我同林曦和的故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肉,烤着吃,应该是外焦里嫩的吧?   擦口水。   其实小盎喜欢吃熏的。   果然我也不是“善男信女”,呜呜,捂脸退下。   ☆、第四十一章也曾两小无猜   认识林羲和那年,沈衡只有十一岁,刚来到上京不久,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毫不知端庄为何物的状态。   当然,也完全没有所谓的男女大防,和身份地位的意识。   事实上,在她所住的挽暇山庄,作为地位尊贵的尊主的女儿,她一直都是很受尊重的。   也时常搞不懂,为什么来了上京之后,要做那么多虚情假意的寒暄。   第一次接到下人翻给她的白眼时,是她爹带着她进丞相府拜访的时候。   她那时候觉得特别新奇,因为白眼这东西,她只当是只能在天桥算命时才会看到。   所以甚是欢喜的扒拉着对方的眼皮说:“你再翻一个给我看看。”   那仆从似乎觉得她这样的行为冒犯了他,跳着脚说:“你等着,我叫我主子来给我做主。”   那是她和林羲和的初次见面。   被请来主持正义的林大公子穿着一身绣锦长袍,小胳膊一前一后的端在身前,显得煞有架势。   她看着那张俊俏的小脸,十分赞赏的说:“你主子长得还真是人模狗样的,颇有些气质。”   请原谅她那时词汇的贫乏,因为作为一个亲娘也只会背三字经,身边的人也只能读下一本三字经的孩子。她能说出人模狗样这类四个字的成语,已经算是一种质的飞跃了。   犹记得当时,林羲和脸上瞬间错愕的裂痕。   大概在他过往的十三年中,从未遇过这么大胆的女子,一时竟然怔在了当场。   一旁被扒了眼睛的小侍从翘脚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侮辱我家公子。”   她瞪大了一双杏眼上前:“这话,原是骂人的吗?”   可是她在路过一家酒肆门口的时候,老板娘就是这样对活计说的啊。   她的原话是:“仔细盯着里面那几位穿的人模狗样的公子,那都是有银子的,多上些好菜上去。”   林曦和不就是有钱人的公子?   还是说,这话得改成,人摸狗样的人的儿子才算贴切。   回家之后,她将那原话告诉了她爹,吓得那个总是没什么胆子的文弱书生又哭了好久。   沈括那时只是一名六品殿仪,因为文才还说的过去而被林方知看重,叫他来给林羲和的妹妹林婉清做先生的。   谁想到这厢刚做了没多久,便让沈衡惹恼了丞相家的长子。   她满仗义的拍着自己爹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说:“您放心,有什么事情都有我兜着。”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等待对方的报复。   在她不甚好的记忆中,上京的“官二爷们”最忌讳的便是被她这种“乡野丫头”冲撞了。   前段时候被她揍的掉了两个门牙的刘大人的儿子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接到类似死鸡,死鸭,以及小石头子攻击的严重事件。   这样淡然的平静,反而让她觉得心里不安。   于是,在一个冬日的午后,她悄悄走进了林曦和的书房。   那一日的日光格外柔和,伴着缕缕微风的桌前,那个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将腰杆挺的笔直的少年正在执笔临摹。   看见她进来,面上也有些意外。   她摆手示意:“我,我不是来捣乱的。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来跟你道个歉的。”   认错的话,她也是头一说,面上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我识字不多,不知道那词是不好的,你别见怪。”   沈衡说完那话,半晌没听到回音,她只当他是不耐烦同她这样的人说话。心里也没多介意,便径自朝门边走去。   “你方才说,你不识字?”   身后突然响起他的声音,清悦,异常好听。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愣愣的点头。   “也不是不识,就是,识得不多。”   似乎没想到,堂堂一届进士的女儿会不识字,林曦和的脸上又出现了初见时的错愕。   随即,却是笑了。   “那我教你吧。”   少年人的友情总是很单纯的,即便开始发生一些小小的不快,但很快也便忘在脑后了。   沈衡的爹在府里给林小姐做先生,而林小姐的哥哥又私下里给沈衡做了小先生。   沈括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有些拈酸吃醋的说。   “爹说教你识字,你如何都不肯,怎地林小公子一说,你便应了。”   沈衡笑魇如花的摇着脑袋。   “这不同。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您的颜没有曦和的这块玉美,我自然愿意听他的。”   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娃,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就算两家人也曾担心过两人产生什么情愫,但看着那两小无猜的样子,也多半笑笑便算完了。   如今想来,如果那时大人们能想到这件事之后的严重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放任他们的。   林曦和是大家公子,平日的时间也并不是那么多。   有时候沈衡来了,也只是窝在他的书房里,听他给自己读几首酸诗。   说来也怪。   平日那些总让她觉得头疼的诗句,到了林曦和的口中就变的分外好听。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三年。   沈衡从一个不韵世事的黄毛丫头逐渐变得亭亭玉立,而林曦和,也逐渐成长成一个儒雅的俊朗少年。   丞相大人在太学里托了些关系,让他同皇子们一同读书。   进宫之前,沈衡混在一堆丫鬟婆子之中跑出来送他,冻的小鼻子通红。   两人相视良久,都不知道先开口说什么。   最后还是沈衡抓着脑袋说:“前些日子我读秦观的诗,他说,两人要是长久时,不在乎朝九晚五的。”   林曦和看着她大笑。   “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但是他笑完,又不笑了。   目光柔柔的看着她说。   “那你可明白,这诗句里的意思?”   她仰起脸看他,满坦荡的说。   “大概是,两个人即将分开了。但心里的情谊还是有的,所以就算不常见,回来的时候还是能同原来一样好。你走了之后我也不同旁人玩,你也不要。”   林曦和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顶。   “好,我也不跟旁人玩。我的小衡这么特别,我怎么还会看的上旁人。”   沈衡从来没见过他那般认真的神情,不知怎么就红了脸。   伸手推着他道:“你进去嘛,我先走了。”   而后也不再逗留,转脸便跑走了。   夕阳之下,一身锦衣的少年手持一本书卷,傻傻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似乎有什么开始变的不一样了。   或许是,天暖了,亦或是,花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披上嫁衣   太学是供皇室子们读书的地方,林曦和作为玉贵妃的嫡亲侄子,也算是借了这位姑母的光了。   进去之后,环境却比他想象的要复杂。每日除却上下打点,还要忙于应付夫子们留下的课业。   在家独大的嫡子,突然来到这个即便自己的爹位列当朝一品,依旧要点头哈腰的地方难免会觉得不适应。   开始的时候,尚有一些闲情逸致,让身边的近侍送几封信带出去给沈衡。   忙到后来,三五十天才写一点什么。   到了最后,也只是将那丫头让人带进来的东西随意看看,这便是算了。   对于林曦和的信,沈衡一直都是很珍视的,无论长短,都好好收在一只木匣子里。   那是她爹买来给她装首饰的锦盒,檀木的,刻着好看的雕花。   她想将两人所有的信都珍藏在里面。   可是渐渐的,随着那上面字数的减少。零星的敷衍,就连她这般没什么学识的人都看出来了。   他大概在忙吧。   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那日之后,她也曾问过她爹,秦观的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括奇怪的看着她,却是叹息一声:“你年纪尚轻,等大了爹再讲给你听吧。”   可她似乎,也能明白那里面的意思了。也朦胧知晓了,林曦和那日眼底之下的那份灼热到底是什么。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带着一种旁人不能理解的幻想的。   林曦和不回信,她便每日每日将他写给她的拿出来翻看。偶尔傻笑,偶尔出神,然后依旧每天写一些身边的趣事告诉他,像一个急于诉说的孩子,不管不顾的样子。   再收到他的回信时到底是什么时候,沈衡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只知道那上面苍劲有力的小篆比往日精进了许多。   她欢喜的跳到房檐顶上,踩落了好多碎石。   之后的信,通的越来越频繁。   甚至晌午写的,到日落之前便能看到他的回复。   那段时间,真的是她此生都不能忘怀的回忆。游走在笔尖之间的只言片语,流转在文字之中的青涩情愫,美好的,那样纯粹。   快要年关的时候,林曦和从宫里回来了。   她穿着刚做好的新衣站在门口迎他,笑的一脸端庄。   他面上的神情伴着几分错愕,似乎没想到那个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丫头竟然也可以有这般静若处子的时候。   他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轻笑道:“这是出门之间喝了什么治淘气的汤药了?怎地这样乖巧?”   她大笑着扬起手中的信纸。   “不是你说,姑娘家偶尔顽劣是娇憨,太顽劣了便成了撒泼了吗?我可是依照你说的,学着动静皆宜,自己写的东西都忘记了?”   他盯着那张信纸许久,半晌才说了句:“怎么会忘记,我在宫里,一直都在惦记着你。”   她当时只当他那怔愣的表情是在不好意思,也没再问什么,便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林曦和过了年便十七了,身边的氏族子弟也都抬了所谓的房里人。   他拉着沈衡问她,可愿嫁给他为妾。   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中,沈衡这样的出身,做妾,已经是在抬举沈家了。   她十分坚定的摇头,心底却也因着他这句话而觉得难过。   她的爹,一辈子只娶了她娘一人,明媒正娶。   她见过丞相大人府里的几位姨娘,即便笑魇如花,嘴角的弧度依然是苦涩的。   她觉得心里有些憋闷,林曦和也因着她的“不识抬举”而郁郁寡欢了许多时日。   那大概是他们自认识开始第一次冷战。   她在上京,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唯一交好的便是都尉张中远的妹妹张挽君。   她背着一大箩筐花生来找她诉苦,也是有些不太确定的询问,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太果断了一些。   张挽君一向温顺,难得那日会斩钉截铁的告诉她。   “有些事情是可以妥协的,但有些事情,是万不能让步的。如果林大公子真的爱你,便一定会将这个正室的名分让给你。”   沈衡摇头,她在意的真的不是名分,她只是想堂堂正正做他的妻。   闹了一阵子别扭之后,林曦和上门来找她。   她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极漂亮的雪夜,他穿着一身单薄的淡蓝襦袍站在她家门外。   雪在他头上落上了一层厚厚的印记,像是个刚从雪堆里滚出来的精致雕像。   他喝了些酒,浓浓的桂花香气徜徉在两人之间。   他对她说:“沈衡,我们成亲吧。”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一日充斥全身的那种激动。   她颤抖着声音问他:“这是真的吗?”   他点头,却说了一句让她似懂非懂的话。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给你。”   大婚的前一日,她拿着亲手写的请柬去找张挽君,感念她从中调和,还请她大婚当日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两个人之间的通信都是通过她,她认为这桩喜事,挽君才是红娘。   然而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只是当时沈衡太兴奋了,并没有留意到她瞬间煞白的脸色。   婚礼当天,她爹坐在她的房内静静的看着她披上嫁衣,几次张口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那里面的意思,她懂。   但是沉浸在爱情中的她,完全体会不到父亲心中的那份焦灼。   她固执的认为,婚姻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同身份,门第都没有任何关系。   成亲那日,朝中重臣来了大半,纷纷上了重礼前来道贺。   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发出几张请柬。   沈衡以为是林曦和的主意,而他,只是蹙着眉头盯着她看。   叩拜天地的时候,她没有高堂可拜。   林曦和的父亲去了湘都,他的母亲,亦不同意这门亲事没有出席。   夫妻对拜时,她听到了嘈杂闯进的脚步声。她原该叫“公公”的丞相大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铁青着一张脸将她拉扯起来,厉声质问到底她给他儿子下了什么药,让他糊涂至此。   她想说,没有,我们只是相爱,想要相守。   对方却完全没有要给她辩驳的机会,直接命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拆掉了所有的红布。   林方知用脚踩着她掉落的红色盖头,冷冷的对她说。   “麻雀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也要看看这凤凰的巢穴,你配不配的上住。”   在场的宾客被隔在一堵大门外面,林丞相关门放“狗”,让一干亲卫直接动了棍棒招呼在她身上。   她死死咬住牙关,倔强的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的林曦和。   他的面色那样苍白,看见她望过来的视线,情不自禁朝前走了一步。   林方知对他说。   “如果你肯放弃林府的地位,丞相嫡子的身份,你大可以走过去帮她。”   她看见了那双眼底的挣扎,以及痛入骨髓的心疼。但是也看见了,那只自那句话后便没再挪动一步的红色长靴。   好像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她放弃了反抗,连身上锥心刺骨的伤痛都已经麻木。   她爹就是在这个时候从门外冲进来的。   她不知道那个总是文文弱弱的书生是怎么在那些身强力壮的亲卫手下强撑下来的,只知道自己被他死死护在身下。任是谁来拉,都撼动不了半分。   她听见他颤抖着声音哀求:“是臣下教女无方,所有的事情,沈括都愿意自己一力承担。求丞相大人开恩,放过我女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你是上天的厚赐   沈衡自出生开始便没流过几次眼泪,那日,她却哭的几近昏厥。   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少不更事,连累了她的父亲。   那一声声的哀求,恍若砸在心底最深的痛,撕心裂肺的疼。   林方知微微俯下身,居高临下的说。   “一句教女无方便想推脱掉所有的责任。沈括,你真当我林府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吗?”   这一场笑谈,是他尊贵身份的最大耻辱。   他淡淡看着手底下的人。   “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沈大人说要一力承担吗?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生了多硬的骨头,能自己扛的下来。”   一个小小的六品朝官,在权倾朝野的丞相面前,等同蝼蚁。   林方知大概觉得,他已经算是顾念着一些情分了,至少他并没有想要沈括的命。   林府的亲卫都是有眼识的,自然也明白那话里的意思是什么。相视一眼之后,竟然换了更粗的棍子上来。   沈衡已经不记得那日的场面有多么混乱了,她只记得,当那只沉重的木棒狠狠敲在他父亲腿上的时候,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疯了一般挣脱了所有钳制,生生砍断了那名亲卫的脖子。   所有的人都傻住了,因为就连林曦和也不曾知道沈衡会武。   腰间的长剑是她娘送给她的,那个本来作为她陪嫁的信物,那日却成了了结她一切幸福的利器。   沈衡杀红了眼,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冲了上来。   扼住林方知的喉咙时,她听见了父亲的呼唤。那个强撑着气力爬过来的男人,用他颤抖的双手死死搂住她。   “衡衡,不可以。”   一旁的林曦和焦急的看着她:“小衡,你放了我爹,我保证你们全身而退。”   她笑了,笑到全身都在颤抖。   她说:“林大公子,如此,沈衡真是多谢你了。”   那一年,她只有十五岁,一身绯红嫁衣站在血泊之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痛。   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倾尽了所有去爱,却依旧抵不上权势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将父亲的胳膊扛在肩膀上,缓缓走出林府大门。   她对所有守在外面的宾客微笑,然后挺直着腰杆走出去。即便卑微,他们一样要骄傲的活着。   林府并没有如当初兑现的那样轻易的放过他们,甚至动用了权势不让医馆的人医治她的父亲。   遍寻无门时,突然来了一名侍从,将一张纸交给沈括。   她不知道那张纸代表着什么,总之,自那天起,他们便没再受到任何胁迫。   林夫人命丫鬟拿了三千两银票给她,她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那个丫鬟脸上的鄙夷以及嘲讽。   她几乎将那银票攥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   “代我谢过夫人。”   她太需要那笔银子了,无关乎自尊,她只想让她的父亲平安。   林曦和自那日之后便没再出现过,仿佛她的生命中本来就没有这样一个少年来过一样。   林府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她也不得不承认,所谓的权贵,确实有着旁人所不能的本事。   再然后,她便听说了林曦和同张挽君成亲的消息。   她做了他的妾侍,但嫁的却很风光。依照他们的说法,大致是,这样出身的女子,入府时能有这样的排场,已经算是莫大的荣幸了。   张挽君的家离她家不远,震天的爆竹声就那样铺天盖地的充斥在整个街道。   她爹特意花重金请了几个家丁来看着她,她却心情甚好的拿了一个火盆出来,将林曦和写给她的信一封一封的烧掉。   看着腾起的烟灰,她想,这便算做她对那份死掉的感情最后的祭奠吧。   “我相信每份爱情的初衷都是美好的,即便结局这样匆忙,即便他那样快就娶了别人。但是当初那个冲动的跑到我家来向我求亲的男人,我依旧相信那一刻的他是真挚的。”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在无人逼迫的情况下,跑来跟一个女子求亲。   林曦和他不是不爱,他只是,更爱他自己罢了。   沈衡说完,转脸看着身旁的苏月锦。   “这就是我和他的故事。不那么荡气回肠,也没有坊间传闻的那般狗血,就是一个在现实面前连苟延残喘都维持不下去的脆弱爱情。而我之所以会说这个故事。。。”   她眨了眨眼。   “你从来没当面说过欢喜我,所以我下面说的话,如果是会错了意,你只当我发疯了,听过便算了。若是说中了,也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看着天边的夜色,她一字一顿的说。   “权势,地位,身份。是我从心底深深厌恶过的三个词汇。我是那么的深恶痛绝它的可笑,但是依旧那样无奈,只要是生活在凡尘俗世的人,都难免因着这三个词而变得面目全非。   同你的相识,我感激上苍,这真的是它对我的厚赐。我喜欢上了你,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保持在朋友的范围之内。我们也可以无话不谈,也可以这样坐在屋檐下聊天。但是情爱一事。。。”   她微笑着看他。   “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少女了,也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我只想踏踏实实的嫁人,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   说句不知深浅的话,端王府的门槛太高,沈衡的步子迈的再大,也怕摔的万劫不复。”   即便再坚强,她也只是个女子。那样铭心刻骨的践踏,她真的没有勇气再承受第二次。   沈衡走后,苏月锦一个人去了书房。   在他坐下来便能触及到的位置,有一只木质的锦盒。   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甚至上面的雕花都有些破旧了。   那是他年少时第一次偷偷上街买回来的。   那时他就在想,他一定要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装进这个盒子。   事实上,他也确实那样做了。   满满一沓的白色信纸,是藏在锦盒里的秘密,也曾是他年少躺在病床上最大的慰藉。   他闭了闭眼,怔怔的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小篆。   曦和:   见信安好。前段时间你说你身子不舒服,我查了一些医书,发现有一个方子可以对你的症结。这次顺带让人给你带进去了。   曦和:   我对医术懂得不多,但却知道黄莲是个极苦的东西。但是男子嘛,总要坚强些,若是嫌苦,你便多吃些甜甜的点心,真的很有用的。   曦和:   。。。。。   他不知道怎样同沈衡解释,当初那个她所珍视的男子就那样随意的将信扔在草地里。   他也不知该如何告诉她,他捡到信的时候,也只是因为无聊才回复的。   但是渐渐的,写信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他甚至开始厌烦在每次落款的时候写上“林曦和”三个字。   自命不凡的苏小王爷,也会有代人回信的可笑时候。   林府的那场婚礼,他并非没听到风声,只是他当时突然旧疾复发回了奉芜山。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   一旁的桂圆叹息着说。   “王爷,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沈小姐,当年同她通信的,实际上是您呢?”   他将手抚在信纸上。   “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吗?”   他已经错过了她一次,绝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都曾年少过,那样的爱情很青涩,很纯粹,带着最初的幻想和最美好的期待。   但也如烟花般,燃烧过后便只剩下一捧灰烟。   或许沈衡有她执拗的固执,也或许她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并不成熟,但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也因为这件事情,收获了一身的伤痛。   千岁爷的爱情任重而道远,他又会如何呢?   ☆、第四十四章吃顿便饭   吵嚷的上京街头。   一名身穿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正悄悄顺着墙根溜达着。   他的身材有几分瘦削,隐在人群中也不那么容易被发现。整张脸都覆盖在一片阴影之中,辨不清面容。   细雨纷纷,这样的装束真的是平凡如路旁砂砾一般毫不起眼。   只是饶是这样,依然引来了不少侧目。   “你瞧瞧,那背影像不像沈大人?”   “看着倒是有几分相似,不如咱们走上前去问问?”   几名身穿朝服的大人窃窃私语着,声音不是很大,却是让头戴斗笠的男子浑身一僵,下意识的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那略显凌乱的步伐,更让身后的人笃定了心底的猜测,不由焦急道。   “前面的那位,且等一等。”   “是沈大人吧?沈大人!!”   都穿成这样了都能认出来?难不成他下次要翻着白眼在手里端着个破瓷碗才能逃过一劫?   沈括听着那声音,只觉整个头都是炸的。   不就是想安安静静的回家吃个饭吗?这些人就不能放过他?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先冲到他近前的大人迅速拿下他的斗笠,满脸堆笑的拱手。   “果然是沈大人,下朝之后便没看见您,原是去换了身衣服。”   “是啊是啊,沈大人走的真是快。我们几个在后头紧赶慢赶都没追上。”   没追上?那他是怎么被拦下来的。   沈括看着那个脸上的褶子比他脚后跟上的纹路还深的吴大人,实在想不通这小短腿是怎么一个箭步冲上来的。   心底悲伤的小河流徜徉的挺委屈哀婉的,面上却还是僵硬的笑了笑。   “沈某家中有急事,因此走的匆忙了些,诸位大人要是无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他说完,抬脚就想离去,却被人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哎,沈大人别急着走嘛。”   陆续跟上的人也都陪着笑脸。   “大家同朝为官,原该多走动走动的。既然遇见了,便一同吃个便饭吧。”   便饭?   沈括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这便饭吃了足有半个多月了,他的官职是不怎么高,但也真没到要四处蹭饭的地步。   自上次让沈衡给端王爷送了一回兔子之后,这朝里的人就跟发了疯似的巴结他。生拉硬拽的争着请客不说,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说一句“代我向千岁爷问个好。”   不论他指天对地的发誓,还是双目含泪的明志,他跟千岁真的不是很熟。   但对方的脸上,永远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毫不遮掩的心照不宣,总是让他有一种腾云驾雾的飘渺之感。   “便饭,便算了吧。”他用手抚着心口的地方。   “沈某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就是想尽早回去休息休息。改日病好全了,定然同诸位大人一叙。”   再呆下去,估计他的心肝脾肺肾真的要不好了。   不成想,几位大人听后面上都露出了极为关切的表情。   礼部的张大人说。   “沈大人病了?那可得仔细看看,张某认识一位名医,医术是极为了得的。不如先到我府上略坐坐,我命人将他请来。”   一旁的刘大人听后却是连连摇头。   “我认识的医者更为有名,还是去我那吧。”   王大人更是直接拉了沈括的胳膊。   “沈大人有所不知,宫里的单御医是我夫人的嫡亲弟弟,您跟着我回去,保管比坊间的大夫要强上数倍。”   朝堂上的人,有几个是不会见风使舵的。眼见沈衡这般受待见,沈括日后的路,定然是要比旁人更好走的。   如果不趁此机会好好攀攀交情,等人家腾达了,那便晚了。   沈括没想到自己一句推脱的言辞,造成了这般大的“反响”。   可怜那一把文弱的老骨头,被人左拉一下右拖一下的,真格是没病也得生生给晃出些毛病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生生打断了这边的吵嚷。   身穿竹青色广袖常服的男子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过来,精致的面容上还带着些许好奇。   那一身轻袍缓带的装束优雅出尘,一时不知怔愣了多少人的眼球。   “臣,臣等,叩见端王殿下。”   苏小千岁一直都是个随性的性子。   作为一个应卯来的最少,议事来的最迟,正事干的不是很多,却件件都让人信服的皇子,朝臣们一直都是敬畏的。   谁人不知,这位殿下平日鲜少出门。突然在这遇上他,都有些愣愣的。   陛下属意的储君无疑便是这位,多少人私下里想向他示好,都是连端王府的门都登不上。   越是接触不到的人,越让人觉得心底没底。   对于这位整日坐在“神坛”上的千岁爷,他们总是揣着一份小心翼翼的。   有眼色的人默默静观其变,圆滑些的抖着机灵回了一句。   “回殿下的话,就是下了朝,同沈大人聊了两句。”   话说着,也是不敢抬头,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苏月锦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悦,认真打量着自己身上朴素的长袍。   “我现下算是微服,你们莫要饶了我的兴致,都起来吧。”   底下的人摸不准这位爷的脾性,但是王爷都这般说了,哪里还敢赖在地上不起来,只得讪讪的站起身。   苏千岁也没再同他们说什么,转而走到沈括近前,伸出手指摩挲了两下他身上的粗布料子。   “这衣服,在哪里买的?挺好看的。”   每次见到这位爷,沈括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倒不说他有多难应付,相反的,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应付,所以才让他觉得心慌。   而且这话让他怎么回?   是该说:您若是喜欢,我改日买一身给您送过去?   还是:您真有眼光,我也觉得这身衣服甚好?   原谅他为官三十余载,自问不算蠢笨,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来回话。一张脸,就那么卡在了哭与笑之间,显得古怪异常。   苏小千岁抬眼看了看天边的浮云,也觉得满惆怅。   他这个开场白,似乎冷了那么一点。   他是不擅长说这些的。   都是桂圆说,“求人办事”时须得多说几句客套话,也不拘什么,只管随口夸赞两句便好。   但事实证明,夸赞的结果还是差强人意了一些。   “你跟着我过来,我有事同你商量。”   他想了一会,还是决定用自己的方式。   沈括的老脸又抖了抖,但好歹这话他能接的上了。   连连点头道:“是,全听王爷吩咐。”   如此,苏千岁满意了,率先朝巷口走去。   沈括一路老实巴交的跟着,瞧着不像是往端王府去的方向,心下也有些没谱。   张了几次口,还是忍不住小小声的请示了一句。   “不知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若是办什么正事,那他这一身衣服。。。   “不是什么大事。”苏千岁停下脚步看他。   “就是请你去吃顿便饭。”   又是,便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我想娶沈衡   沈括觉得,作为一个自小吃着御膳长大的皇子,苏月锦对于菜色的口味必然是挑剔,且环境一定雅致高档。   只有这样,才能配的上他尊贵无比的身份。   怀揣着刚收到的六十两银子的俸禄,他心里其实是十分忐忑的,生怕付不起等下的饭钱。   他当然没胆子白吃端王的这一顿便饭,即便人家说了请客,这银子还得抢着去付。   目光所及之处,当看到上京第一楼玉锦轩三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颤抖了。   这一顿饭下来,别说他的俸禄了,估计连省下来送礼的钱都要用完了。   他张了张嘴巴,想说:“殿下,听说这里的厨子换人了,要不咱们去别的地儿看看吧。”   却见苏小千岁压根就没有进去的意思,而是绕过了那座酒楼,转而朝着一处巷子走去。   那是许多平头百姓用餐的地方,里面各种各样的小吃摊位,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莫说是雅阁了,就连桌椅都是极破旧的。   身穿短打的汉子露着精壮的上身,不时端着碗从他们身边经过着。   浓浓的食物香气充斥在小巷中,带着坊间独有的一种热闹。   沈括以为苏月锦只是路过这里,但他却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一处卤肉饭的摊位前。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穿着一身干净的淡蓝布衣。看见他们走过来,乐呵呵的招呼,竟是相熟的。   “是苏相公来了啊,真格是好久不见了,快往里面坐着。”   她整理着最里面的桌子,拿着抹布仔细擦了擦。   “今天还是老规矩,再加份青菜汤?”   “嗯。”苏千岁温润的点头“另一份要猪脚的,多加些汤汁,用文火温着,等下我要带走的。”   这是沈衡的口味。   沈括傻乎乎的矗在摊子前,揉了好几次太阳穴才确定。千岁爷,真的是打算在这里“用膳”的。   这下银子是足够了,可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束。   莫非端王爷这是顾念着他这一身装束,担心他去酒楼会不自在,这才来的这里吗?   他可以回去换的,怎好让王爷吃外面的摊子。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苏月锦慢条斯理的看着他说。   “这里的饭,比宫里的好吃,等下你便知道了。”   老板娘上饭上的很快,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被浇上厚厚的一层卤肉,酱香扑鼻,带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卖相。   一碗极其普通青菜汤,颜色碧翠通透,滴着几滴麻油,鲜香四溢。   “尝尝看。”   苏月锦率先拿起筷子,很有修养的吃相,连带让沈括也放下了些许拘束。   满简单的一顿家常饭,不奢侈,不精致,却是沈括这些日子一来吃的最香的一顿。   苏月锦说。   “林二家的摊子已经在上京开了几十年了,两口子也赞了些银子,却一直不愿意将摊位换成店铺。他们不喜欢伺候达官显贵,只喜欢呆在这种平平常常的巷子中。偶尔同街坊说笑,偶尔恣意畅言。不用刻意巴结谁,也不用刻意讨好谁。这样的生活,很踏实,我喜欢这里。”   沈括一直都认为端王殿下是个不靠谱的。   即便他的才学,和对朝政的处理策略很让人拜服,但这都不能泯灭他任性的事实。   皇室子弟的恣意,来源于他们贵重身份的一种优越。多少朝臣在表面恭维之后,都会加一句,“若他不是圣上的儿子...”   但今日沈括却觉得,如果苏月锦不是圣上的儿子,他也会活的这般随性,他只是,习惯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已。   “其实我是很好相处的人。”   苏千岁突然看着他如是说。   沈括认同的点头。   王爷,确实比他想象的随和。   “而且我也很会照顾人。”   沈括再点头。   “所以阿衡要是嫁给了我,日子定然过的很舒心。”   沈括的头,差点从脑袋上掉下来。   苏小千岁心情甚好的看他。   “我最近打算表白,但是阿衡一直都不想见我,所以我打算动用一些小手段,需要你的配合。”   您能说的再自然一点吗?   沈括泪眼婆娑的看着对面的端王殿下。   “这,这事。。。”   “这事不难办。”他笑的眉目如画“你只说服阿衡来我府上做饭就行。”他需要的,只是打动她的时间而已。   沈括不知道旁的父亲有没有经历过这些,但他是真的服了。哪有联合“外人”去算计自己女儿的?   而且,他正色道。   “殿下。阿衡在这之前,同丞相家的那门亲事想必您是有所耳闻的。沈括虽只是一介小小礼官,却也真的没有攀附的心思。衡衡性子莽撞,不懂圆滑处事,让她为妾,会跟您带来很多麻烦的。”   他实在是不想哪日得到消息说,自己的闺女把正妃给揍了。或者一气之下,将王府的后院给烧了。   他都已经年逾五旬了,经不起折腾了。   似乎早料到了这些托词。   苏千岁单手支着下巴,满坦然的说。   “阿衡确实做不了妾侍,所以我要她做我的妻。”   沈括想,他大概年纪大了,耳朵聋了,该回家吃药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千岁抬手替他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倒是没再劝下去,而是对他说了另一小段话。   小巷吵嚷,没人听到那个一脸温润的漂亮公子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只知道那个瘦弱的中年男人震惊的看向他,久久不能回神。   沈括拎着一碗猪脚饭回家的时候,沈衡正盘腿坐在树下大大咧咧的嚼花生米。看见他进来,满认真的说。   “您又吃便饭去了?怎地回来的这样早?有没有打包好吃的回来?”   沈括看着自己闺女脸上未及擦掉的花生皮点了点头,神色怪异的说。   “带了,你喜欢吃猪脚饭吗?”   “是猪脚饭!!”她欢呼一声跳过来,甚满足的说。   “我最爱吃这个了,您怎么知道多放些酱汁?”   他不知道,是另一人知道。   大概连他都不曾注意过自己女儿的喜好吧。   沈括若有所思的看了沈衡一会儿。   “你喜欢便好。”   “明日正午的时候,你去端王府跑一趟,王爷让你过去做饭。”   做,做饭?!   沈大小姐艰难的咽下一口米饭,险些被活生生的噎死。。。。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的时间设置错误了,要不是脑残盎跑上来刷后台,估计都忘记了。   嘤嘤,居然填错了日期。   等更新的亲们对不住大家,呜呜呜。   捂脸退下。   ☆、第四十六章尝尝鲜   外面的流言蜚语很多。   什么沈括的女儿继攀了丞相家的高枝之后,又搭上了端小王爷。   而所谓同林大公子的那一场婚事,其实也是沈衡拿了林家的把柄,逼着对方娶她的。   虽然最后闹的那样难堪,但是沈家也得了不少的一份补偿金。沈衡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这笔银子。   外头将这话传的有鼻子有眼,当初得到的三千多两银子也一跃成为了三千万两。   不过就是那日东直门的一次偶遇,不过是同林曦和的那几句对话,就让沈衡一下子从凄惨隐忍的好姑娘,变成了一个朝秦暮楚的拜金女。   坊间的百姓没有那样大的胆子敢传朝官的家务事,但朝中的几位大人家眷,却是将这话当作每日茶余饭后的闲谈。   话是如何传出去的,事情又是如何被撺掇的,只怕只有心怀不轨的人心里才明白。   朝中分成了两派。   一个是拥护丞相这边的,对沈衡不屑,对沈括嗤之以鼻。   另一面,则是想趁着沈衡在苏千岁这里还得势,趁机巴结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心里对这份“良缘”,都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的。   沈衡从来都不愿意参加什么闺阁之间的聚会,因此也不知道外面将这事情传的有多么不堪,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朝中受了这样多的冤枉气。   沈括让她去端王府做饭,她虽不想去,但也耐不住她爹一哭二闹的小节目。   苏月锦到底背着她造了什么孽,她是真的想知道。   为什么自家亲爹那么谨小慎微的人会亲手将她推进“虎口。”   扛着一把锅铲上门的时候,她气势汹汹的对桂圆说:“你们家主子呢?”   如果今天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大概会直接炖了他,但是桂圆公公却是笑呵呵的直接将她领进了厨房。   “配菜都是我们王爷亲手切的,他说不拘什么,让您想炒什么便炒什么。菜不用多,精致些就行。”   精致?   旁人不知道她的厨艺,苏月锦会不知道吗?两个人在博古村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事险些饿死。   沈衡的脸黑了黑,刚想说炒菜就算了,你先带我去见他,我有话同他说,厨房的门就咔嚓一声被锁住了。   许是担心她强行将门给踹坏了,好心的桂圆公公还隔着条门缝满诚恳的对她说。   “沈大姑娘可悠着些,这门可是御匠穆林的手艺,圣上最欢喜的就是这雕花。”   言下之意就是,圣上喜欢的东西,那就跟寺庙里被开了光的金佛一样,打碎之后是要倒霉的。   可她从遇见那个不着调的苏月锦之后就一直在倒霉!!。   深吸一口气,本着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沈衡还是决定先将菜炒出来,她也好回家。   灶台上的食材很多,但那刀工。   实在不敢恭维。   用砍的厚厚的土豆片配上一大把姜丝,再用掰成一大朵一大朵的花菜炒了芹菜叶。   总之,苏千岁最厌烦什么,她便炒什么。所有的菜色都泛着黑糊糊的呛人“香气”,在倒进整整一罐盐巴在海带绿豆胡萝卜汤里之后。   门被打开了。   桂圆公公笑呵呵的让丫鬟进来端菜。   沈衡看了眼那汤:“我来端吧。”   这汤是这几个菜里唯一看上去像吃的东西的,折腾了这大半日,她总得让他咽下去点什么。   王府很大,一路跟着丫鬟所走的方向,她端汤碗的手都快断掉了。   身后紧追不舍的桂圆公公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压根没有兴趣再听。   谁知道他们又打什么烂主意。   来到那处红檀木门前的时候,她本想用脚踹开直接进去。但想了想,又怕这东西也是个“开过光”的,就对出来的丫鬟说。   “劳烦你们将门帮我打开,我端着汤碗腾不下手。”   王府里的人,都是见过沈衡的。就连她进门都是桂圆公公亲自到门口去迎的,自然就将她当成了半个主子。   躬身行礼,竟是在场的八个丫鬟一同将门打开将人让进去的。   沈大小姐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也觉得满新鲜。   料想这个时候自己再不气势恢宏一把,便实在对不起这阵仗了,随着那门被推开之际,她甚是高亢的吼了一嗓子。   “不就是吃个饭,你闹这么。。。”   嗓子眼里的话百转千回了数遍,最后在看见屋内的情形之后,生生被卡在了喉咙口。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   那围坐在饭厅之内,身穿朝服的大员们足足有二十来个,看见她进来,都露出了白日见鬼的神情。   她对朝堂上的事知之不多,但却知道,深紫石青这样的颜色,是只有二三品以上的朝官才能穿的上的。   这是在,议事呢?   沈大小姐活动了脸上僵硬的表情,故作冥思状的说:“大约是,走错了门了,我还是去东边的门看看吧。”   上座主位的苏千岁单手支着下巴,慢悠悠的对她说。   “阿衡,怎地这样没礼貌,过来坐着。”   过来坐着?!!往哪坐?   沈衡差一点就跳脚开骂了。   这上面坐着的人,哪个没有她爹的官职大?她坐下来算怎么回事。   “不,不用了。那个,王爷有事先忙吧,奴家这就回去了。”   “我不忙啊。”   想也知道,苏月锦是不会让沈衡就这么走了的。   在一桌朝臣怔愣的表情之下,他直接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这椅子,是预先便摆放好的,那是留给她的地方。   “今日这饭,都是阿衡亲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落座之后,她听见苏月锦如是说。   在场的大人们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谁人不知,端王府的大门不是随便谁都能登的进来的。苏千岁说请他们来王府吃饭,哪个人脸上不是伴着错愕。   这些人,都是丞相大人的亲信,平日对沈括没少冷嘲热讽,府里的夫人们,也没少说沈衡的坏话。   如今看来,这位沈大小姐竟是已经登堂入室了。   进门八个丫鬟开道,就连对王爷也未用尊称。莫不是,要被抬进门了?   “怎地都不动筷子?觉得菜色不好吗?”   苏千岁满坦然的指着桌上糊成一团的佳肴。   “怎会,怎会。大老远便闻到一股子香气,没想到沈小姐不单人长得漂亮,厨艺也这般了得。”   “是啊是啊,单看那颜色便让人食指大动。”   王爷的饭,谁敢不吃?   沈衡看着一种朝臣面如死灰的将那些乌漆吗黑的东西塞到嘴里,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苏千岁却是自始自终未发一言,偶尔端起茶盏缀上一口,悠闲的紧。   宴席过半,胖乎乎的桂圆公公来回话说,竹苑那边的膳食已经做好了,让王爷同沈姑娘去那里用膳。   他点头,转脸对桌上的朝臣们说。   “世间食物百味参杂,有的混在一起合适,有的,不见得合适。乱吃了东西,不过难受个三五十日,管住自己的嘴才是关键。”   “我倦了,你们各自散了吧。剩下的东西带回府里,分给家眷们尝一尝鲜。”   言罢,也不多做客套,直接拉着沈衡离去了。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白了这“鸿门宴”真正的含义。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再乱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桂圆公公威武   寂静的竹林里,没有一丝风声,漂亮的亭台水榭照旧被自由生长的植物遮盖的看不出华贵的面容。   端王府,亦如往常的如山林幽谷般自在。   沈衡呐呐的坐在石桌前,脑子还未从方才的刺激中缓过神来。   四菜一汤,真正的精致御膳。她扫了一眼,都是她喜欢的菜色。剥了壳子的虾蛄上面,浇着她最爱的微辣汤汁。   就连她不吃青葱,也被仔仔细细的拨到了一边。   苏月锦若是真心想讨好谁,真的是让人无法拒接的体贴。   舀了一碗香浓的羹汤到她碗里,他说。   “阿衡,我肚子饿了,有什么话可以等吃完再说吗?”   那一张清俊的脸本来就生的精致,再配上略显委屈的神情。   沈衡闭了闭眼。   他倒是将自己这个“资本”运用的淋漓尽致。   轻叹了口气,还是先吃饭吧。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她也真觉得饿了。一顿饭下来,竟然吃的甚是香甜。   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她说:“你。。。”   “阿衡,书房里尚有些事情没有处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只是很简单的一些小事,很快便好。”   沈衡僵硬了。   苏千岁的话却并非是征求的意思,直接拉着她往廊下去了。   圣上龙体欠安,许多政事都交给他代为批复。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沈大小姐真的想说:这就是你说的,简单的小事?   她转身想走,却再次被他叫住。   “阿衡,你能不能过来帮我磨墨,这样写起来也快一些。”   “不-能!让你的丫鬟来。”   她是不会再妥协了。   “可是他们今日放假啊。”苏千岁说的面不改色。   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越发精进了。   沈衡恶狠狠的拿眼瞪他。   “正午的时候还有那么多端盘子的,什么时候就开始放假了?”   他甚是无辜的指了指窗外。   “就是刚才放的。”   院子内的桂圆公公正在有条不紊的组织仆从离去,看见他们看过来,还堆着满脸的笑意邀功请赏。排列整齐的队伍,实在让她大开眼界。   果然是,刚-放-的。   “那就让桂圆来磨。”   她说的咬牙切齿,她怎么就忘了这人混账起来,比坊间的混球还要无赖。   桂圆是近身伺候的人,奏折写完也要由他送进宫里,她就不信连他也要“放假”。   “桂圆啊。”苏千岁皱了皱眉,似乎也在想用个什么像样的理由合适。   桂圆公公却是在听到之后,猛然撞上一旁的磐石柱子。   “主子,奴才的手断了,磨不了墨。”   果然是好样的。   沈衡盯着那柱子裂出的一条条细纹,真心拜服了。   之后的时间里,沈衡都在为苏月锦磨墨。   点点墨汁在石青的砚台里随着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浓,泛着好闻的墨香。   寂静的书房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这是她头一次看见苏月锦做正事,端坐在桌案前的他,依旧是那一身襦袍,带着些许书生气。偶尔掠过眉间的沉思,却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上位者的冷静沉稳。   都说认真的男子是最有魅力的,做正事的苏月锦,也确实让人移不开眼眶。   沈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拂袖而去,或许在潜意识里,她也想同他多呆一会。   今日之后,她一定不会再来了。   她只是想对他说,别再去吓唬她爹了。他们,无论怎样都是不可能的。   夕阳西下时,沈衡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跳跃的火光中,映衬着苏月锦那张精致的侧脸。   他的睫毛很长,带着些女儿家的秀气,眉目却是俊朗的十分英气,像是个和气的儒生。   如果不是见识过他处理事情的手腕,大概会认为这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吧。   她突然想起她爹曾经说过的,庆元二十二年的贡米案。   那是苏月锦当上王爷之后彻查的第一件案子。   贡米是产自鲁南万安县的一种大米,因着米粒圆润,口感得宜而被定为御贡。   朝中买官卖官的风气十分严重,圣上明令禁止不让行贿。而外省的官员,为了在上京谋得一官半职,总是绞尽了脑汁的琢磨。 随着几年的相安无事,胆子大的人,也逐渐将主意打到了这上面。   贡米作为御用的膳食,进宫都是有专人运送的,当时的尚书令王岩龄就是负责监管的朝臣。   运进来的贡米,都是有数量限制的。然而却有人发现,送进来的米,越来越重了。甚至有的时候,都能清晰的看见车轮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深陷在地上的情况。   彻查出来的结果很令人心惊,胆大包天的外省官员竟然在米里参杂了将近三分之二的金粉。   而这些多出来的米粮,随着进宫的关口,也会有专门的人悄悄运走,送去各个朝官的家中。   贡米圆润,颗粒饱满。收到米粮的官员用筛子一筛,便能化成万两黄金。   普通的米面摇身一遍变得这样金贵,所谓的行走关系,方便通融,也变得轻而易举的多。   涉案的朝官不在少数,更有甚者还是宫内几位娘娘的亲信。这样的案子,没人敢接。   但是苏千岁接了,且手段用的极其刁钻。   被抓的王岩龄碍于背后主脑的显赫官职不敢咬出来,三缄其口只求速死。   他倒是未曾用刑,甚至好吃好喝的让人在牢里养着。在旁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几名可疑官员的家眷都接到了宫里。   且接进来的人,只挑得宠的有了子嗣的妾侍。   这些人不似发妻那般“愚忠”,娘家又没有太过坚实的身家背景可依靠。说白了,就算是死了,也没谁敢跑来喊冤。   金子可断肠,混杂着金粉的米饭被蒸熟了摆成一排,不肖说一碗,就是几口便是穿肠过肚的毒药。   坐在饭桌前的妾侍们第一次在看见金灿灿的颜色之后吓的浑身发抖。   他对她们说:“路怎么走,都是自己选的。若是想的通透了,用纸笔写下来,宫里自然会送些银子给你们过活。若是想不通,便吃了这饭,陪着你们大人一块去吧。”   那个时候,许多朝官都被抓到了慎刑司,没人知道里面的情形到底如何了。   妾侍们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只当是那边已经认了罪。做没做腌臜,有几个是心里没数的。就算为了子嗣考虑,她们也断没有梗着脖子强撑下来的必要。   在妇人眼中,老爷便是天,儿子却是命。   供认的结果直指当朝从一品的吏部尚书杜宪。   此人是太妃薄宛的亲侄子,老太妃在后宫听说此事以后,拄着龙头拐杖跑到殿前喊冤,要求重审。   先帝生前最宠爱的便是这位太妃,就连圣上也会买几分薄面。   苏小千岁却硬是顶着压力将人给砍了。   他说:“朝廷的腰杆子,如果不为百姓撑腰,如何服众?宫内攀亲带顾着若干,数百双眼睛都在看着呢。杜宪,决不能留。”   那一场贡米案,从盘查到抄家,只用了短短三天的时间。也是因为这个案子,让朝中的老臣们不再敢小觑,这位十六岁便坐上亲王爵的少年人的手段。   坊间都说,苏千岁是个才思敏捷的男子。但是沈衡倒是觉得,这人只是将人心看的太过透彻。蛇打七寸的道理人人都懂,但不见得人人都会用。   而苏月锦,便是那个运用得宜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该死该死,忘记选更新时间了。   。。。。。。。。。。。。。。。   ☆、第四十八章坐怀不乱?   磨墨的手被笔杆敲了三下,苏月锦有些无奈的笑看着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墨都干了。”   她讪讪的收回手,打算再加些水进来,却是被他拦住了。   “歇歇吧,该吃晚膳了。”   不觉间,她竟是陪了他整整一个下午。   再留下去,不知又要到何时了。   沈衡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拒绝了。   “何必呢?你明知道。。。”   “因为我不想放弃啊。”   他出声打断她的话,清澈的眉眼那样温润。   “阿衡,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我不是林曦和,你也不再是不韵世事的小姑娘。有些事情不要光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人生短短数十载,我的人生既然多了一个你,便从未想过再错过。”   寂静的书房内,烛火摇曳,那张清俊的脸依旧精致的有些清冷。但面上的真挚,却是那样诚恳。   略有些冰冷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指尖,骤然加快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她的,亦或是他的。   从端王府出来的时候,沈衡整个人都是蒙蒙的。   苏月锦的话,并非不让她动摇。   如果他不是皇子,或者,只是一个朝中大员家的儿子,她或许都会赌上这一次。但是偏生他是,而且还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而那里,注定不是一个可以一人独占的“后院。”   夜晚的星星很亮,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自己的爹正在后院看书。   她呐呐的走过去,轻声说:“如果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事,还需要努力吗?”   沈括看着她微笑:“没有人会在开始的时候就预先知道结果。但是衡衡,你不是已经有了结果了吗?”   这是他爹说的最有哲理的一句话,在沈衡同他的诸多对话中,这句颇有禅意的言论实在是难得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其实我并不确定,只是心里,总是不忍心去拒绝他。”   她以为她爹会再说几句名言警句来安慰她,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是十分通俗易懂。   沈括说:“生米困惑的,是要不要被煮成熟饭。而熟饭需要困惑的,则是煮米用的锅子适不适合自己过一辈子。衡衡,爹不是腐朽的人,若你真觉得这口锅太金贵想要抽身,爹还是会支持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便去睡了,徒留下一个“我很开明”的背影让沈衡彻底僵硬在了原处。   生米煮成了熟饭?可是她这饭还没熟呢啊!!   她爹怎么。。。。   苏月锦!!!   第二日清早,沈衡没用谁劝便自己冲到了端王府。   彼时的天还泛着霜青,早起洒扫的奴才们在看见突然翻墙进来的她后,差点唤了侍卫将她抓走。   胖胖的桂圆公公一路小跑的凑上前来,甚是惊喜的问:“沈大姑娘想通了?怪到都说恋爱中的人一日不见便像隔了好几个秋天似的,您这么火急火燎的,是急着见我们主子吧?”   面前的这张脸,整个五官都聚集在了一处,带着极其谄媚的笑容。   如果可以,沈衡真的想在那张错综复杂的脸上留下点什么,但是现在她没这个时间。   强行压制着嘴角剧烈的抽搐,尽量温和的道。   “是啊,找你们家王爷,他人现在哪里?”   “我们王爷还没起呢,但是听见您来了,肯定欢喜,奴才这就带您去。”   桂圆说完就要兴冲冲的带路,被眼疾手快的沈衡拦住。   “不用这么麻烦,你告诉我位置,我自己去就行了。”   揍他,被太多人看见总是不好的。   桂圆公公不明就里,只当她是急着见王爷,赶忙乐呵呵的指了个方向。   及至沈衡走后,还对身边的人得意洋洋的说。   “瞧见没有,这两位主子已然亲密至此,估计过不了多久便能有小主子了。”   沈大小姐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无意之间又为端王府贡献了谈资。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想扯着苏月锦的衣服怒吼一句,老娘什么时候跟你煮饭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怒气冲冲的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某人还在床上睡的香甜,半掩在锦被下的浅倦,孩子一般无害。   但谁能知道这个毫无节操的小混蛋有多么无耻。   挽着腕间的袍袖,沈衡伸手就是一掌。   掌风凌冽,带着呼呼的风声。   然而这极快的一掌却是在即将触及对方面门的时候被拉住了,反手一个拉扯间,脖子上迅速被架上了一柄利刃。   这人,竟然连睡着时也这般警觉。   “阿衡?”   苏月锦睁开朦胧的睡眼,在见到面前的人是沈衡之后也显出几分意外。   “怎么来的这样早?”   他还以为是刺客呢。   慢条斯理的将短剑收回,他拥着被子坐起身,面上还带着迷迷糊糊的困倦。   沈衡却完全没有心思同他闲话家常,在那短剑收回的瞬间,再次伸手向他的近前攻去。   “这样早?你倒是睡的踏实,谁让你跟我爹说咱们生米煮了熟饭的?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毁我名节你知不知道?”   她的身手已经算是利落的,但苏千岁的反应远比她想象的快。   一面见招拆招,一面慢悠悠的打着呵欠。   “你这么凶,我若是不娶你,哪里有人敢要了。”   “况且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同你爹说,我们之间坦诚相待过。我说的是心理上的,是岳丈大人没有理解通透。”   坦诚相待?岳丈大人?他倒是叫的顺口。   沈大小姐面如寒霜,出手时一点都不含糊。   奈何苏小千岁压根就当这些是花拳绣腿,索性伸手一捞,直接将她抱了个满怀。   “乖一点,我还没睡醒呢。”   他拥着她躺倒在床上,懒洋洋的道。   那道呼出来的热气,紧紧贴覆在她的耳根,仿佛游走在全身的一双小手,无一不炙热。   沈衡气的满脸通红,抬起手肘就撞上他的胸前,但。   “要睡你自己睡,快放开我。”   挣扎的满头是汗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清瘦的男人,远比看上去的要精壮的多。   软玉温香在怀,是个男人都会微笑,苏千岁蹭了蹭她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颈间。   “再歪一会。”   他的声音几分慵懒,略显暗哑的声线传入耳际,撩拨的人不知所错。   沈衡微微侧过头,握着小拳头威胁。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揍你。”   那慌乱又执拗的样子,惹来苏月锦好一阵闷笑。   微微震动的胸腔让她的脸更红了。   他说:“阿衡,你犯傻的时候,就像一只撞了墙的猫。”   恼羞成怒,还要张牙舞爪。   沈衡本就一肚子火气,再听他这么悠闲的嘲笑自己,禁不住转脸骂道。   “你才是猫,你这是仗势欺人,调戏良家姑奶奶。”   她本就生的清秀,加上方才的一通折腾,整张脸都透着粉嫩。半启的朱唇微扬,露出整齐的贝齿,甚是可口。   苏千岁凝视着面前的“姑奶奶”,觉得坐怀不乱这个词实在是胡扯。   几乎没什么犹豫,他直接倾身吮上了那口红唇。   他承认,他从来不是什么君子。   双唇相接时,那份意料之中的柔软,让两个人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沈衡没想到他会突然吻上了,苏月锦也没料到这份滋味会这般美妙。   他摩挲着她的唇瓣,辗转在那份青涩之间,从未有过的情动。   沈衡整个人都是慌乱的,也不知如何推拒。   灵巧的舌尖试探着撬开她的贝齿时,她整个人都无法思考了。那只抚过口中每一寸角落的柔滑,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强势的掠夺着她所有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写完这一章,内心就超级忐忑,不会被锁住吧?那婚后的船戏。。。。呜呜呜 肿么办?   ☆、第四十九章皇后娘娘驾到   沈衡虽然同林曦和谈婚论嫁过,但最亲密时也只限于拥抱。   如现在这般的唇齿相依,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记得是何时结束的了,她只记得当苏月锦微微抬起头看她时,她没出息的将头缩在他的被子里,死都不肯出来。   锦被里,是他身上独有的似兰似麝的淡香,他连同被子一同将她搂紧,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说“阿衡,我刚才紧张的快要死掉了。”   初尝□□,到底是谁先牵动了谁的心弦。即便随性如他,亦是躲不过这份深藏在心底最纯真的悸动。   沈衡藏在被子里的脸酡红一片,嘴角却因着他的轻喃忍住不住上扬了。   平复了一阵之后,苏千岁开始低头去“挖”沈衡。   那只深埋在被子之下的脑袋藏的不是一般的深,每当他找到她的脑袋时,她都会迅速的转移位置。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闺房之趣,反正他是找的挺开心的。两人一个躲,一个寻,面上都含着笑意。   只是有的时候,煞风景的人总会突入其来的出现。就比如,赫然出现在床头的这张脸。   “你在找什么?”   床帐上的轻纱还随风摇曳着,半掩在薄纱之后的是一张极其精致的女子的脸,只是那一身淡紫色的飘逸长裙,再加上面无表情的神色让她看上去甚是诡异。   苏月锦抬眼看着那张同自己七分相似的容颜默了默,满诚恳的指着门边说。   “您下次进来的时候能不能先敲门。”这悄无声息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为什么?”女子皱着眉头看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进自己儿子的卧室还要敲门?”   不是只有进别人儿子的卧室才需要注意这个。   苏千岁斜靠在床榻上。   “没有为什么,这是礼节性的问题,就算是进孙子的卧室也得敲门。”   两人就在这样一个奇异的气氛下认真探讨着,进门要不要先敲门的问题。   只是苦了趴在被子底下的沈衡。   ‘自己儿子的卧室。’   满庆元朝谁还能说这话,绕是她一根肠子通到底也知道闯进来的这个是庆元朝的国母,传说中拥有倾世之容的皇后娘娘了。   什么叫做生无可恋了,她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现在有一把铲子,可以让她在床上抠出一个窟窿,将自己埋进去。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她听见皇后娘娘分外正式的又问了一句。   “被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你背着我偷了个人吗?”   一句话,说的她和苏月锦都恶寒了。   苏千岁略有些头疼的对她说:“就算是背着您,也不算是偷。”   他娘是将门之后,对于读书一事向来嗤之以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同沈衡的学问是十分相近的。   “哦,那你告诉我这里面的是谁?”   皇后娘娘是个极其有求知欲的人,所以对未知的事情表现的很执着。   呆在被子下的沈衡整个手掌都汗湿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她甚至有些不敢去听,苏月锦会如何介绍她。   侍妾?房里人?还是。。。   “是我媳妇,你未来的儿媳。”   几乎没什么犹豫,她听到了他甚是坦然的温润声音。   盖在头上的被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开,那张清俊的容颜就那样笑看着自己,对她说。   “阿衡,你来见见我娘。”   沈衡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这一刻的震撼,她只知道,那份瞬间充斥在全身的颤动是难以言喻的。   可能是这一刻她面上的表情太过呆傻了,以至于苏千岁甚是理解的对他娘说了一句。   “您还是出去吧,她被吓到了。”   沈衡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端王府的大门的,也完全没有印象到底是怎么同那对母子一同用了一顿早膳的。   总之,那个漂亮的跟冰雕一样的皇后娘娘真的很让她意外,因为她甚至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神色。   只是很自然的说:“哦,那你们梳洗一下陪我吃饭吧,我饿了。”   她用的也是“我”,而并非“本宫”。   沈衡在琢磨事情的时候很容易走神,走路时撞了人也不自知。   脚尖踩到一只绣着团花的脚面时她还在琢磨,今日这地怎么这般硌脚。   身子被一股外力猛的推开,一道尖细的声音随之炸响。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出门都不看路的?仔细撞到我们公主。”   说话的是个一身宫衣的丫鬟,方才她踩到的就是她的脚。   沈衡揉了揉被震得发疼的耳朵,扫了眼离自己十步开外的一身华衣的女子。   是七公主苏月华。   这么远的距离,恐怕就是她想撞也得费上些周折。这由头找的,当真是半点脑子都没用。   只是有的时候,遇上这种乱咬人的“名犬”,就算要教训也是要看看主人的。   所以她甚是端庄的福了福身:“方才走的匆忙,没看到七公主在这里,实在失礼。”   “失礼?”丫鬟挑眉。“惊吓到了公主,一句失礼便无事了?”   她是七公主身边的宫婢,平日奴才们也都给个脸面唤声姐姐。再加上沈衡总是一身寻常的打扮,脑袋上也没什么珠翠,便将她当成了寻常的百姓。   沈大小姐笑看着她插在腰上的双手,故作惊讶道。   “不知这位姐姐是哪家的千金?”公主尚未说话便急着找茬,也难怪她看着年纪不小也还是个二等丫鬟了。   丫鬟未及她会这般问,一时被堵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后面踱步过来的另一个人接了这话茬。   “瞧瞧这是谁啊,我说看着眼熟嘛,原来真是咱们的沈大小姐。”   沈衡歪着脑袋看着刘雅君那一身叮呤当啷的环佩,以及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一身素衣的女子。   月白罗裙,轻施粉黛,模样依旧是清清秀秀的样子。正是她年少时的好友,嫁给林曦和为妾的张挽君。   今日还真是热闹,竟然连大肚子的也出来溜达了。   要说女人之间的友谊总是这样匪夷所思。   年少时,沈衡曾经为张挽君出头,教训过总是欺负她的刘千金。而刘千金亦是公开说过,决不于小门小户的人为伍。   现在张挽君成了林丞相的儿媳,足够资格让刘千金另眼相看,她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七公主同张挽君走在一起。   如果不是这位公主足够大方,那就是张挽君的手腕越发进益了。   一旁的刘雅君凑近了几步,上下打量着沈衡。   “沈姐姐这是打算进去,还是从王府刚出来啊?这天,可刚亮呢。”   现下的这个时候,正是众人用早膳的时候。   这个时候进王府,那便是急着去巴结王爷。若是刚出王府,那就是。。。答案不言而喻。   沈衡清晰的看到了苏月华眼中的那抹鄙夷。   她抿嘴笑了笑:“不过是出来走走,家中还有些急事,几位若是无事,沈衡便先走一步了。”   无论这话如何说,都难免被捆上些闲话,她没这么好的兴致听人调侃。   ☆、第五十章所谓闺中蜜友   “哎,别急着走嘛。”刘雅君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她道“前些日子听说,王爷府里的那顿家宴是你做的?我怎么不知道姐姐还有这样的手艺,快些跟我们说说,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都说攀附权贵是件挺费力气的活儿,但沈姐姐倒是驾轻就熟的很。若是不介意,不如说出来教导小妹一二,也让我长长学问不是?”   任是傻子都能听出那话里的嘲讽,在场的每个人眼底都带着轻蔑的笑意。   小小礼官的女儿,从妄图嫁到丞相家开始,就一直是她们眼里的一个笑话。即便一个女子的尊严当初被践踏的那样残缺,她们却更愿意相信,那不过是她未能如愿的“黄粱美梦”罢了。   刘雅君这厢咄咄逼人,七公主作壁上观,就连身边的丫鬟都不屑多看她一眼的样子。   沈衡自嘲的笑笑,也没觉得多在意。   反倒是挺着个大肚子的张挽君皱眉轻推了刘千金一下。   “你做什么说这些,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言罢还温润的上来拉沈衡:“刘小姐性格直率,说了什么你不要太介意了。我的身子不好,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看你,今日既然遇见了,原该多聊一聊的,何必急着回去。”   身子不好吗?   沈衡微笑着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扫了一眼。   “我向来知道你身子不好的。”   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了。   张挽君连忙抚上自己的肚子,瞪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摇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温顺可人的模样,还真是同当初一模一样。   若是放在多年前,沈衡或许会被她这兔子一般可怜兮兮的这样子骗过了。   但经过了这么多事,她缺了的心眼就是再不济,也补的差不多了。   她爹当年腿伤不愈,她也曾去张挽君府上求助。可叹这位同她姐妹相称的张小姐只命仆从拿了十两银子出来,还让人带话说染了重疾不宜见客。   也就是那时,她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轿撵。深蓝色的布帘,雅致的竹叶雕花,精细的那样刺眼。   那是林羲和的轿子。   她当时愣愣的站在张府门口,觉得自己真像一个可笑的叫花子。   “林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她伸手拂去她握在她腕间的手。   “大姐儿满月的时候您也未曾叫过我去,沈衡只当是您不愿意见我。如今都第二胎了,可见林大人对您是极宠爱的。你们夫妻和乐是好事,实在谈不上什么怨不怨的。”   七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张挽君到底是“练家子”,僵硬一瞬之后马上眼眶含泪道:“你还是怨我。当年的事,我真的半点都不知情,曦和娶我,也是因为林老太君病重,想在临死之前抱上孙子,这才。。。”   那面上焦急又难堪的表情实在拿捏的恰到好处,任是谁都会不忍心再说她的不是。   沈大小姐动容的看着她。   其实满想说一句,你的孩子还未出世呢,你真的不打算为她积一点口德吗?   那位老祖宗在林曦和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驾鹤西去了,莫非是托梦回来告诉林家人要抱孙子的?   连已故的人也拿出来做噱头,她的良知未免泯灭的太过彻底了些。   不过她没有揭穿,因为就算说出来,只怕对方也有信心将黑的继续说的雪白一片。   但林夫人似乎不愿意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满脸真挚的对她说。   “小衡,曦和他当年真的是爱你的。只是那个时候你一心只想着坐上正室之位,忽略了他对你的真情。你爹当时只是六品殿仪,娶你,更是要顶着莫大的压力。”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发请柬请众多朝臣来参加喜宴,又怎么会惹恼了丞相大人。”   张挽君这话,自然是说给七公主听的。   前段时间的流言碎语,因为苏千岁的一顿鸿门宴平息了很多。后宅里的夫人们在接到打包回家的饭菜之后,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为了不让这场婚事泡汤,她真的是煞费苦心了。   沈衡轻笑着扫了一眼七公主。   罗衣锦裙,满脸不韵世事的娇纵,一看便是朵温室内的娇花。就算是嫁给了林羲和,日后也必定被张挽君吃的死死的。   林家娶正室是早晚的,与其任由他们抬进来一位厉害的主母,倒不如让这朵娇花进门。   一则能巩固自己夫君在朝堂上的地位,二则又落了个贤惠妾侍的名声。   张挽君真的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林夫人说我一意孤行擅发请柬,不知是听谁说起的?”   沈衡没什么善心,跟苏月华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这话被她们翻来覆去的嚼了这么多年,也实在厌烦了。   “夫人怎么不说话了?传言总要有个凭证,莫非这话是林大人告诉你的?那他既然知道了我偷发请柬,又为何没有阻拦我而与我成亲?若不是他说的,又有谁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我当时已然是坐上了那顶八抬大轿,就算林丞相不同意这门婚事,也是木已成舟的事实。我又何必多此一举,闹得满城风雨的呢?”   她一步步走近张挽君。   “你我姐妹一场,请柬也只发给了你一人。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其他大人府上也会接到同样字迹的东西。”   张挽君写的一手好字,却鲜少有人知道她对临摹字体很有一手。当初若不是沈衡无意看到掉落在地的请柬,只怕到现在都不会认为那件事情同她有关。   她最好的姐妹模仿了她的字迹发出请柬,让她最爱的男人误以为是她做的。就连丞相林方知突然得知消息回府,只怕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林曦和对她不闻不问的这般坦然,也只是觉得对待她这样的女人,他肯给她一笔银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张挽君同沈衡“知交”多年,一直都知道她是个点火就着的性子,不论旁人说什么也都不屑于解释。她当初也是利用这一点,笃定了沈衡不会去找林羲和辩解什么。   实在想不到,她也会有据理力争的一天。   不远处的七公主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刘雅君又是个不济事的。张挽君埋头思量一会儿,突然拉着沈衡向前走了两步。   “小衡,你听我说。”   沈衡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下意识的想要震开她的手掌。却赫然发现,她的腕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袖箭。   此时两人站的很近,箭尖射向她时,她本能的旋身错开,心里还在诧异,她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自己出手。   但是下一瞬,她便明白了。   因为就在那只箭射出的同时,张挽君猛然朝后退了数步,直接朝地上摔去。   袖箭的射程很远,而且箭身细小不容易被发现。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反倒像她恼羞成怒推倒了她一般。   身怀六甲的人经不得重创,这一推,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她有心想去拉她,也根本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的黄妃凉凉似乎要生猫宝宝了,但是它似乎对小盎千辛万苦搭好的产房十分不满意。不知躲在那个犄角旮旯自己做窝呢,时常看不见踪影。   呜呜,拜托,人家还想帮你接生呢,表酱紫嘛。   ☆、第五十一章叫了,会怎样?   身后是七公主以及刘雅君的惊呼,沈衡拼尽了全力扑上前去,却还是差了一步之遥。   眼看着那只隆起的腹部就要摔在地上,耳边却是传来一道急速的风声。   漂亮的淡紫色裙摆在半空划过一席漂亮的弧度,就在张挽君即将倒地的一瞬稳稳接住了她。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住了,呐呐的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清冷女子。   她抱着张挽君,精致的眉眼微挑,十分不解的说了五个字。   “在这作死呢?”   反应过来的苏月华和刘雅君在看清女子的样貌之后,连忙跪倒在地,张挽君更是吓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那一身淡紫长裙的优雅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张挽君哆嗦了下唇角,倒是有心挤出几滴眼泪出来装可怜。   奈何伟大的皇后娘娘根本没有要看的意思,扶稳她之后便没什么耐性的松了手。   一旁的刘千金见状,瞅准了机会一般,火急火燎的指着沈衡道。   “皇后娘娘明鉴,沈衡方才居然推倒林夫人,妄图杀掉她腹中婴孩,实在令人心寒。请皇后娘娘为挽君做主,还她一个公道。”   “儿臣也可以作证,是沈衡推的张挽君。堂堂一名官家小姐竟然这般心狠手辣,连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放过。”   “奴婢等也能证明。”   都说树倒众人推,沈衡这颗大树本来就没什么根茎,她们推起来,也是分外轻松。   意图谋害他人子嗣,这罪名真的足够份量了。   看着跪了一地的“证人”,沈大小姐第一次开始深思,自己的人品怎生差到如此地步,以至于没打过几次照面的七公主和初次见面的丫鬟都这般嫌恶她。   众口铄金,她百口莫辩。   皇后娘娘却出乎意料的压根没当回事。   “你们要证明什么?她自己没有站稳,跟沈衡有什么关系?”   她虽没有看见当时的情形,但接住那个女人的时候,分明能感觉到她在下意识的将身子侧到右面。   那个地方的石子最少,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推倒的人,怎么可能会预先知道摔倒的方向?这点小计量也拿到台面上来折腾,在宫里都不够看的。   这话若是沈衡说的,就是再三辩解也难敌悠悠众口,但偏生这话是皇后娘娘说的,一时让众人都没敢还口。   张挽君面色一僵,却十分聪明的选择了三缄其口,只是唯唯诺诺的偷看了七公主一眼。   场面一时冷凝,皇后娘娘也不在意,径自踱着步子走到沈衡身前面无表情的道。   “我宫里养了一只红眼雪貂,你要不要去看看?”   红眼,雪貂?   这话题跳脱的,也未免太不在三界之外了吧。   沈大小姐近乎呆傻的看着她。   “您说的是,白圣喧吗?”   那个苏月锦连名带姓提起过的,不太好喂的宠物?   皇后娘娘面上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样子,只是眼神中莫名多了些许莫名的情绪。   貌似是,得意?   “就是它。我带你去看看,它长得挺好看的。”   她养儿子养的确实不怎么样,但这只雪貂倒是养的不错。   沈衡艰难的清了清喉咙。   “现下,就去吗?”   您好歹也回头看看那几个快要口吐白沫的少女们吧?   “不然呢?”她挑眉。   不过事实证明,皇后娘娘还是有些眼力见的,因为她老人家在抬脚之前还是很郑重的对她们说了一句。   “我要起驾了,你们该吃饭的吃饭去吧。”   面上是很日理万机的忙碌,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娘娘从来不干什么正经事的。   张挽君闻言默默抬起帕子拭泪,委屈至极的样子。   一旁的七公主看得实在不忍,不甘心的蹭着膝盖骨又挪了几步。   “可是母后,儿臣方才真的看见沈衡用手推了张挽君,您这样。。。”她不敢说徇私,但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了沈衡。   每一个现任都会自动将前任想象成假想敌,沈大小姐跪着也中枪,深深意识到自己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皇后娘娘却是理了下裙摆,直接丢了句。   “看见的也不一定是对的。眼神不好的时候,便多用心琢磨琢磨,年纪轻轻的,怎地这样没脑子。”   然后也不再看对方的神色,直接拉着沈衡坐上凤驾进宫去了。   这话说的其实别有深意,只可惜苏月华不能明白那话里的意思。张挽君却攥紧了手中的罗帕,出了一身的冷汗。   沈大小姐没进过宫,除却吃过几回她爹带回来的御膳,从来没有在宫里头走动过。   坐在那张诺大的凤鸾里,她突然能够理解,宫里的人为什么出行都要摆这样大的排场了。   因为从“进门”到“回屋”的这条路,真的不是一般的远。   皇后娘娘盘腿坐在金黄色的软垫上,满大方的拿出一本话本子给她。   “看完了就到了,打发时间吧。”   她低头瞧了瞧那厚度,默不作声的接了过来。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一路上倒是各自读的满惬意的。   进入月华门的路上,皇后娘娘突然很认真的问她。   “我刚才就那么走了,是不是太不给苏月华面子了?”   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好像也得做点表面功夫。   沈衡额角抽啊抽的,真的很想说一句。   您反应的是不是太慢了点。七公主都远的就剩下一个黑点了,您还打算翻过去给个面子不成?   但嘴上也只得僵硬无比的回了句:“臣女愚钝,也,不太懂这些。”   皇后娘娘眨巴着眼睛又想了一会。   “不过苏月华的娘昨日刚从我那儿顺了几样瓷器,我不待见她女儿,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沈衡仰脸看天,觉得苏千岁会成长成现在这不靠谱的样子,皇后娘娘实在功不可没。   凤眠宫比想象的还要华贵,其间雕梁画栋自不必言表。只是穿过几个回廊时候,真正的主殿便越发显露出这个殿宇最真实的样子来了。   杂草丛生,茂林密叶,遮盖在所有奢华之下的碧翠,是同苏千岁如出一辙的独特品味。   只不过皇后娘娘更胜一筹,因为她连杂草都没有让人落叶都不让人清理。   两人走在厚密的落叶之上,当真有种如踏云端的飘渺之感。   白圣喧出场的时候,十分夺人眼球。雪白的一团,“咯咯”大笑着从屋檐上俯冲下来的,像是晴空之下划过的一条闪电。   只是这电着实宽了一点,所以说是一大团浮云砸到地上也没什么不可。   沈衡以前没接触过这类动物,更没想到它会发出同人一样的笑声。但见那一团雪白撒欢似的在皇后娘娘脚边蹭来蹭去,红色的眼睛玛瑙一般,也觉得分外新奇。   皇后娘娘看上去心情不错,好像是想将它抱起来摸一摸,只是刚抱起一半便因为太重又不得不扔回了地上。   四周腾起一阵灰烟,白圣喧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上,发出“呀呀”的不满。   耍赖一般的用爪子将地上的杂草都扒拉到娘娘脚边,堆啊堆的,像是要埋起来的样子。   沈衡看得有趣,不由说了句:“这个阿白胖胖的,看上去真可爱。”   她是有心赞许,只是皇后娘娘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怪异。   “白圣暄,不喜欢别人叫它阿白。”   它能听得懂人话?   沈衡奇怪的歪头。   “叫了,会怎样?”   话刚落,她便被一团瞬间炸起的绒毛袭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说人话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一只宠物会有这样强大的破坏力,那隐在长毛之下的肥胖身板,竟然壮硕的如一头猪仔,撞的她眼冒金星。   “咝咝”的声音是它暴怒前的征兆,四只小短腿瞬间显露出尖锐如钩的爪子,以及锋利的牙齿,飞速抓起一堆杂草朝她的眼前扔了过来。   沈衡初时只觉有几分好笑,这个肥胖的东西似乎总是对杂草情有独钟。   她的身家功夫不差,要躲开简直轻而易举,可令人想象不到的是。杂草,居然只是白圣暄虚晃的一招。   就在她下意识的向后退去的当口,突然一个纵身跳上了她的手臂。   它的体重,有目共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沈大小姐重重撞翻在地上。耳边是它“奸计得逞”的“咯咯”声,两爪搂住她的胳膊,张嘴就要咬上去。   此时蓄起掌风拍晕它并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她这厢刚一抬手,院子里的朱漆大门便被强行推开了。   一名身穿华服的娘娘不顾奴才们的阻拦,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今日,真的是出行不宜啊。   沈大小姐闭了闭眼,索性将小胳膊再抬起来一点,让白圣暄更好下口。   习武之人的内息与旁人不同,她没想过能瞒得过皇后。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难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一掌,无论如何都不能打。   然而,想象中的刺痛并没有袭来。   在最后关头,是皇后娘娘伸手扣住了白貂的嘴巴,直接将它顺着墙根丢出去了。   墙外发出一声剧烈的扑通声,皇后娘娘坦然的蹲在地上同她对视。   “你这性子,不错。”   她喜欢简单的人,沈衡懂得藏拙,也知道进退,她儿子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沈衡僵硬的坐在原地半晌,终是悟了。   “您这是,故意拿白圣喧来试我的?”   “是啊。”她回答的满干脆。   “那如果我没有叫它阿白呢?”   “那我就会直接让它扑上去咬你。”   沈大小姐觉得,额角的青筋快要爆开了。   “那这位娘娘也是您安排的?”   “不是。”她本来叫的自己的堂妹来的。   那这位是。。。   两人同时转过脸,异口同声的去对进来的人说:“你进来干嘛?”   我进来干嘛?   洛贵人站在原处气的跳脚,还记得她这个活人呢?   但面上又发作不得,只得深吸一口气道。   “臣妾,自然是来找皇后您请安的,顺便同您请教一件事情。”   “哦,那你请教吧。”皇后娘娘从善如流的点头,面上挺宽厚的样子。   但是洛贵人却觉得她这是在瞧不起她。   从她进门开始,这两人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还有摔在地上那一个到底是什么人啊,连礼都不对她行?可见是皇后授意的,半点不脸面都不给她。   不由僵硬着一张脸道。   “娘娘鲜少过问宫中之事,不想这内务府的奴才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送来伺候的人一批不如一批。   “你是哪个嬷嬷带出来的,见了本宫竟然连礼都没有一个。谁教你的规矩?”   皇后她说不得,难不成连她宫里的丫鬟也说不得了吗?   沈大小姐平日衣着随意惯了,被人当作丫鬟也不是头一次了,只是这话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也有些发蒙。   庆元朝的礼节颇有些繁复,妃以上的要行跪拜礼,以下的则是俯身礼。这人虽说一身珠翠,身上的宫服却没有品级。她是真的有些拿捏不准,到底该用什么样的礼才合适。   好在身旁的皇后娘娘帮她解了围,一边拉着她起身,一边道:“点个头就行了。”   点头?这算是什么礼?   但既然是皇后娘娘的金口,沈衡总不好不尊,挺郑重的弯了下脖子道。   “臣女这厢有礼了。”   她居然真的只点了个头!!   洛贵人抚着心口倒退一步,险些因为那一点直接吐血而亡。   “您这是,在羞辱臣妾吗?”   就算她从妃嫔被贬到了贵人,又从贵人被关到冷宫,但好歹也曾是个主子,就让个丫鬟随便点个头来打发她?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算是羞辱?”皇后娘娘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定。   “可你闯进来的时候,连个头都没有对我点,我也没觉得如何啊。”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气,却堵得洛贵人无话可说。   皇后贵为六宫之主,她这样怠慢,就是犯上。   “臣妾,是一时情急,这才。。。”   她平日最会做些表面功夫的,实在是看自己女儿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气火,这才忘记了规矩。   “无妨,坐下来说话吧。”   洛贵人尴尬的垂首。   “臣妾,还是站着回话吧。”   皇后娘娘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人,她说要站着,她便由着她。   “你来,应该是为了苏月华的事情吧?”   那丫头是十二岁洛贵人被贬时过继到她名下的,在外总是尊她为母,唯有遇到委屈的事情之后才会想到回冷宫哭诉。   生母就算没了权势也一样会为了她拼尽全力的出头,她倚仗的就是这个。完全没有想过,若是因此惹了祸端,会不会牵连到自己的母亲。   “却是这样的,月华说,在外面遇到了些事情。”洛贵人试探着道。   “听说,娘娘当时也是在场的,只是可能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那个沈括家的闺女沈衡,推倒了林丞相家的儿媳,在场的人都是看到的,但她却半点愧色也无,当真过分。正所谓礼之于人,犹酒之有蕖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再所谓人无礼则不生,事无,”   “说人话。”皇后娘娘没什么耐性的打断她。   “就是月华好歹也是七公主,您名义上的女儿,在外好歹也给几分薄面吧?她这个样子,今后还如何在那些官家女面前立足?”   果然不是为了什么人间正义。   皇后娘娘抬眼看看她。   “立足,不是靠别人去立的。苏月华要不要嫁给林曦和,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想帮他的妾侍出头,在进门之前博个好名声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就算要撑腰,皇家也不能当她一辈子的靠山。”   “那您帮沈衡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欢喜她?”   洛贵人已经是在冷宫中度日的人,早已没了什么指望,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待嫁的女儿。   “说句不怕您恼的话。那沈衡,根本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当初嫁到林家的时候,闹了多大的笑话。先不说长得如何,学问如何,单说她这德行,便没有资格进皇家的大门。”   沈大小姐在外的名声不好,这她早就知道,但这么当着面没人细数,倒是头一次。   眼见着洛贵人说的口沫横飞,甚有眼力的端了盏茶给她喝。   皇后娘娘单手支头懒洋洋的道。   “好不好,不过是个人的喜好罢了。”皇家的大门也是门,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也不能什么小门小户也往宫里头抬啊。臣妾虽没见过她,但光听那名字就知道没什么学识。一个姑娘家,起名为“衡”。衡乃秤杆,木头一般的钝物,听着便不贵气。”   原来她的名字还有这许多讲究?沈衡默默点头,长知识了。   皇后娘娘也点头,对着侃侃而谈的洛贵人说。   “潘之花也没有多好听啊,你不是也做了这么多年的洛妃。”   “饶染!你,你不要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我的名字。”   众所周知,洛贵人最忌讳的就是被提起这土里土气的闺名。她当年被册封时,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潘之花改成了潘抚柳。   同皇后饶染的积怨,也是源于她对自己名字三番五次的提及。   “名字就同长相一般,都是父母给的。你何必在意这许多,依我看,潘之花这个名字真的无甚不好,朗朗上口又好记。”   洛贵人浑身都在打抖。   “苏月华的事情,我之所以很少过问,是因为她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了。你在后宫这么多年,争权夺势的本事不小,怎么就忘了好好教教自己的女儿。哪个妾侍是省油的灯,你当那张挽君真那样柔弱?”   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宠溺不见得是好事,你该让她多学学如何看人。”   淡紫色的宫袍微扬,她直接拉着沈衡走了。   徒留下怔愣的洛贵人,独自站在原处看着那道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也许,她说的是对的。   如饶染这样的皇后能有几个,放任关在冷宫的她们随意走动,甚至她偶尔的犯上也从不在意。   她同苏月华都一样,被包容的太多乐,以至于忘记了,角落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大家,今天又更新晚了。呜呜。   晚上十点五十的那一章一定准时更新,捂脸退下。   ☆、第五十三章药的味道   沈衡是被苏千岁从宫里接出来的。   车驾到了凤眠宫时,皇后娘娘还在很认真的将一本自传塞到她的手中。   “回去多看看,你会觉得受益良多。”   当时的她,真的如获至宝。   皇后娘娘的自传,那可不是寻常先生写出来的话本子。拿到天桥上去叫卖,少说也能得个万八千银子的。   最关键的是,这是她老人家对自己的一种器重,一种赏识。平常人家的姑娘就是想看,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机会。   坐在宽大的轿撵里,她小心翼翼的翻开,很快被上面龙飞凤舞的书法迷得不可自拔。   一看就是手写本,作为一个同样拿不好毛笔的人,她非常明白那杂乱的一撇一捺的功底。平均每行便出现几个的圈圈叉叉多么神秘,迫使人正色的深思,写到这一行的时候,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歪歪扭扭的字迹,同她一般水准的学识,这简直就是她未来努力的方向啊。   沈衡敢指天对地的断言,当今世上能看懂皇后娘娘写的是什么的,除了皇上和千岁,就只有她了。   苏月锦歪在软垫上对她说:“别在车上看了,仔细伤到眼睛。”   她十分坚定的摇头“所谓绝世孤本,就是有着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能力的。”   “孤本吗?”   苏千岁看着那上面的字迹清咳一声,却忍着没说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桂圆探头探脑的瞅了一眼,傻乎乎的道。   “这东西,奴才也有一本。沈大小姐想看,可以一并带回去看,实在不必急于这一时。”   桂圆也有一本?这不可能吧?   沈衡有些怔愣的看着他:“你那个,也是娘娘亲手写的?”   桂圆忙不迭的摇头。   “不是的。”   这多少让沈衡心里面痛快了些许,她就说嘛,她的是特殊照顾。   “但姑娘手里的这本也不是亲笔。娘娘根本不会写字,这本子上的东西都是由她口述,让身边的宫婢八宝姑姑代写的。”   代写的?沈衡整个人都僵硬了,还是不死心的问了句。   “你怎么就知道,这也是八宝姑姑写的?”不会写字不会练吗?没准这两年皇后娘娘精进了想要练笔也说不定呢。   “因为八宝是他的亲姑姑。到底是不是她亲手写的,一看就能知道。”   苏千岁有些无奈的从沈衡颤抖的小手中拿过那本书。   “这东西,当年在宫中几乎人手一本。我娘还拿着小册子让人挨个去记录他们看过的感想,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她已经数十年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大概是觉得与你投缘的。”   沈衡泪眼婆娑的点头,还是将那本书揣回了怀里。   就算不是孤本,也能卖个十块二十的。   而且,皇后娘娘端坐石凳上同洛贵人谈话的派头她还是很欣赏的。端庄大气,没有半分东宫之主的蛮横,却又让人忍不住臣服。   “冷静自持的主母我见过,但能将情绪控制的这样得当,半分情绪也无的,自打我记事起,也就见过皇后娘娘这么一位,真真是极有涵养的。”   普天之下,试问有几个人能做到这般大气。   苏千岁看着激动的某姑娘,顺了顺她的长发。   “阿衡。其实我娘是面瘫,已经治了很多年了,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就连我外公去世,她也是那个表情。”   这事她早晚都要知道,不如早些告诉她的好。   不过近两年她娘的眼神倒是能透出些情绪来了,他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的娘是一副画呢。   如此,沈大小姐终于微笑了,然后抽搐着嘴角直接晕了过去。   时间总是过的那样匆忙,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个新的节气。   秋去冬来,肃杀的隆冬带着飘雪的飞絮,抚摸在光秃的枝干上,逐渐染白了整个上京。   围着火盆吃上两口烤熟的红薯,顺便赏一赏冬梅是沈家最雅致的一件易趣。   每逢这个时节,都是沈衡的娘陆雁回快要回来的时候,沈括身上的布衣也会变着花样的绣上几只雅竹,摇上两下扇子。   端坐在小院中的父女两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门外,总是将这种等待当成一年中最圆满的幸福。   然而今年,小院中却多了一把凳子,而且还是一把贵重的雕花小轮椅。   “您不觉得,这事跟您没什么关系吗?”   沈大小姐拿眼斜着一旁喝水的端小千岁。   这段时间,这个家伙几乎都快住到她家里了。一日三餐都在这里用膳不说,还将自己随身的一些东西挑挑拣拣的拿到了书房,俨然是个常住的架势。   沈括的家住在上京绿柳街头的燕子巷里,平日鲜少有人登门,门庭修的也不十分大气,稍微排场一些的轿子都无法顺利从外头抬进来。   苏小王爷自从得知这件事情之后,每次都会自己坐着轮椅,从端王府出发,慢慢悠悠的溜达到他们家。   都说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苏月锦将这道理运用的,十分得心应手。   “不是在等岳母吗,怎么同我没有关系?”他满理解的看着沈衡。   “不过你也无需太过紧张了,虽说你娘见我之后定然会更待见我。但你胜在是亲生的,还是有些优势的。”   紧张你个大头鬼。   先不说不知道她娘什么时候回来,单说他这身份,她都不知该如何介绍他。   沈大小姐甩了个白眼,还是禁不住推了他一下。   “外头冷了,进屋吧。”   他的身子骨到了入冬突然变得很差,即便身穿厚重的狐裘,手笼炭盆也还是冰冷无比。   她用指尖探过他的内息,是同往常一样的若有似无。只是体内突然多了一股真气,让人忍不住担忧。   回了书房之后,她将屋子里的窗户都关好,径自取了熬好的汤药进来。   “将这碗药喝了,驱寒的。”   她不是什么大夫,但也知道这是气滞血瘀的征兆,多进补一些总是没错的。   然而某人却极不赏脸的将头一扭。   “不喝。”   他最厌烦那里面的生姜味。   “今日生姜放的不多,你尝尝,比前两天的好喝。”   苏千岁懒洋洋的窝在书桌旁。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她不说,他能喝吗?   “吃完了有蜜饯吃。”   “就算不喝也有的吃。”   她家后厨里有好几罐呢,放在哪个柜子里他都知道。   饶是这样说,沈衡手中的药碗还是被他拿了过去。   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果然还是放了很多生姜。”   某千岁淡淡的做了结论,略有些孩子气的执拗。   沈衡忍不住抿唇“其实也没那么难喝,是你太挑剔了。”   “不难喝吗?”   他凑近她。   “那你尝尝吧。”   柔软的唇瓣突然被他紧紧吮住,伴着药香的苦涩在两人的唇齿间瞬间荡漾开来。她本能的后退,却被他拢在怀中吻的更深。   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知何时□□了她的发间,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口来相迎。细密的摩挲缠绵在脸颊和耳际,像是一只柔软的羽毛抚过心间,无措的,只能随着他唇上的温度沉浮。   舌间轻轻描画出她的唇形,试探着舔上她的耳际,突如其来的湿滑和吮吸让她有种要被吃掉的错觉,情不自禁的□□了一声。   他吮的那样用力,急促的呼吸徜徉在紧密的怀抱之间,像是要将她镶嵌在自己的血肉里。   良久之后,他放开她,清澈的眸光中还伴着些许未及回神的迷离。   她听到他在耳边轻喃。   “阿衡,如果药是这个味道,我愿意每天都吃。”   ☆、第五十四章生根发芽   元日乃是一年之首,辞旧岁迎新年,不论对升斗百姓还是皇室朝臣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节日。   从农历腊月二十三日开始,便已经算是步入了新年。备办年货,祭灶送神。   上京作为庆元朝的皇城,年味比之其他州府更为热闹繁华。   买糖饼,打年糕,蒸枣栗,家家都忙的不亦乐乎。   而沈大人的府上,作为一个一到过年就将所有仆从打发回家的神奇存在,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更为忙碌了。   糖饼得自己起了大早去抢,年糕得父女两抡着胳膊去打,就连枣栗,都得一个一个的将壳剥下来去蒸。   最关键的是,沈括还要在这个时候准备出东西来送礼。   哪位大人喜欢什么,哪位大人忌讳什么,在他的小本子上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针对这件事情,父女两其实是开过会的。因为沈衡实在不能理解,作为一个连祭坛上掉下来的香灰都要仔仔细细的收好,没拿过宫里一针一线的清官,到底有什么礼好送的。   她爹压根就不想升官,对生活也没有过高的要求。有必要上至一品,下至七品的全送上一遍吗?   但是她爹却觉得,送礼这种事,它的境界是不同的。同僚之间送礼,送的高尚文雅,那叫联络友情,打通人脉。送的低俗谄媚,那就是不光彩的勾当了。   沈衡对此一直都是抱着一种,要不是因为你是我亲爹,我早就翻脸走人的念想,默默忍受着。   令她想象不到的是,当突然发生变故的某一天,送出去的礼,当真发挥出了它惊人的价值。   红纸,年糕,木锦盒。   这是她临出门前他爹叮嘱她要买的三样东西。   沈括的字写的不错,时常主持祭祀庆典的人,在同僚心中多少都带着一点福气。所以每逢这个时节,讨要他的墨宝,写上几幅春联,是他们较为喜欢的礼品。   年糕代表节节高升,送礼必备。之所以连这寻常的东西也要出来买,实在是父女两打的手都快要断掉了,只好狠一狠心去买现成的。   置办年货的市集,每逢这个时节都能很全面的显露出,一个王朝的人民有多么的繁盛强大,子嗣有多么的枝繁叶茂。   放眼望去那片人海,哪里还能有下脚的地方。   这里地处上京与铜县的交际,路程稍远,价格便宜,甚至许多小商贩都会在这里买上一些,再转手以高价买拿到城中的市集上去。   一到过年就银两吃紧的沈府,自然会选择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购买。   沈大小姐嘴里叼着根稻草蹲在一块石凳上,默默搜寻着人群之中的空档。   “等下我买好了东西,会以烟花放出一个暗号。你和桂圆帮忙接应我,帮我把东西接住就行。”   里面的情形她大致看过了,纵身跳进去的可能性很大,但全身而退的可能几乎没有。既然苏月锦过来凑热闹,她自然得物尽其用一下。   “我大致看了一下,红纸是在最东边的角落里卖,那里的人潮最凶最难过去。我会先去那里,等下抛出来的时候你务必要接住,还有,”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这真的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却愕然发现,地上已经摆放好了她所需要的三样东西。数量只多不少,码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哪里。   端坐轮椅之上的苏小千岁正在气定神闲的在指示桂圆:“我要吃那个江米果,还有挂在竹竿上的那是什么东西,你买回来给我看看。”   从来到这里开始,某千岁的脸上就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兴奋。但那个江米果比红纸的位置还要远,桂圆怎么可能,   “都-闪-开!!!”   随着那一声大喝,桂圆公公回答了沈衡心中的疑问。   人潮之中,但见那个肥硕的身影迅速拨开人群,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挡之势生生挤出一条“血路”,毫不费力的往返。若不是耳边如此嘈杂,沈衡差点就以为,眼前的人只是幻像,桂圆公公不过是在平地里走了一遭罢了。   拿着热乎乎的江米果,苏千岁满大方的喂了她一块。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让桂圆一并买了。”   沈大小姐下死命的摇头,只是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桂圆。   谁说高手只在民间,她真的是,小看了这位公公的实力了啊。   大年夜那天,沈衡的娘出乎意料的没有回来。她爹傻乎乎的穿着一身倜傥长衫,将一把折扇摇的冷风阵阵也不自知。   她和苏月锦窝在炕上看着窗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爹像一尊望妇石。   “你不回宫里,真的没事吗?”   大年夜,宫中会大摆家宴,若是让圣上他老人家知道,自己的儿子在陪别人的爹过年,总归是说不过去的吧。   “我在,顶多也是喝一盏茶便走。”   新年本该是热闹而质朴的,他不喜欢那些阿谀奉承的嘴脸。再精致的宫灯,都不及这宁静小院里的两盏红灯笼来的踏实。   沈衡没有说话,只是将他身上的狐裘拢了拢。   但凡身份高贵的人,多少都会带着一些旁人没有的优越感。她曾一度认为,即便恣意如他,也会在许多细节上同自己的生活格格不入。   就如置办年货那天,她真的很担心他会拦住自己,然后命人从宫里拿些现成的东西回来。   因为当年的林曦和,就这样做过,带着悲天悯人的施舍。   事实证明,她错了,他不但陪着她一同来置办,还很乐在其中的享受当中的乐趣。就连祭灶神那日,都正儿八经的在那画像前唠叨。   “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他是那样真实,不似那些镜花水月。她甚至在想,如果嫁给了他,或许真的是件不错的事情。   屋子里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邻家的小孩子凌源巴着胖嘟嘟的小脑袋对着他们微笑。   “沈姐姐,我娘让我送些饺子给你们吃。”   那憨厚的样子,像极了年华上的福娃娃。   她笑着接过,一把抱起那个胖胖的小东西。   “帮我谢过你娘。”顺便将一个拴着铜钱的红绳系到了他的脖子上。   小家伙在她怀里咯咯的笑着。   “这个漂亮哥哥是不是姐姐的相公啊,长得比咱们村口的张秀才还好看。”   然后调皮的一骨碌爬下来跑走了。   “小孩子,就是喜欢胡说的。”她略有些尴尬的回头。   身子却在这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伴着淡香的暖意铺天盖地的袭来,他说。   “阿衡,等我自奉芜山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他体内的余毒在春交的时候会发作,他不想吓坏了她。过了这一次,他便可以大好了。   “谁,谁说要嫁你了。”她羞红着脸瞪他,却被他温柔的吻上唇角。   “我们的孩子,一定很漂亮。”   子时的烟火划破天际,绚烂了整个夜空,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似乎真的有什么,要生根发芽了。   ☆、第五十五章小人多是非   苏月锦走的那日,沈衡拿了一只绣的很丑的荷包去送他。   用道道的话说:“您好歹也是个女人,送点女儿家该送的东西才是正途。”   诚然,沈衡这条正途已经走歪了。她本来是想将屋里的那只豁了口的九环大刀送给苏月锦的,但是它生锈了,就没太好意思拿出手。   只是手里的这个东西。   她低头看了看那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好像也不太送的出手。   皇后娘娘拎着白圣暄的脖子,已经坐到了车驾里。她这次会同苏千岁一同去奉芜山,听说是打算再治治自己脸上的面瘫。   长毛的某雪貂在看见她之后变得异常激动,咝咝乱叫着,炸起了一身的绒毛。   她悄无声息的在车子旁边转悠着,生怕那个家伙会扑上来。   好在皇后娘娘十分善解人意的将它拍晕,面无表情的对沈衡说:“我儿子在后面的马车里,你们快点去郎情妾意一下。”   她抽搐着嘴角应下,觉得这位娘娘真乃古往今来旷世之第一人也。   桂圆公公打着帘子的表情甚是暧昧,她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子就被拢到了一个怀抱里。   他抱着她,略有些任性的说。   “要不我带着你一同去吧?”   车子里的炉火正旺,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觉得连耳根都红透了。   略有些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她呐呐的说。   “不过就是一月有余,我等你回来就是了。”   此次随行的都是皇室的人,她还未嫁,总不好这么堂而皇之的跟着他一同去。坊间的那些闲话,她虽不在意,但也不想因此让苏月锦招来更多非议。   “也好。”   良久之后,他轻轻说了两个字。手却还搂着怀中的香软,不时在她的颈间蹭一蹭。   沈衡被他这孩子气的样子逗笑了,只是那触及肌肤的体温清冷刺骨,让她忍不住担忧。   “真的没有关系吗?你的身体。。。”   奉芜山偏居淮南一隅,路途遥远,他现在的状态。   “我的身体怎么了?”   他扬眉,缓缓凑近她的耳际。   “熟饭都是可以煮的。”   这个登徒子!!   沈衡恼羞成怒的推开某人,早该知道他是个没正经的。   苏小千岁倒是没拦着,顺着那力道斜歪回软垫上,甚是坦然的说:“是你先问我的。”   沈大小姐被他调侃的眼神看的脸色通红,转身就要下车,又再次被他拉住了。   “礼物还没给我呢。”   这事都是道道多嘴,因着被宫中酱肘子的收买,早早就将沈衡绣荷包的事情告诉了他,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那个,还没绣好呢,等你回来再拿给你吧。”   他面上伴着了然,十分体谅的点头。   “阿衡,我从来没有对你绣的东西抱有过什么希望,所以你真的没有必要这么紧张。”   他只是想在不开心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开心一下的。   沈衡整张脸都挂着一层寒霜,她可以自黑,但这不代表她愿意被黑。   “谁说我绣的不好看了,这次分明精进了许多。”   怒气冲冲的将一个荷包扔到他的怀里,她这次还特意绣了一首小诗呢。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是张籍的《秋思》。   虽然节气过了,里面的意境多少还算是应情的。   “意千重,复恐临时不尽,诗句挑的还是不错的。”   苏小千岁的赞赏让沈衡多少觉得受用。这句诗文,可是在众多诗集中挑拣了整整三天的结果。   刚想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就听到他慢悠悠的又加了一句。   “这是张籍当年在洛阳思乡时写给长辈的家书,你能将我的辈分抬的这样高,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沈大小姐从车驾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莫名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桂圆站在旁边远远的看着,奇怪的对苏月锦说。   “王爷,沈大姑娘这是怎么了?”进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地出来了之后就这般失魂落魄的。   苏小千岁含笑把玩着手里的荷包,十分无辜的道。   “阿衡舍不得我走,当然会悲伤了。”   逗媳妇这种事,他会随意告诉别人吗?   苏月锦走了,带着沈衡的“家书”,心满意足的样子。沈大小姐则日日呆在府里,发奋图强的要将所有诗句的解释都看一遍。   道道咬着酱肘子同沈括一同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觉得这样的画面真的稀奇的极其诡异。   沈衡的娘还是没有回来,出了正月之后,沈括便忙了起来。   开春后的春闱极其重要,核对完举子名单之后,又要注意每间考生的“号子”是否有纰漏。   主考官员是在会试开始的前三天才定下来的,只身住进到贡院,期间不得有任何人探视以及暗送衣物。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从中受贿,泄露试题等等。   沈括作为监考,自然也要早早的住到贡院。进去之前,他泪眼婆娑的叮嘱沈衡,她娘要是回来了,一定让她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等他回来,万不能四处溜达。   沈衡虽然有些奇怪她爹这次会这样紧张,但直觉这会跟这次的会试有些关系。因此很郑重的点头,当天就去市集买了根胳膊粗细的绳子,打算她娘回来的时候就将她绑到树上去。   林丞相的夫人带着张挽君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树下看书。   刚好读到孟郊的,铸镜图鉴微,结交图相依。凡铜不可照,小人多是非。   她歪着头看着门外的婆媳两,微笑着施了一礼。   “春寒料峭,未知贵客迎门未曾远迎,实在罪过。”   林夫人温善的笑笑,熟络的拉上沈衡的手。   “姑娘还是如幼时那般灵秀,几年未见,倒是越发沉稳了。这是在读什么书呢?”   她笑着将诗本合上。   “不过就是随便看看罢了,我的性子不好,便想多学学古诗中悠然的意境。”   “哦?”   林夫人挑眉看着她。   “不知姑娘读的是哪一句?”   她颔首,将两人请到屋中,亲自端了两盏热茶上来。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世俗的事,她年少的时候便觉得淡薄,现下,更不愿意沾染。   林夫人自幼熟读诗书,哪里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话还没开头,便被堵了这一句回来。心中自然是不快的,只是面上仍旧微笑着。   “陶公的诗句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身在这俗世之中,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姑娘的心境是好的,只可惜,总有些事是难以随心的,沈姑娘说,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庄严的大殿之上,苏小盎被压在殿前,面如死灰。   地上杂乱的一张张奏折,都是弹劾她不认真写书,玩忽职守不按时更新的折子。   皇后娘娘盘腿坐在近前,面无表情的说。   “关关,阿澈,小虎以及许多朝臣都在准点刷新了文章,你为什么没有更新?   身为一名御用史官,你的职责就是记录宫中的八卦,让大臣们能更好的了解宫闱之事。但是你却玩忽职守,跑去吃麻辣烫,你知不知罪?”   “臣,知罪。求皇后娘娘和众位大人再跟臣一次机会,下次一定不会了。”   饶染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瑟瑟发抖的某“史官”。   “你若是给我加戏,我可以考虑秋后问斩。”   “我加,我加。”   小盎忙不迭的点头。   “那好,先将罪臣苏盎收押,看其表现另行治罪。且对弹劾的列位朝臣,进行口头表扬,都散了吧。”   曳地的裙摆划过,皇后娘娘甚有气势的离开,徒留下要加戏的小盎,默默在墙角咬着毛笔发抖,泪眼婆娑。   呜呜呜,人家真的知道错了嘛。   ☆、第五十六章找上门的麻烦   世事确然难以随心,尤其是这种找上门前的麻烦。   沈大小姐温婉的笑笑。   “身在红尘中,不问红尘事,说的不过是一种念想罢了。林夫人吃斋念佛多年,不是早已看开了吗?怎地今日如此执着起来?”   “执不执着,也不过身不由己四字。”   林夫人叹息,也不打算再绕圈子,挑明了说。   “老身本不欲几次三番的用些旧事来烦扰姑娘,听说姑娘得了端小亲王看中,想要收入府中,也是真心为姑娘开心的。只是这次,小儿曦和因着三年前的旧事同公主发生了些许不快,所以少不得要厚着颜面,麻烦姑娘去宫里走上一遭。”   张挽君私下里办的那些事情,她不是不知道,甚至是默许的。只是传言还未成什么气候,便被压了下来。   前段时间东直门的事情,偷鸡不成,反倒让七公主越发疏远了林曦和,连带张挽君也不受待见了。   林家虽说在朝中有了一定的地位,但若是能攀上皇亲,又哪里愿意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   沈衡心下冷笑,面上只做不明。   “夫人这话,不知是什么意思?”   是要她承认自己是个攀附权贵的女子,还是承认她当年爱的只是林曦和的银子?再或者,指天对地的在七公主面前发誓,林大公子真的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若是错过了,就要抱憾终身?   林夫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她是大家出身,这般低三下四的来求一个黄口小儿,本就觉得是降了身价的事情。奈何自家的儿子不争气,媳妇又不成事,只能她亲自出面来劝了。   “沈姑娘为人聪慧,其实不必老身细说什么,不过是让姑娘同七公主随便解释两句罢了。当年林家确实有怠慢姑娘的地方,银子也给的薄了。今日老身亲自带着媳妇上门,也是带着诚意来的。”   她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张挽君。   “这里是三万两银票,在上京随便一家商号都可以取现。沈大人年过四旬才坐上从三品的位置,你们父女两的日子一直过的不算富裕,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有了这些银子,姑娘大可换一处像样一点的宅子,剩下的,也能置办出一套体面些的嫁妆,何乐而不为呢?”   三千万两银子的嫁妆,确实体面。只是这东西,却是要用尊严来换。   如果换做当初,她或许会收下这笔“不义之财”,因为在她的眼中,无论是三千两,还是三万两,都是能治他父亲腿伤的救命钱。   今时今日,沈家依旧清贫,但她却不再需要这些。   “多谢夫人的好意,只是这银子,沈衡愧不敢受。”   拿人钱财□□,这灾她消不了。   林夫人淡淡的看着沈衡。   “三年前的三千两银子,姑娘不收也是收了,如今怎么反倒客气起来。沈姑娘身份不同以往,老身心里是有数的。因此这次过来,并没有带任何仆从,也可以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传扬出去。更不会让端小王爷知道此事,坏了姑娘的名声。”   她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想到那个不着调的人,沈衡不禁莞尔。   她当然不会担心他知道,相反的,若是他知道了,大概会堂而皇之的让她将银子收下。   然后坦然的花个精光。   至于应承下来的事。   只怕他会一本正经的说:“阿衡答应过你什么吗?若是有,拿字据出来。”   事不关己的将人气到吐血。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想到那个家伙的时候,她嘴角的那份幸福和甜蜜,那是一种旁人不能理解的小情愫。   林家婆媳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眼见着她嘴角含笑,只当是这话说中了她的心思,面露喜色的道。   “既然姑娘也觉得没什么问题,莫不如我们现下就动身吧,免得夜长梦多。”   “想来是夫人误会了。”   沈大小姐无奈的摆手,也觉得有些歉意。   “小女方才只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真的没有要收银子的意思。”   好笑?她觉得她们好笑?!   林夫人满面笑容的脸立时沉了下来,冷声道:“沈大小姐这架子,未免端的太大了些。老身诚心实意的登门,你却一直推三阻四的搪塞,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请你同公主澄清几句,说明一些事实,你还真当林府是好欺负的了?”   她已经给足了她颜面,若不是为了林曦和的前程,她会屈尊降贵的走这一遭吗?   沈衡看着林夫人头上,因为激动而剧烈晃动的纯金步摇。   “既然是事实,有何须澄清呢?谣言止于智者,并非旁人的一两句话便能改变的了的。夫人爱子心切,沈衡亦有自己的底线。沈家的福气不多,粗茶淡饭吃的惯了,实在消受不起夫人这份大礼。”   “沈衡!!”   林夫人猛的一拍桌案。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这般好声好气的同你商量,是顾念着当初的情意。你父亲同我家老爷同朝为官,若是诚心想找他的错处,不过也是一两句话的事情。常言道,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当真连你父亲的退路也要一并堵上了?”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挽君一面安抚着林夫人,一面轻声对沈衡说。   “沈大人的才学,其实在很多人之上。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未能升官,无非是缺少举荐他的人而已。沈姑娘同沈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父亲得了好官职,做女儿的自然也能跟着沾光。端小亲王看中你,但也不可能不考虑门第,沈大人若是高升了,直接抬了姑娘做侧妃也是未可知的。”   威逼利诱,这一唱一和的当真默契。怪道这对婆媳两能相处的这般融洽了。   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自己的爹。   沈括是进士出身,偏生选择了在礼部就职,祭坛一摆,就是整整二十年。文死谏武死战,不过是为了避开朝中党羽之间的争斗,带着老婆孩子平安度日。   高高在上的人习惯了争权夺势,又怎么会理解一个小人物内心深处想要寻求的那份安乐呢。   沈衡抬头,坦然直视着林夫人。   “难为二位白跑这一趟了,但是沈衡自问确实没有什么好同旁人解释的。三年前我少不更事,低贱了自己,也高看了别人。唯一懊悔的,也只是坐上了那顶八抬大轿。   林大人官拜丞相之位,沈衡自然相信,他随便的一句话便能让家父麻烦缠身。但是也相信,庆元朝的皇帝姓“苏”而非姓“林”。   身正不怕影斜。皇城脚下喊一声“冤枉”,不怕听不见回声。圣上,总是英明的。”   这话,一语双关。   林夫人被堵的面色铁青,张嘴“你。”了半晌,也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大小姐微笑着看着她。   “茶凉了,我让丫鬟再换一壶上来吧。”   结果自然是,气的婆媳两拂袖而去。   身旁的道道愤愤不平的抚着心口说:“小姐,那些银子被拿走的时候,奴婢真觉得抓心挠肺的疼。”   沈衡闻言蹙眉,轻叹道。   “我连肝都疼了,那上面随便一张纸都能给我打件最趁手的长剑。”   人品不好的人,总是腰缠万贯的。那厚厚的一沓,落在一起足有一块砖石的厚度了。   春风浮动,主仆二人都静静的站在窗边,异口同声的吐出四个大字。   “她奶奶的。”   仇富这种事,人品再好的人也不能免俗,沈家尤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眼皮子跳跳   沈衡是在会试正式开始之后才知道,此次的主考官居然是林方知的。   朝廷对主考官的任用一直十分谨慎,再加上今年乡试的舞弊案,直至举子入京的前三天才选定了人选。就连主考官自己也是在接到圣旨当天当即任职,直接收拾细软住到贡院里的。   每逢大考之年,都有些见不得台面的东西浮出水面。一朝得中,鸡犬升天,说的并不是一句笑谈。   官僚子弟也好,穷苦书生也罢,只要能走到会试这一步,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挤进门内。   世家子弟多不务正业,靠着自家老子的关系,在州府或是上京谋个一官半职是常有的事情。但说出去,总没有得了功名的人体面。   至于普通人家,更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经过会试的生员,统称为秀才,算是已经有功名在身的人。   在京城之地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在地方,秀才遇县官可以不跪,知县不可随意对其用刑,遇公事可直接秉见,是很受人尊崇的。   若是能有幸通过会试,更是祖坟都要冒上好几日青烟的大事。   这也是为什么古语常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而偏生又是因为这个道理,让许多并没有真材实学的人动了投机取巧的心思。   冒名顶替,传换试卷,买通考官,花样层出不穷比比皆是。   沈括在查访考生身份时,便揪出了许多这样的例子。   沈衡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但也知道她爹不会为了银子犯了糊涂。她担心的只是,林方知。   主考官是整个贡院的管事,大小事务都要对其回禀,好在这次的副主考是同沈括关系不错的礼部尚书魏大人,多少让她心下稍安。   只是有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征兆,让人觉得莫名心烦。   “小姐,您能将眼皮子上那几片白纸摘下来吗?”   道道抬起头,十分认真的建议。   那拇指大小的纸片已经在上面粘了整整三天了,远远看去,就跟天桥上翻白眼算卦的先生似的。   “你不懂。”沈衡一面在原来的纸上又沾了一片,一面道“眼皮跳的时候,就是要粘白纸才管用。”   说来也怪,自从她爹住到贡院那天开始,她的眼皮子就一直在跳。她鲜少烧香供佛,所以也不太信这些民间的说法。就是被跳的烦了,便用白纸压一压。   一旁的道道显然不这样认为,抻着一张满面油光的大脸凑到她近前,神神秘秘的说。   “奴婢记得,老话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您这两只眼皮一起跳。。。”她倒抽一口冷气“莫不是要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还有什么事会比养了个乌鸦嘴的丫鬟更了不得的。   沈大小姐侧头看了她一眼,却第一次没有兴致调侃她,只是径自跃上房檐,看着贡院的方向。   这段时间的事,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她爹从来都是事不关己的性子,突然自荐来做这劳什子的监考官,自己的娘每年正月都如期而归,今年却动静全无,就连传去挽瑕庄的信鸽也没有消息。   若是春闱结束她娘还未回来,只怕她要亲自回庄上一趟了。   树下的道道还在转着圈的念叨,扬着脸说:“小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如咱们去城东的弘远寺去拜拜吧。”   她盯着她偌大的两只鼻孔摇头。   “祸福双至,人生本就难免平顺,求或不求都是一样的。倒是你,可以去那花些银子求只鸳鸯签,看看能否在有生之年将自己嫁出去。”   都二十好几的姑娘了,成日就知道吃睡。府里膀大腰圆的奶娘都改嫁了,她还是无人问津的。   道道:“。。。”   其实,不只是沈衡的眼皮子在跳,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沈括也在跳。   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在指导着别人怎么跳。   上京杏林阁贡院内。   “跳,再跳,对,再跳高一点。”   一名身穿襦袍的书生跳着脚站在原地,累的整张脸都被汗浸湿了。   “大人,学生真的没有偷带文史,方才从茅厕出来您就检查过了,怎地还不放学生回去?”   负手而立的监考大人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官何曾说过你偷带了什么,只是看你方才写的太过辛苦,让你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活动筋骨,有这么活动的吗?   从茅房出来,他就被要求在原地转了许多圈,头晕脑胀之后还要跳来跳去。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快要吐了。   “学生已经活动够了,请大人让学生回去继续答卷。”   沈括上下打量他一眼。   “答卷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该留下的东西还是要留下。”   书生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面上却理直气壮的说。   “学生根本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跟在沈括旁边的副监考王大人悄无声息的拉了下他的衣袖。   “您真的确定这个举子有问题?”   沈括斩钉截铁的摇头。   “不太确定。”   所以他才要试试,确定一下。   不确定还闹的这样大张旗鼓的?   王大人紧张的看了看四周。   “您可能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举子乃是林丞相林大人的亲信,若是等下没查出什么,只怕。。。”   “原是林丞相的亲信。”沈括面色一凌。“难怪举止气度都与旁人不同。”   “再多跳两下看看。”   副主考整个嘴角都抽搐了。   刚想张口再劝,便见一行官员缓步而来,正是方才提到的林方知。   他已经年过四旬了,面相生的十分严肃,一身玄色朝服加身,官步迈的四平八稳,不怒自威。   “这是在做什么?考生重地,这般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王大人位列四品,本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眼见着林方知走过来,心下彻底没了主意,下意识的看向沈括。   却见他已然拱手迎了上去。   “丞相大人有礼。”   “免了吧。”林方知冷哼。   两人在朝堂之上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方知是不屑多看沈括一眼的。   但他既然“找上门”的犯晦气,他当然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身为监考,不光要巡查考生是否作弊,还要维持好号间的秩序,你这般带着人胡闹是个什么意思?”   “下官没有胡闹啊。”沈括认真的看着他。   “此处乃是方便之所,同号间一墙之隔,如何会打扰了学子们答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收押大理寺   林方知在一众朝臣之中一直说一不二,就算同级的官员也会给他几分薄面,根本没想到沈括居然敢抢白自己。   “没有打扰?!那这个考生是怎么回事?现下正是答题期间,你冒然扣下学子,又是何意?”   监考盘查本来是例行公事,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林方知偏生用了“扣下”二字,这事情的性质便不同了。   一旁的举子在看见林方知之后,早就没了方才的紧张,抢先言道。   “大人明鉴,学生不过是上了一趟茅厕,出来之后便被沈大人拦了下来。还请大人主持公道,还学生以青白。”   他父亲与林家是世交,有林方知在,他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林方知冷笑着看着沈括。   “既然如此,那必然是沈大人看出了什么问题。会试不同地方乡试,没有确切的证据,怎么可能不让举子回号间,沈大人,你说对吗?”   王大人额头上的冷汗冒了一头,再一看沈括,一脸精忠报国的酸腐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这是心里有底还是在硬撑。   反正他是走过去了,并且十分笃定的说。   “确有古怪,林大人若是想尽早知道真相,可否准许下官用一个更为直接的方式?”   王大人连腿都在打抖了。   林丞相轻蔑的看了沈括一眼。   “随你。”   搜都搜过了,他倒要看看,沈括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   只是这话刚落,他便后悔了,因为沈括直接将手伸到了考生的喉咙口,逼的他“哇”的一声,直接吐了一地。   前面就说了,举子是已算有功名在身的人。京官虽不同于县官,但在没凭没据的情况下这般对待考生,不论如何都是有辱斯文的事情。   沈括这斯文是辱了,但受命的却是他林方知,查没查出什么都是在拉他下水。   会试期间,所有考生的一应吃食都是统一供给的,偏巧今日送的就是韭菜。   这一吐,可想而知造成的味觉轰动有多大。然而比之更轰动的则是,在那一地污秽之中,赫然有一团揉皱的丝绢混杂其中。   一旁的王大人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打开,那上面分明就是摘抄下来的一段,同这次试题有关的《会庵新词》。   “好大的胆子,竟然在贡院之内也敢动手脚,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   丝绢柔软,吞下去之后不会如宣纸一般伤到喉咙。   想来沈人人先时一直让这个举子转圈,就是要逼他自己吐出来。   林方知此时的脸色可见一斑,吓傻的举子更是踉跄跪倒在地哭道:“林世伯救我。”   科场夹带不是小事,轻则革除秀才身份,重则发配充军甚至是终身□□。   林方知自然不会在意他会不会被充军,他只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在这么多朝臣面前扫了地,袍袖一挥直接在那人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混账东西。谁是你世伯,本官可不记得有你这个世侄。”   这人是在入厕之后得到的答案,分明是贡院内买通了什么人。这次圣上对会试的事极为重视,他可不想因此惹了麻烦。   僵着脸拂了拂衣袖,他转脸对沈括说。   “沈大人心思缜密,果然有过人之处。这件事情,便交由你处理吧。”   而后也不再看沈括,头也不回的带着众人离开了。   他这般大张旗鼓的闹腾,分明就是引他过来,让他准了他放手去查。   竟然拿他来做锄刀,这个沈括,简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身边的王大人抖着小腿,直到林方知的衣角消失后才敢凑到沈括面前。   “大人真乃神算啊,您是如何知道此子会将丝绢卡在喉咙中的?”   这事说出去也是件奇事,哪有人会想到这一层去。   “你没听那人说话的声音有几分尖细,脸色还一直涨红。旁人说话时,都会习惯性的吞咽口水,但是他却没有,怕的就是沾湿了帕子,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这么说,确实是如此,只是,   “若嗓子眼被东西堵住,又如何可以发声?”   沈括一脸得色的看着王秉承。   “坊间街头有卖艺者,可唇不动而发出声音,学名谓之腹语,这个举子便是学会了此道。发出声音时还用口型相配合,其实是十分聪慧的,只可惜这份聪慧用错了地方。”   竟然还有这等事。   王大人闻言满脸钦佩,拱起双手拜到。   “今日真是长了见识了,大人如此观察入微,实在让王某汗颜。”   沈括为侧着身避过,摆手道。   “这事沈某可不敢居功,原是有高人说与我听后才知晓的。”   不光是这些,就连他盘查出来的那些,也多仰仗他的指点。   高人?   王秉承怔愣。   “不知这位高人,是身在朝中,还是。”   “朝中,也不太常见到。”   沈括的脸上伴着笑意,颇有些骄傲的样子。   却没再往下说下去,略微颔首去处理刚才的事情去了。   徒留下王大人一人傻乎乎的站在原处,皱眉思量着。   朝中,不太常见到的,是谁呢?   高人,官职一定不低,不常上朝的高人。。。   等等。   王大人猛的一拍脑门。   那不就是王府的那位千岁爷,端小王爷吗!!   直至发榜那日,沈括才搬着行李从贡院里出来。沈衡和道道一块去接他,在看见他完全没有任何回光返照的衰相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沈衡的眼皮,依旧隔三差五的跳上两次,沈括的官却是由从三品跳到了正三品。   人模人样的做了几身新衣服不说,还特意抽空去乡下探望了回祖坟,磕了好一顿响头才回来。   她看着自家爹头上的青包感叹,有志果然不在年高,只要有恒心,祖宗都是看的到的。   只是有的时候,好像也有些事情是祖宗看不到的。   就在殿试结束的第二天,她爹去应卯,就再没回来过。   负责传话的公公手持一柄拂尘,兰花指一翘,轻声细语的说。   “沈括涉嫌受贿,已经于今日早朝被收押大理寺,在此之前,准许家人探视一次。沈姑娘收拾收拾东西,随洒家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所谓孝顺   沈衡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震惊,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结果多少能对的起她跳了将近半月的眼皮了。   拎着手中的小包裹路过包子摊时,她还顺手买了两个肉包吃。   带路的小全公公一面用小手帕挡着正午的太阳,一面道。   “你这些个东西啊,带了也没用,到了里面都得原封不动的给退回来。圣上就是顾念着沈括平日老实本分,这才让你去看他一眼的。”   “大理寺这个地方啊,旁人就算没见识过,这心里也都是有数的。不是什么大案重案,哪里会被关到那里。要洒家说,这沈大人也忒是糊涂。什么时候受贿不好,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摆明了给圣上添堵吗?”   “不过银子嘛,没人会不喜欢,三十万两的真金白银,就算是换成铜钱堆啊堆的,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他在这边讲的这样认真,她居然还有心思买零食吃?!   “自然是在听的啊。”沈衡顺手将刚买的糖葫芦塞了一串给他。   “您方才说到,三十万两白银换成铜钱那一段了,但是您能不能等会儿再说。”她将手里的包裹又换了手,指着对面的卢记裁缝铺说。   “我去将这几匹布定了花样就出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定花样?做衣服!!!   小全公公整张脸都僵硬了。   “你这包裹里的,难道不是带给沈大人的东西吗?”   哪有亲爹入狱,闺女跑到外面做新衣服的道理。   \\\\\\\"当然不是,我爹的衣服都是专请人来做的,您且等我一会,就来。”   小全公公整张脸都抽搐了。   直至到牢中的路上,小全公公都没再跟沈衡说一句话,就连她买给他的糖葫芦他也没有吃。   依照他的个性,他是极看不惯这种不孝顺的女子的。   再想到沈括一大把年纪还要坐在阴暗的牢房之中待审,更是觉得一阵心酸,甩着小帕子对牢头们说。   “里间那个,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们就帮衬着些吧。他也算是家门不幸了,养了这样没心肝的女儿。咱们这些做外人的,虽帮不上什么,但好歹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三岁丧母,唯一对自己爱护有加的父亲也在他六岁的时候去世了。因此对年长一些的人,总是更尊重些,尤其见不得的就是子女不孝顺。   你道这小全公公是谁?看着不怎么起眼,那可是仅次于内务府总管的近侍公公。他随便吩咐的一句话,那可是比外人塞再多的银子都管用的多。   这里的人听了,哪里会不遵从,纷纷点头称是。   沈衡就是在这个时候,顶着数个莫大的白眼走进去的。她走的挺认真的,嘴里还咬着半颗没嚼完的红山楂,满意的看到小全公公又叮嘱了牢头一遍。   “记住了啊,就是她爹,记得对他好一点。不然上头真判了死刑,也当真是怪可怜的。”   沈衡一直吊儿郎当的走着,只是在听到死刑两个字的时候脚下顿了一步,但很快又回复了常态。   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朝廷里的重犯,全部都收押在这个地方。   这是个没有关系连话也说不上的地方,银子,也不见得管用。也只能靠着这点小聪明,让她爹过的好受些了。   走进牢房里时,她站在那个漆黑的小角落里看了良久,才扯开嘴角喊了一声。   “爹。”   他是背对着她坐着的,听见她的声音,背脊也是一震。转过来时,却是满面笑容的。   “衡衡来了啊。”他如是说。   亦如他平日坐在家中时的儒雅,恍若这里并不是什么牢房。而他们父女两,也只是在闲聊而已。   其实这个时候,沈衡倒是宁愿看见她的爹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然后扯着嗓子干嚎两声。   因为那样,就说明事情并没有那样严重。   “来了,来看看你。”   她索性拎起裙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   “他们说您受贿,会审之前让我来看看您的。”   沈括闻言点头。   “是这个说法,好像那银子的数量还不少。”   是不少,三十万两银子砸下来,活人都能压死五六个。   沈衡正色看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同我说说吧。”   沈括摇着头轻叹。   “这事,说来十分怪异。”   通过会试的举子统称为“贡生”,每次都会择选文才出众者一百五十人,再行参加宫中的殿试。   其中就有一名举子名叫石金才,乃是金安县一位富户家的儿子,得的是此次会试的最后一名。   参加会试的学子,良莠不齐。有穷苦书生,自然也有富家子弟。学问好不好,也只有纸上见真章,更何况对方只是区区贡生,位列最末,本来不怎么引人注意的。   巧就巧在,排在第一百五十一名的那名举子冯旺与他是同乡,在发榜当日就大闹贡院。说是石金才根本就没有真才实学,写的文章更是狗屁不通,如何能排在他之前。   每年会试,这种事情都屡见不鲜。读书人难免清高,不肯承认自己的学识比旁人稍逊这也是常有的。众人也只当做一场闹剧,没当作一回事。   哪里知晓,这个冯旺竟然托了关系,直接告了御状。   直指石金才行贿,并且带来了一名人证,正是石金才家的帐房石二。还说此人早在外头放出过话去,若是哪位大人能让他通过会试,便原意以五十万两黄金相赠。   圣上查证属实之后勃然大怒,石金才在铁证面前也不得不招认,自己确实放出过这样的风声。而且上榜之后,这五十万两黄金也已经送到了那位大人府上。正是此次的副主考官,魏清。   其实在此之前,便出过类似的事情。为了防止有官员以辨别字迹,翻看姓名的方式帮助考生进举,早有朱墨卷作为防范。   举子答卷时用墨笔,因称墨卷。答完之后由弥封封住名字,再交由誊录官用朱笔另抄一份,即朱卷。考官阅卷时,墨卷与朱卷对号拆封填榜,可以说是极为严谨的了。然而上有张良计,下有过墙梯。   绞尽脑汁的学子又想到了关节条子。   所谓的关节,实际上就是在每篇文章的结尾,或是开头用上一些语气助词,如“唉已”“第则”之类的文字。而魏青之所以能够一眼看出哪一张是石金才的卷子,就是因为有人送了写着关节的条子给他。   会试录取的名额是由主副考官以及十八名同考一同审阅的结果,发榜之前的校对,阅卷,填榜,其实同监考根本搭不上关系。   坏就坏在,这位魏大人在阅卷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沈括。   并且有人亲眼看见他偷偷递了一张纸条给魏清,石金才又在这时站出来说,关节条子就是他买通沈括拿去给魏清的。   宝通钱庄的掌柜也可以作证,沈括在发榜第二日在他那里存了整整三万两白银。   沈括一时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人证物证俱在,朝堂之上百口莫辩。   他是圣上钦点的监考官员,监守自盗无疑是在打圣上的脸。收押待审,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那您,到底有没有给魏大人塞字条。”   她爹的胆子,她是知道的。莫说是三十万两了,就是三万两都能吓得他双腿打抖。   然而这次的答案却出乎意料的让她震惊。   因为他,   “字条,确实是我塞给魏大人的。”   沈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跳梁小丑   沈衡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小泉公公的白眼在月光地下就像两盏指路明灯,让她不至于在这片夜色之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到了自家门口时,她本是想感谢他一下的。奈何对方脸上不屑与她为伍的神色太过直接,以至于她没太好意思请他进门喝盏热茶再走。   道道一面端着个碗在院子里转圈一面问她。   ”小姐,老爷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严刑拷打啊?有没有被屈打成招啊?奴婢担心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她低头看着她碗里的面条,觉得甚是欣慰,她吃的确实不是“饭”。   “现下还没有提审,所以你说的那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生。”   “短时间内不会发生?那就是有可能会发生了?小姐,老爷不会是真的。。。”   沈府的人都知道,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父女两闹腾的越大。反倒是真出了什么大事的时候,他们会将情绪控制的很淡很淡。   道道从来没见过沈衡这般认真的样子,心知这次的事情一定是很严重的了。   碗里的面条如何也咽不下去了,颤声说:“老爷,会死吗?”   沈衡将头靠在院中的竹榻上。   “魏清阅卷前,我爹曾经塞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本来是一张药方,但是不知怎么,查出来的却是一张写满关节字样的条子。上面的字迹跟他的一般无二,如果不能找到证据证明这张字条是假的,就真的很难办了。”   魏大人比她爹年长了几岁,可以说同沈括的关系亦师亦友。虽说贵为礼部尚书,但人却是极和善的。平生不爱金银,只喜欢吟诗作画,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关系会如此之好的原因。   在贡院时,她爹曾同林方知几次意见相左,都是这位魏大人从中调和的,私下里也不知赔了多少笑脸去劝。   沈括对此十分感激,又乍闻他家中老母病重,便在阅卷前一日找了他出来,送了张药方给他。   至于这药方如何会变成了关节,除了魏大人本人,就只有蓄意陷害的人知晓了。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这是肯定的。   先不说魏清根本没有理由去害她爹,即便就是有意为之,也断没有搭上自己前程性命的道理。沈括为人正直,在朝中从来没对谁红过脸,唯一的答案,也只能是林府了。   药方不翼而飞,她并非没想过再去贡院查探一番。但是一则,魏大人被抓时是放榜之后,贡院早被人打扫过。二则,只怕那些人早就将证据毁掉了,她去,无疑正中下怀。   道道紧张的站在一边,战战兢兢的道:“如果是这样,那不就是无计可施了?”   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也不见得。”   宝通钱庄的刘掌柜说她爹在他那存了五千万两银子入账,但她爹那日根本没有去那里,而是去了玉钗馆。那是上京最出名的一家首饰铺子,他去,只是想帮沈衡打一样像样的金簪。   只要能找到那日的伙计出面作证,至少能证明她爹并没有受贿,至于余下的事情,就是要想办法,见上那位魏大人一面了。   次日清早,沈衡便去了玉钗馆。掌柜的柳红玉亲自从店里迎出来,笑呵呵的说:“这不是沈大小姐嘛,许久不见还是那么漂亮。”   她微笑着拿了五两银子的赏钱给她说:“前些日子我爹在这帮我打了一件首饰,不知做好了没有?”   朝堂上出了这样大的事,原本就算“家丑”,在没下定论之前,平头百姓是鲜少会听到风声的。只是这里常出入的都是些官家太太,会不会无意间听到了什么也是未可知的。   “沈大人来打的首饰。。。”   柳红玉埋头想了想,颇有些歉意的说“这得容奴家去账簿上看看,每日过往订簪子的人本就不少,还望沈小姐莫怪。”   沈衡笑道:“柳掌柜的客气,多等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订簪子的事情,也是她在牢里时才知晓的。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暗地里的那些人动了手脚。   思量间,柳红玉已然从屋内撩着帘子走出来了。   “簪子昨儿就打好了,小姐看看,可还合意?”   沈衡见了那簪子,心底总算松了口气,赞赏道。   “玉钗馆的手艺,向来都是好的,这个簪子做的甚是精致,我很满意。但不知能否叫那日画图样的姑娘跟我回府一趟,帮我再打几样首饰。”   订做的簪子,都是有些专门的图样供客人挑选的。柳红玉平时不管这些,都是有专门的伙计在柜台前招待的。如果客人有要求,也可以依对方的描述现画出来。   柳红玉是个只认银子的,上门作画还能多赚二十两,自然是欢喜的。麻利的将那日招待她父亲的姑娘叫了出来,跟着沈衡去了。   小姑娘名唤罗娟,年纪不是很大,却能看得出是个识文断字的,十分规矩的样子。   沈衡先时将她请进屋内,先说了两个图样让她画着,这才慢条斯理的问“姑娘可还记得,我父亲去的那日,是什么时辰?”   罗娟一面低头作画,一面答。   “大致是,未时左右吧,沈大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   沈衡叹息,轻声道。“说来无耐,还请姑娘一定要想起一个准确的时辰来,因为这是,事关家父的性命的大事。”   大理寺审案都是三堂会审,由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人主持。但是因为林方知这次也有失察之过,因此并非是主审,而是换成了御史大夫乔严令。   开审之时,其实是不允许不相干人等旁听的。沈衡因找到了新的人证,而获准入堂,但也只能等到里面传召的时候才可以进入。   隔着一扇朱漆大门候在门后,她整个手掌都是汗湿的。   里面的惊堂木敲了三次,除了偶尔的几声残缺的句子,根本听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被传召的证人一个一个的从里面走出来,她看见了宝通钱庄的刘掌柜。两两对视中,那人飞快的将眼神挪开,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心下了然,只是在错身之时轻声道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刘掌柜这么做,当真不怕天打雷劈吗?”不意外的看见他瑟缩了一下,快步离开了。   进堂之后,她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跪在堂下,他瘦了,身上的白色囚服已经满是脏污,腰杆却依旧挺的直直的。   她敛去眼底的心疼,紧挨着他跪下,清晰无比的说。   “小女沈衡,带玉钗馆罗娟拜见各位大人。她可以证实,在二月十六日未时三刻,我父亲曾到馆中挑选金簪图样,并未去过宝通钱庄,请列位大人明察。”   在会审之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沈衡直接请罗娟住到了自己家中。她同她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答应愿意出面为沈大人作证。然后会审这日,她却当堂反口。   “几位大人明鉴,小女在二月十六日确实在馆中招呼客人,只是从未见过沈大人前来馆中。沈大小姐所说的,小女也并不知情。罗娟只是一介女流,万万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期满诸位大人。”   她震惊,转而要求传召玉钗馆的柳红玉,然而对方也是一口咬定,沈括从来没有在馆中订过簪子。   就连记录的账簿,也说是掉入了火盆中无证可查了。   主审官乔严令厉声问她,可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她没有回话,只是将视线看向跪在一旁的罗娟。   那双眼底,是满是愧色和惧意的无奈,不时在林方知同沈衡之间徘徊。   她懂了。   沈括安抚她说:“衡衡,看开些。”   可她如何能看开?她甚至想掀翻了这所谓的公堂,带她爹走。   但是她不能。   隐藏在袖中的手指紧握成拳,半长的指甲几乎将手掌抠出血肉来。   “没有。”   良久之后,她这般说。没有辩驳,没有暴怒,更没有歇斯底里。   只是那样跪在朝堂之上,迎着一室的阴暗与铜臭,觉得自己,和他们,都像是金钱之下的跳梁小丑,一样的卑微,一样的,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看谁的热闹   沈括被判斩立决,据说圣上在朝堂之上也是几番犹豫。奈何证据确凿,也只能忍痛下了圣旨。只是他并没有赶尽杀绝,对于沈家的家眷,没有任何发落,只是下令抄家。   圣旨下来那日,沈衡自始至终都站在大门口,淡淡的看着那些官兵在她的家里进进出出。负责查抄的官员金大人看着从房中拿出来的一件件东西,面上一直很惊愕。大概他觉得,作为一个”贪官“家里,是远不该这么寒酸的。   手底下的人说,大人,搜来搜去也就这么几样东西。您看,要不要将后院抛开看看。   沈衡站在旁边,直接让道道拿了把锄头给他,转身出去了。   连抄家的也想捞些油水,魏大人那里是什么情况她不知道,反正来她家的,是找错了地方了。   站在熙攘的大街上,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沈府不久之后就会被贴上封条,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也都告老还乡了。   道道跟在她身边,扯着她的袖子说:“小姐,您去王府做什么?千岁爷不是去了奉蘅吗?”   她抬头看着眼前端亲王府四个大字,也觉得有些怔愣。   不知不觉间,她竟溜达到了这里。   道道说:“要不咱们去找王爷吧?他一定会有办法救老爷的。”   她轻轻摇头。   苏月锦旧疾发作,本就十分凶险,再加上奉蘅山路途遥远,就算找到了也赶不及救她爹了。   此次事发突然,她得知消息那日就已经是会审前的三天了。不是不想他回来,只是,真的已经来不及了。   “这位不是沈大姑娘吗。“一声刺耳的声音划破耳际,   “怎么听到自己的爹都要被问斩了,还有心思出来闲逛?哦,我倒是忘了,您还认识端小王爷呢。只可惜王爷他现下不在京中,就是有心也帮不上忙了。”   就算不回头,沈衡也知道来人是刘雅君,也只有她,能将这尖酸刻薄的语气拿捏的这般得当。   后面的脚步声有两个,后者略显沉重,一听就是有了身子的人。怀着身孕还这般喜欢“奔波“的,除了她的“闺中密友”,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果然,刘千金这厢话刚落,便听到张挽君柔柔弱弱的说。   “你怎地这样说话,沈伯伯的事,任是哪个做子女的都不会好过。小衡也已经是尽力了,她不是找来了玉钗馆的人来作证吗?只可惜对方没那个胆子做假证,估计是觉得银子给的不够吧。”   她叹息一声,颇有些惋惜的继续道。   “若是前些时日,你肯收下我们婆媳送上来的银子,又何苦连这些嘴都左右不住呢?不过也是,三万两同三十万两想必,确实是寒酸了点,也难怪。”   沈衡静静的看着她。   张挽君的意思,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胡说。”道道没沉住气,率先掐着腰吼道。   “我们家老爷没有受贿,小姐也从来没有逼迫过那个罗娟什么,更没有花银子买通她,是有人背地里使了绊子。至于是谁,大家心里面都明白,少在那里人前当人,背后当鬼的。”   张挽君没有接话,刘雅君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跳脚骂到。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沈府都已经被抄家了,就连沈衡也不再是官家千金。她都不吭声,你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东西也敢在我们不面前大呼小叫的,你也配?”   道道是六岁时被沈衡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还没个凳子高的时候就跟着一群大人一同抢吃的,最是个荤腥不吃的性子。在她心里,只认沈衡父女为主,谁要是辱没了她们,那是半点都不退让的。   “我配不配,同你没有半分关系。小姐永远是我的主子,就算她端着碗去要饭,我也愿意伺候她。”   刘雅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顶撞,抬手就要照她脸上招呼,胳膊却被沈衡一把握住。   “我现下的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惹我。”   她自问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哈!”刘雅君怒极反笑,刚想说:我就是要惹你,你能耐我何啊?又似想到什么似的,改口道:”你不是想见魏清吗?如果我说,能让你同他见上一面呢?“   魏清?沈衡的手微松。   他对她爹送给他的字节条供认不讳,若是能见到他问清事情原委,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她们会这么好心吗?   “说你们的条件。”   沈家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不用猜也知是拜谁所赐,猫来哭耗子,总是有目的的。   ”条件嘛,也并不是很苛刻。“刘雅君得意的甩开沈衡的手。   “不过是要你跪在林府门前给林丞相请个罪,再当着坊间百姓的面,亲口承认林家给过你三千万两银子,而你,亦是因为这些银子离开林羲和的。”   “本来嘛,你们家都已经到了这份田地,说与不说,于七公主和丞相府而言,都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但是多了这么个形式,总是好的。我们瞧个热闹,你呢,除了丢了点脸皮,也没损失什么。”   她嘲笑着凑到沈衡耳边。   “你爹在贡院里做的那些事,让林丞相很不开心。会有今天的结果,也是因为你平日太过嚣张,我也是好心劝你的。”   请罪,做小伏低,抬高林府的身价。这些所谓的脸面,几次三番的被她们拉到台面上来咀嚼,真是比生了驱虫的腐肉还要让她恶心。   张挽君在旁低眉顺眼的抚着肚子,轻声道。   “魏大人已经是将死之人,他同沈伯伯的关系不错,也不见得非要拉着他做垫背。小衡,你要仔细斟酌啊。”   都说蛇打七寸,张挽君的话才是真正说到了点上。   沈衡抬眼,将视线从这两个人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到大理寺的方向。   还有两天,她爹便要被问斩了。那个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大钱的酸腐书生,如今却要背着贪污受贿的名声被拉到菜市口,不得不说是一种最大的讽刺。   直视着对面的那两个人,她一字一顿的道。   “既然想要看热闹,便如你们所愿。”   回去的路上,道道一直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这是能救老爷的最后机会,可是谁又能保证那些人不会出尔反呢?   “小姐,那些人的话可信吗?如果您那样做了,她们不肯带你去见魏大人怎么办?还是您觉得,林家真的会放老爷一条生路。”   沈衡停下脚步看她。   “我从来不相信林府的人会有所谓的善心。”   “不相信您还?”   “答应她们吗?“沈衡笑看着她。   “我是答应了让她们看一场热闹。”只不过这热闹是她的,还是她们的,就不一定了。   道道兴奋的说,奴婢就知道您不会对那样的人屈膝的,救老爷一定还会有别的法子的,奴婢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   她对着她微笑,低头看着腰间的佩剑。   法子,是有的。   拿她的命去拼,也会救下她爹。   次日光安街林府门前。   众所周知林丞相的府邸门前,十丈之内是从来不让百姓随意行走。今日却将门庭大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堆。   嘈杂的人群占了整个街道的一半,都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从里面出来的人还没落脚,就被外围的人围住,七嘴八舌的道:”这里面在闹什么名堂,怎么这么多人在看?“   “是啊,莫不是林大公子好事将近了?早起的时候倒是看见公主的轿子进了这府里。”   “好事?”从里面出来的小哥冷哼。   “确实是好事,沈大小姐带着丫鬟给林府送了一口棺材,现下就放在府门口呢。上头还立了张牌位,上书”执法如山“四个大字”,就那样当当正正的放在棺材板上,林丞相整张脸都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别担心,我在呢。   周围一片哗然,一众百姓都惊愕的看着那个小哥。   “还有这等事?你不会看错了吧?”   “执法如山放在棺材上,意思不就是说葬的就是这几个字吗?这分明是在讽刺林丞相执法不明嘛。”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沈大人的案子是林丞相审的,莫不是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道的猫腻?”   外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吵的林方知整张脸都沉了下来,铁青着一张脸看着站在院中的沈衡。   “自不量力!居然堂而皇之的跑到我林府来闹事,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堂堂丞相府邸,如今却被闹的比菜市场还要热闹,这让他如何下得来台。   “什么地方?”沈衡微笑着看着他。   “不是人住的地方吗?还是丞相大人想说,这里住的都不是人呢?”   “混账!!”林方知被气的面色涨红。“你居然公然藐视朝廷命官,谁给你的胆子?“   沈衡却十分不解的摇头。   “送礼还需要胆子?小女只是听说林大人得了不治之症,担心府上找不到好木头给您做棺材,这才连夜赶着给您做了一口送过来。至于说到藐视林大人。。。”   她将棺材上的牌位拿下来,指着“执法如山”几个大字说。   “小女分明是在赞赏大人,怎地就变成了藐视您呢?还是大人觉得,自己受不起这四个大字呢?”   沈衡这一番话,说的慢条斯理,但字字句句都带着利刺,差点气的林方知背过气去。   “本官身体好的很,是谁告诉你我得了不治之症的?你倒是叫出来给本官看看。”   “是您府上的少夫人说的啊。”   她甚是无辜的指着大肚子的张挽君。   “她昨日还特地嘱咐小女,一定要用最好的棺木来做呢。”   张挽君没想到矛头会指在她身上,慌忙摇头。   “我没有。昨日我是去找过你,只是安慰你莫要为沈伯伯的事情太过伤心。根本没有说其他的,这件事情,雅君也可以作证的。”   刘雅君也赶紧站出来称是。   沈大小姐眨巴了两下眼睛。   “都知道您和刘千金是蜜友了,你说她能证明,我还说道道可以证明,那话确实是你说的呢。“   查无实据,这是她同她们那里学来的。   站在中间的林羲和张了张口,忍不住劝到:“小衡,快些回去吧,别闹了。惹恼了我父亲,你知道后果的。”   那个女子依旧是那样娇小,一身淡粉长裙清清淡淡的站在那里,如年少时一样的灵秀。   眼角偶尔的慧黠,小狐狸一般,剔透如世间最纯净的珠翠。   若当初她没有那般倔强,或许站在他身边的人就不是张挽君了。   其实在林曦和的心里,还是喜欢沈衡的,只要她肯做妾,他真的不介意将她收在房里。   想来沈大小姐要是知道他所想,必然会说一句:“滚你娘的。”   但是现在她没那个时间跟他啰嗦,直视着林方知道。   “林大人好像不太喜欢这份礼物,但是送出去的礼,总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礼既然送到了,沈衡便不再叨扰了,就此告辞。“   天子脚下,即便是要抓人也要讲究证据。她沈衡一没有辱骂朝廷命官,二没有作奸犯科,就算他们想把黑的说成是白的,又怎么能堵的住在场的悠悠众口呢。   林方知一口气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憋在了肚子里,整个人都气的发抖。怒极之下只能将气撒在张挽君身上,挥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你做的好事!!”   要不是她说沈衡会来代父请罪,他怎么会让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人来看热闹?   张挽君平白挨了打,就是有话也没胆子同林方知争辩,只能捂着半边脸,唯唯诺诺的不敢吭声。   “慢着。本宫准许你离开了吗?”   就在沈衡就要走出林府大门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七公主却突然喊住了她。   沈衡没想到苏月华会张口拦她,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不知公主有何赐教?”   两人本来就无交集,况且这次她也只是针对林府,何时招惹了她什么?   “沈大小姐好大的气派,区区一介平民,见了本公主竟然不行跪拜之礼,想来就来没想走就走。你还问我有何赐教?”   拖着曳地的裙摆,她走到沈衡跟前。   “你是没有藐视朝廷命官,但却你藐视了,我。”   上次皇后当众拂了她的面子,让她在张挽君等人面前失了身份,就是因为这个沈衡。她的生母洛贵人再三叮嘱她,不要再同林羲和来往,也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他背上了“坏名声”。   从前是她犹豫要不要嫁给林羲和,现在却是洛贵人不让她嫁,她怎么可能放任着她就这样离开。   沈衡眉睫微皱。   她进门时,苏月华就一直隐在人群中没有现身。她看见她时,她也对她轻轻摆手,示意免礼。如今这套说词,倒成了她口中的不敬了。   “公主说沈衡没有对公主行礼,但不知公主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的。皇室出行,未摆仪仗都算微服,沈衡只道公主不想表露身份,因此才未行礼,如何算藐视公主了?”   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是公主,也没有大张旗鼓来男子家中做客的道理,她不行礼才是顾及着她皇室的颜面。   “是不是微服也是本公主说是才作数。你明知本宫身份却不跪下行礼就是不恭,未曾请安就是不敬,依照本朝律例,就该受掌掴之刑。”   沈衡未及这朵娇花狂傲至此,直视着她道。   “公主承认微服便是微服,那若是您随意在大街上走动,突然亮出自己的身份,岂不是满大街的百姓都要跟着受刑?”   七公主本来是想给沈衡一些教训,耍一耍威风,不想她这般牙尖嘴利。   一时被顶的词穷,瞪眼怒道。   “强词夺理,本公主说不恭便是不恭,来人,给我重重掌她的嘴。本宫倒是要看看,她的嘴巴到底有多硬。”   她不管旁人怎么看,总之这口气,她是一定要出的。   有了苏月华的这个由头,林方知当然不会放过,当场对府中侍卫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速速将其拿下交由公主发落。”   侍卫一拥而上的困住她,沈衡的手紧了又紧。   “公主这样做,何以服众?”   ”什么是众?本宫的话,便是众议。“   好一个本宫的话便是众议。   此时还手,她就会被定下更大的罪名。不还,今日的事情也不会善了。   七公主的手掌已经扬起,一旁的侍卫扭住她的胳膊正要拖着她上前,但不知怎么都不动了。   离她最近的那一个,甚至还保持着伸手拉扯的姿势,全部静止在一个奇怪的氛围之中。   七公主还在颐指气使的叫嚷:“怎么还不将她押上来?”   回答她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我的人居然也有人敢动,当真是稀奇的了。”   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那样温润,带着独属于那个人的慵懒。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近乎呆傻的看着那个踱步进来的清瘦身影。   他笑看着她一步步走进,近在咫尺的精致让她半晌未能回神。   “还以为你会扑上来呢?”   她想要张口,喉咙却哽咽的发不出声音,过了很久才勉强说出三个字。   “苏月锦。”   那是一个简单的名字,却像是在心里百转千回的唤了数万遍一般。   身子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直至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他的温柔。数十天的惊天变动,她都在强自忍受着。她不允许自己懦弱,不允许自己低头,甚至不允许自己,想他。   但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知道,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别担心,我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苏千岁的初恋   苏千岁的身子不好,鲜少去太学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但是千岁身子好的时候,也不爱去太学,这就鲜少有人知道了。   桂圆每次请假的时候,都会声泪俱下的对先生说,我们爷的身子又如何如何了,血咳的足有一大盆了,小脸苍白的跟冬日的白雪似的云云。   而那个时候,某千岁正躺在御花园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盘腿嗑着瓜子。   林羲和将信随手丢到草丛里的时候,正落到他的手边。   他听到那些世家子弟的调侃:“今儿这信不看了?不给你的小相好回信了?”   林羲和说:“男儿自当以学业为重,哪里有那么多儿女私情。”   众人调笑:“你莫不是因为前些时日被姜太尉家的公子嘲笑,找了个六品官的女儿才不回信的吧?”   他脸色登时涨红一旁:“胡沁,这根本是没有的事。”然后拂袖离去了。   打开那封私信的时候,千岁爷的内心没有一丁点挣扎。因为在他过往的认知中,他看到的,那就是他的。   意料之外的,那封信的字迹很潦草,带着群魔乱舞的狰狞。不似写给他的那些情书中的浓浓脂粉香气,也没有满篇的古道柔肠,就是很平凡的闲话家常。   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却越发觉得有趣。   桂圆气喘吁吁的回来时,他正在书房里认真研究着对方的”学识“,心情甚好的样子。   桂圆将脸凑到他近前,嬉皮笑脸的说:“您这信,又是哪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送来的?”   他将手拄在下巴上,饶有兴致的说:“姑娘确实在春心萌动,但却不是写给我的。”   “不是写给您的,那这是哪来的?“   ”捡的啊。“   他指了指手边的砚台:”你帮我磨墨。“   磨墨?桂圆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您要做什么?“   ”当然是回信了。“他十分坦然的看着他。   收信不回多没有礼貌,他又不是林羲和。   桂圆公公整个嘴角都剧烈抽搐了。   开始的时候,桂圆一直以为他的主子爷就是太无聊了,才会找了件更无聊的事情在做,就连苏月锦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随着那张纸上的字迹越来越多,他回的频率也越发频繁,甚至有的时候会滑着轮椅去看送信的小斯有没有回来。   桂圆搓着手站在一旁,试探的问:”您莫不是,喜欢上那姑娘了吧?“   他皱着眉头问他”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对于这种超脱了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东西,桂圆也觉得有些为难。思量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大致是,一日不见就跟下辈子都看不见了似的。”   苏千岁闻言点头。   “那我喜欢她。”   都说见字如见人,这样说来他就是喜欢她的。   “可是人家都不知道这信是您写的啊,而且您连面也未曾见过,万一沈小姐样貌并不出众呢?”这也喜欢吗?   他蹙眉看他,想说喜欢一个同样貌有什么关系?   却还是正儿八经的回了句。   ”不好看,便说信是你写的。“   满意的看到桂圆肥硕的大脸团结的僵硬成一团。   每逢入冬,苏月锦的身体都会变的很差,浑身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甚至一晚上也睡不上一个时辰。   桂圆知道,这是儿时落下的病根。   他是看着苏月锦长大的,眼见着那个幼小的孩子疼的缩成一团,却从不喊一声疼。   苏千岁对治疗一直很配合,泡在滚烫的药浴里还会调侃桂圆两句。   但是他拒绝吃药,偷偷藏起来,或者哄着新来的小丫鬟喝下去,都是他常干的事。   到了后来,桂圆不得不严令禁止,所有的丫鬟不得进千岁爷的寝宫,更将伺候的人全部换成了年长一些的嬷嬷。   但是他发现,苏月锦就是老少通吃的,药还是照样进了别人的肚子。   最后他无法了,只得对送信的小斯说:“你去的时候记得告诉沈大姑娘,林公子生病了,但是不肯吃药,你让她劝劝。”   其实他对此也没抱什么希望,苏月锦要是任性起来,陛下都是没辙的。   可怪就怪在,千岁爷旁人的不听,倒是真肯听沈姑娘的。当晚就当着他的面将药喝完了,还破天荒的用了些平日不爱吃的甜点。   他有些别扭的说:“药喝完了,不许你跟阿衡再打小报告。”   桂圆点头如捣蒜的应下,觉得沈大小姐真的是这世间最神奇的存在。   除夕前,太学要放假了。苏千岁坐在书房里,发了一天的呆。   他说:“桂圆,我现在越来越讨厌写林羲和三个字了。”   桂圆抓乱了一脑袋的长发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   本来就是一场闹剧,任是谁也想不到会生出这样的情愫。   新年前夕,太学放假,苏月锦拉着他站在高高的宫墙上,默默看着远处那个笑颜如花的少女。   她长得很好看,一身香色绣木槿纹的裱花缎子,配上一件狐裘小袄,粉嫩粉嫩的。一双杏眼顾盼之间全是灵透,一头如瀑的青丝松松拢着一个发鬓,只簪了一只点翠银簪。   翘起的小脚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正望着宫门的方向。   桂圆耸拉着脑袋说:“主子,咱们回去吧,如果等下看了什么不顺心的,奴才担心您会揍他。”   苏千岁认同的点头,脚下却没有动,直到林羲和出现拉着沈衡一同离去才淡淡的收回视线。   “长得没有我好看。”   良久之后,他如是说,颇有几分孩子气。   桂圆无奈的看着他,轻声说:”您可以去对沈姑娘说,信是您写的。“   告诉她吗?他略有些不自在的低喃。   “不太好吧?我想直接去提亲的。”   “提,提亲?”   桂圆以为苏月锦是说着玩的。   可事实证明,苏千岁从不闹着玩。因为他已经在琢磨着怎么给林方知穿小鞋,和如何让沈括升官的问题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新年后的第二天他就病倒了。   皇后娘娘冷着脸将不愿意离开上京的某千岁从被子里团吧团吧,直接扔到了去奉芜山的马车上。   他病怏怏的对桂圆说:“我想当孤儿。”   没娘的孩子才幸福呢。   皇后娘娘听到之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熬药的时候默默加了一大把黄莲。   得到沈衡要嫁给林羲和的消息时,苏月锦正在书房看书,很简单的一页,他却看了整整一天。   所有人都知道千岁爷不开心了,皇后娘娘说:“初恋本来就是不尽完美的,但是林方知也不像是好相与的人。“   没想到,一语成谶。三天之后他便收到了林家悔婚的消息。   那天夜里,母子两兴致勃勃的带着一众仆从,在奉芜山上放了一夜的烟花。   之后的事情,便如故事中叙述的一样。苏千岁代圣上祭拜了泰山,但随行的沈衡却是他让礼部尚书魏清暗示沈括带来的。   沈大姑娘稀里糊涂的就跟在了随行之列,赶巧就在禹城时溜达到了行宫。   拿着祭山石填“狗洞”的那天,千岁爷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心疼的桂圆公公拍着心口说:“主子,那是咱们庆元朝的圣物啊,您就这么由着?”   他奇怪的抬眼看他”圣物怎么了?“   阿衡喜欢不就行了。   一梦三年,岁月依旧静好,他默默注视着那个躲在树下躲雨的明眸善睐的女子,对桂圆说。   “今天晚上我穿哪件衣服等她呢?”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却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次,一定不会再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谨以此番外,送给正在生病的关关,以及所有一直支持臣妾的亲们,你们是小盎最大的安慰。   刷屏补分的小萌杯,送花花的小萌虎,可爱的阿澈,dingding,chen,还有支持小盎的小倩姑娘。福晋荣清,晓婷,微笑好美,小句号“。”,立夏,还有好多好多默默支持的亲们。   谢谢你们,小盎拜谢。   之后的小番外,如果亲们稀饭的话,会尽量在存稿丰沛的情况下不定时更新。   PS:祝愿关关早日活蹦乱跳哦,记得好好吃药。   好吧,小盎承认这句怎么写出来都觉得怪怪的。   关关:“我有病。”   苏千岁:“我有药。”   小盎:“。。。”   ☆、第六十三章想你啊   林府的人在看清来人之后早吓的纷纷跪地,苏月华站还保持着扬起手掌的呆傻姿势,结结巴巴的说。   “皇,皇兄,您怎么回来了?”   他却并不看她,而是低头对沈衡说:“这话原该是你问我的。”   沈大小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依着他问了句:“额,对啊,你怎么回来了?”   当初走的时候是说要去月余,这才半月不到。。。   “想你啊。”   他凝望着她缓缓说了这三个字,仔细看去面色还有些微红。   但沈衡宁愿相信这是他穿多了热的,也不会认为此人是在不好意思。   颇有些不满的瞪他一眼。   “这话回去再说。”   她是不介意两人之间偶尔的亲昵的,但也得看着些场合,这还跪着一地的人呢。   深情款款换来了佳人不甚热情的一瞥,苏小王爷却是心情甚佳。   轻笑着抓了她一缕长发在手中顺着,漫不经心的说。   “林丞相不喜欢阿衡送给你的礼物吗?”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林方知吓的浑身都是一颤。   沈衡同王爷的关系,坊间早有传闻,只是他一直不肯尽信。谁会相信堂堂皇子会看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礼官家的丫头。   可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   “回,回殿下。微臣,并没有不喜欢。”   他一直都摸不准这位的脾气,但是这个时候是万不能再得罪沈衡了。   “没有不喜欢,那怎么你面上没有什么喜色?”   谁收到棺材能有喜色?但这话就是给林方知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口。   “微臣喜欢,真的喜欢。沈大小姐的眼光,总是好的。”   “哦?”   苏千岁径自走到那口棺材面前看了看。   “我怎么觉得雕花俗气了些,木质差了些,颜色也不够厚重,不过。”他温润的看向林方知:“送给你用,倒也算相衬了。”   棺材这东西,谁都知道是上门找晦气的。沈衡送过来,林方知气的怒火中烧。但苏月锦也说这棺材送的好,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桂圆公公说:“林大人既然喜欢,何不躺进去试试大小?”   他慌的一双腿抖的恍若筛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坐到他这个位置的,都难保干净。对方是否察觉了什么,无人可知。   “躺就不必了,今后也不见得用的着。”苏千岁神色淡淡的看了眼门庭。   “不如就挂在院中吧。常听人道升棺意为升官,也讨个好兆头。林丞相意为如何?”   千岁的身份,等同储君。他说不见得用的上,无疑是在警告他的项上人头不保。   当着一众百姓的面,林方知从来没有觉得这样颜面扫地过。   但他哪还有心思顾及这些,只恨张挽君无事生非,无端找了这么大的麻烦给他,不由狠狠剐了她一眼。   张挽君嫁来林府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林方知的脾气,抚着自己的肚子,大气也不敢再出一下。   一旁的七公主见了,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细声细气的说。   “皇兄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   无非就是说了沈衡两句,有必要让林家这样下不来台吗?   过了?   自己欺压别人的时候确实不会觉得过了。   苏千岁摆弄着那块“执法如山”的牌位。   “就是过了,他也得认了。你方才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皇室子弟自幼养尊处优,读五经,览儒学。她旁的都不精通,偏生学会了宫里的欺善霸恶。   “林家的事还轮不到你出头,想帮衬着,就等嫁过来以后再说吧。”   苏月锦平日鲜少会说重话,这一句也并没有直接数落苏月华。但她心里明白的很,这是给她留着脸面呢。   当下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匆匆俯身便自去了。   不相干的人收拾了个干脆利落,苏月锦倒是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懒洋洋的问沈衡。   “你饿不饿?”   他连夜赶了两天的路,水都没喝上一口。   她看着他眼底的倦意默默点头,怔愣的看到某无良千岁十分坦然的对林方知说。   “那就传膳吧。”   教训了人一顿,又面无愧色的吃了顿饭的,放眼整个庆元朝,恐怕也就苏千岁能做的出来了。   自林府出来的时候,沈衡还拿着林夫人陪着笑脸硬塞在手里的点心。   苏月锦问她,若我没赶得及回来,你是不是打算去劫法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也知道这事瞒不过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也是孤注一掷的办法了,除了这个,她真想不出其他。   他却并没有责怪她,而是饶有兴致的问。   那逃跑的路线可想好了?如果有官兵从四面围剿,你该从哪里逃生?   沈衡错愕的抬头,面上是一片茫然。   为了不至于被对方耻笑,她硬着头皮回了句:“这个,原是打算今晚仔细部署一下的。”   他正色点头,顺手抓了把核桃塞给她吃。   这脑子,确实该好好补一补了。   路过沈府门口时,沈衡驻了足。   “我娘还没有回来,我得在府里等她。”   那上面还贴着官府的封条,她每次都是跳墙进去的。   刚想说,你要不要跳进来喝杯茶再走,就听见“嘶嘶”两声脆响。   “你,你做什么?!!”她瞪圆了眼睛看他。   “撕封条啊。”苏千岁面色如常的走进来“我今晚睡哪个房间?”   沈衡:“。。。”   桂圆和道道一直是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在帮两人收拾好屋子之后,欢快的聊八卦去了。   苏月锦说他要进宫一趟。她知定然是为了她爹的事情,便点头应下了。   苏月锦走后,沈衡没有在屋内点烛火,只是静静躺在木床之上。   这是她爹的房间,床上的软垫也不及她的绵软,这是沈括的习惯。不论寒冬厉夏,都只在床上垫一床铺垫。   他说,这是从书上学的。垫的单薄,脊背就不会弯曲。过去她不懂这里面的道理,还觉得他迂腐。现在却觉得,这就是她爹的为官之道。   广厦三千,夜眠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   这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自律。   三年清知府,尚能捞得十万雪花银,她爹并非没有捞钱的机会。只是非不肯,乃不屑。   贪官不贪,这算不算是一种嘲讽呢。   嗅着屋内淡淡的墨香,她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油灯已经亮了。   她以为是苏月锦回来了,揉着眼睛坐起身,却赫然发现屋内有一道刀光闪过。   她下意识的握紧腰间佩剑,还未及出手就被对方点在了脉门之上。   头顶上的发髻被一只玉制的烟杆轻轻敲了三下,她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说。   “功夫差成这样,还好没有出来行走江湖。你爹呢?我怎么看见满大街都是他的画像,他升官了?”   她看着她摇头,脑子里乱的如一团浆糊。   半晌才说出一个字。   “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孩子是我的   沈衡的娘陆雁回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   作为江湖第一大庄挽瑕山庄的庄主,她不识字,不顾家,甚至庄上的事情也鲜少过问,整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游手好闲的四处溜达。   一身绯红衣,一柄双刃剑,再加上一只从不离手的玉烟杆,骑着一头毛驴都有一种旁人不可及的独特韵味。   她顺手在烟袋锅子里塞了些小兰花,轻轻嘬了一口,烟雾缭绕的问沈衡。   “怎地不说话了?莫不是看见娘太过欢喜了?”   江湖上最近有些烦心事,闹腾的她不胜其烦,这才回苑池山躲了几日清闲。   虽说回来的晚了一点,也不至于连个笑容也不回她吧?   抬手指了指手里的告示,她略有些费解的说:“画的倒是不错,比你爹本人还好看些。但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读给我听听。”   她不懂朝堂上的事,也并不惊奇沈括会被贴的满城都是。毕竟是京官嘛,偶尔露露脸也不是不可能的。她只是不理解,那画像下面的叉是个什么意思。   沈衡不知道旁人看见自己的娘,没心没肺的拿着张写有自己丈夫死刑的告示,笑眼如花的样子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总之她的,真的是百味参杂。   她一方面想要她回来,一方面又担心她回来。   江湖上谁人不知她娘的古怪脾气,最是个点火就着的性子。   这要是告诉了她,自己的爹被判了死刑明日问斩,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出来。   “这个,其实是。。。”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想着先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哪里知晓这厢正要张口,就看见道道拎着一床被子推门进来了。   她说”小姐,晚来风凉,您还是。。。啊!!!夫人,是夫人吧!!!您可回来了。”   沈衡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道道那个”倒豆子“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当下也顾不上什么,鞋也赶不及穿便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孰料忙中出错,脚下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听见她清晰无比的说。   “您不知道,咱们府上出大事了。老爷被判死刑了,明日就要处斩了,现下就关在大理寺的天牢里呢。”   她趴伏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掐死她可以吗?可以吗?   耳边是她娘瞬间离去时留下的一缕风声,她看着还在摇摆的木窗,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无边的黑暗之中无法自拔。   一旁的道道一面走过来扶她,一面关切的问“小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夫人去哪里了?”   她抽搐着嘴角,云淡风轻的说:“她没去哪啊,只是去劫个狱而已。”   换来道道杀猪一般的叫喊。   闻声而至的桂圆担忧的说:“沈小姐现下要追过去吗?王爷正在同圣上商议,这时候再出事可怎么是好?”   她淡定无比的爬起来,仔仔细细将鞋子穿好。   “没事的,我们去院中,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果然,这话还没落下多久,陆雁回就从大门走进来了。   转着手里的玉烟杆,有些不自在的说:“忘了问你们了,大理寺怎么走啊。”   告诉了您,您找的着吗?   她娘是个路痴。当年带着她来沈府的时候,在上京街头转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家。   沈家房檐上成年累月的压着一块红布,为的就是方便她找过来。   桂圆上前走了几步,轻声安抚道。   “沈夫人莫要焦急,此事还需再等等,相信晚些时候一定会有消息的。”   她盯着那张胖乎乎的脸许久,突然伸出手连捏了捏。   “这是我们府上的人吗?”怎么胖成这样?   对于她娘偶尔的神经质,沈大小姐已经习以为常了,几步上前救下桂圆。   “这是千岁爷身边的近侍桂圆公公,您别再揉了。”   陆雁回眨巴了下眼睛:“我说咱们府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伙食呢。”   随手擦了擦手上的双刃剑“我得去看看你爹,你将天牢的位置告诉我。”   她等不及明天。   旁人不知道她家的那个,她可是知道的分外清楚。真受了苦的时候,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沈衡怎会不知她娘的想法,平日看起来不甚在意她爹,但是旁人碰一下都是不行的。   等下若是看见她爹身上哪怕有一道划痕,她都非砍了那些牢头不可。   “我们也不知道天牢在哪,您还是略等一等,过后就会有消息了。”   “等?“陆雁回挑了挑眉”那我还是自己去找吧。”   话毕,一个纵身就要跃墙而出。   沈衡哪里会再放任着她离去,从袖间甩出一根麻绳紧随其上的缠在她腰间。   让她去问,指不定会问到皇宫门口去,到时候就更不好收场了。   这根绳子,还是沈括入狱之前就买好的。绳粗腕宽有余,但陆雁回身形奇快,几个闪身便错开了。   沈衡被逼的无法,只得提剑上前去拦,母女俩就这样在半空交起手来。   她的功夫是陆雁回亲手所传,想也知道谁会更胜一筹,几番之下已是落了下成。眼见着她就要纵身而去,她急的大叫一声。   “我可怀着身子呢,您要是非要去,我便从这跳下去。过后伤了您的孙儿,爹一定会怪您的。”   陆雁回闻言整个人都是一僵,沈衡瞅准这个空档,迅速点住她的穴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她发现这一句话出口之后,院子内的其他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面面相觑的奇怪状态。   挤眉弄眼的窃窃私语着。   用脚趾头也能想见他们在讪笑什么。   沈衡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想说:“你们别瞎想了,我那是骗我娘的。”   便听到一声清咳。   苏月锦不知何时回来的,正斜靠在门边看着她。上扬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懒洋洋的戏虐。   沈衡整张脸都涨的通红,恨不得立时有个窟窿让她钻进去。   陆雁回还保持着僵直的动作,正儿八经的问她。   “孩子她爹是谁啊?”   苏小王爷笑着走进,温润的说:“岳母。孩子是我的。”   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陆雁回这么大一个庄主也不能免俗,解开穴道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仔细端详着苏月锦,满认真的说了句。   “都说鲜花喜欢往牛粪上插,我嫁给沈括的时候,江湖上许多人都是这么说的。不想衡衡这陀牛粪也有这样好的运气,真是不错。”   沈衡对她娘的学识一直不抱任何希望,但是被形容成。。。任是谁也不会高兴的。   黑着脸飘到她娘的身边:“好歹是亲生的,给点面子吧。”   被她一杆烟袋扒拉到一边,彻底成了后养的。   苏千岁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在听说丈母娘想见岳丈的时候,想也不想直接带着她去了天牢。   她们进去时,沈括正背对着她们在堆稻草玩。孤孤单单的背影,看得人满难受的。   沈衡喊了声:“爹。”   他头也没回的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表现的甚有儒生的气势。   陆雁回直接抬手砍断牢上的锁链,径自走进去说。   “沈括,你还好吗?”   他身形哆嗦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先前的形象毁的荡然无存,抱着她娘的小腿哭道。   “雁回,你可来了,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买定离手   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小鸟依人,所有的人都僵硬了,只有陆庄主习以为常的用烟杆敲了两下他的脑袋。   “还有精神矫情,说明日子过的还不错。”   “哪有。”沈大人吸着鼻子委屈道“这里的伙食很差的,我都瘦了。”   众人又默默将视线挪到稻草堆上的四菜一汤上。   这伙食,确实,不怎么样。   站在一旁的牢头抖着腿对苏月锦说:“王爷,这事不和礼法吧。”哪有探监探到里面去的道理。   他奇怪的看他。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你看见什么了吗?”   牢头再哆嗦一下。   “小的,也什么都没有看见。”   沈衡本来想同自己的爹聊上两句的,奈何某人压根就没那份兴致。   拉着“娇妻”的手挺嫌弃的对她说:“衡衡,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耽误我和你娘说体己话了。”   她满脸黑线的看着没良心的爹,觉得重色轻友这句话真是一个神句,用到哪里都能发挥出特别的意义。   科场舞弊案立交重审了,三堂不变,却只做旁听,主审官员换成了端王苏月锦。   圣旨下来的时候,沈衡整个人都还云里雾里的。   “主审大人”就坐在不远处,慢条斯理的看着新买的话本子。   她一步一挪的蹭过去,小小声的说:“你这是,走了多大的后门啊。”   大理寺定案重审的案例并不多,这跟变相让圣上承认自己定错了罪是一样的道理。   他思量了一会,颇有些无辜的说。   “后门是我娘走的,我也不十分清楚。”   皇后娘娘去说的?那不就是传说中的枕边风?   沈大姑娘双眼桃心的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话就是有点不为外人道的意思。   苏月锦瞧着好笑,倒也没说什么。   风确实是她娘吹的没错,但是不是在枕边,这还真不好说,总之他爹最近的脸色都不甚好的样子。   无论如何,沈括的脑袋是暂时保住了,陆雁回直接拎着包裹住进了天牢,以免自己总找不到大理寺的大门。   小两口每日吃着四菜一汤,日子过的,竟似比外头过的还要滋润。   临近开审还有半月,圣上着令逐一彻查所有证人。   沈衡以为苏月锦会先去找魏清,不想他却直接带着她去了上京最有名的赌场。   穿着一身华贵锦袍,她不自在的扯了扯腰际价值不菲的数只玉佩。   “缀的太多了吧?瞧着怪俗气的。”   虽说女扮男装这事她做的不少,但她本人更倾向于大侠的装扮。   苏月锦笑着帮她理了理衣冠。   “不俗气,怎么会看着像冤大头呢?”   赌场里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刚掀了帘子便有一股子混杂了烟味和汗味的味道扑面而来。   骰骨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响着,不时传出赌官扯着喉咙的“买定离手”的叫嚷。   有人得意有人哭,沈衡在里面转了一圈,觉得呆在这样的地方,真的是能见识到一些平日不得见的世间百态。   苏月锦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对沈衡道:“赌两把吧。”   她呐呐的看着他,小声道:“我不会玩这个。”   “就是猜大小,庄家掷骰,你投银子就是了。”   依照沈衡对他过往的认知,此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说赌,大概就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赢的。   但是。   “那咱们买大还是买小?”   “随你吧,喜欢扔在哪里都行。”   沈衡“。。。”   像样一些的赌场都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一次押的钱数不能少于十两,或是五十两。   如现下的这家场子,就是少五十两不能押的。   沈衡不知道苏月锦又在琢磨什么小六九,总之带来的三千多两银子是输的血本无归的。   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银子被收在别人腰包时的心情是很难以言喻的,她拿手扒拉着苏月锦,泪眼婆娑的说。   “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咱们这段时间还是少来这样的地方吧。”   苏千岁却是“财大气粗的”又掏了一沓银票出来。   “这次咱们押小吧。”   整整三天,他们都要去赌场上溜达一圈。里面的赌官见了,都是双手撩了帘子将两人迎进来的。   其中一个小哥说:“公子您又来了啊,瞧着您今日这身铜钱纹饰的衣服就知道您今儿准能赢个大头。”   沈衡将嘴撇了撇,死攥着手里的银子硬是没给打赏。   他们私下里都叫她“散财童子”,当她不知道呢?   刚在赌桌上扔了五十两银子,就听到摇骰子的赌官说:“公子爷,今日咱们赌场的押底抬价了,涨到一百两银子了。您看。。。”   她将头支在胳膊上,咬牙切齿的说:“你想要多少银子,我直接掏给你吧。”   涨到一百两银子,哪个场子里是成倍去番的?   她差点拔刀去跟他拼命,好在被苏千岁眼疾手快的拉了回来。   轻声说:“过两天这场子就封了,银子还是咱们的。”   她眨巴着眼睛说:“你骗人,我怎么没听说官府要封这个场子。”   他歪头看她“那是因为我还没让他们封呢。”   那一日,沈大小姐本着早晚都能把本收回来的欢快心情,输的甚是欢喜。剩下最后一百两的时候,赌官问她,要不要押大一点找找本。   她摇着手说,不必了,银子都押完了。   换来赌官的讪笑,挤眉弄眼的凑上前来:“公子爷可以回家再拿点来赌嘛。”   她照着苏月锦先前教的,缓缓摇头。   “我家在渝碗,离这里颇有些距离,明日便要离京了,哪里还要这么麻烦。”   要离京了?赌官们面面相觑,自然不愿意让这条肥鱼就这么溜走了。低声商量了一会之后,有人请了场里的管事出来。   汇丰赌场是上京的老字号了,地方隐蔽,没人知道背后的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见上的,也是这位张管事罢了。   张木生年纪三十有余,生的倒并非凶神恶煞,反倒瘦骨嶙峋的有些书生气。   这段时间场子里来了位“散主”,这事他是知道的。开赌场的,都想多捞些银子那是肯定的,只是他有三种银子从来不赚。   一是官家的。   太过麻烦,容易得罪权贵。   二是道上的。   钱财来路不明,容易惹上官司。   三嘛,便是同行。   但凡开赌场的,都是只赚不赔,这里面的道道行家都知道。这样的人,厉害些的,他们不得罪,让他小捞上一笔给请出去。   遇上没什么背景的,自然是用他们的方式给丢出去。   这三种,沈衡都不属于。在赌场三天,她也刻意讲的是渝碗话。在张木生的眼里,无疑是在脸上写了:“此人可坑”四个大字。   就见他笑眯眯的上前作了个揖,甚是和善的说。   “两位爷既然玩的不算尽兴,何不借些银子来赌呢?汇丰赌行虽不大,但是”放数“的地方还是有的,若是您身上带着房契,地契,那就万事好说了,就是不知两位有没有这个心思。”   放数也就是所谓的高利贷,这在坊间的地下钱庄非常常见。但这些人轻易不会露面,借出来的银子也是九出十三归。   意思就是说,借一万两银子,只能得到九千两,但还账时,却要还一万三千两,而且是逐日起钉,谓之利叠利。   沈衡同苏月锦对视一眼,笑道。   “今日玩的正在兴头上,放数也无甚不可。只是我从不相信来路不明的小钱庄。若是张管事说的这个地方我能看得入眼,倒可再玩上一玩。”   说完,随手放了张准备好的房契在上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我们都是傻瓜   那是一张位于渝碗最繁华的地段泠春桥的房舍,三进三出的古宅,院落不算非常阔绰,却是难得的好地方。   一处房舍就顶的上旁的地方三四所宅子。   沈衡的原籍就是渝碗,地方话虽说的不算地道,但是哄哄外行人倒是说的过去。   苏千岁起初拿出这张房契的时候,她也被唬了一跳,瞪圆了眼睛说:“你莫不是为了查案,特意买了所宅子吧?”   这一处,少说也得值上一千多万两银子。   他当时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扳指,轻声说。   “不只买了一处,而是三处。渝碗那里一所,奉芜山下一所,还有一处是在挽瑕山庄不远处。”   她眨巴着眼睛半晌未及回神,倒是一旁的桂圆公公笑眯眯的说。   “王爷这是担心婚后沈小姐在京城住的闷了,早早在这三处都置上房舍。地方都是我们主子爷亲自去找的,坐北朝南,光照也好,都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将来有了小主子。。。”   后面的话沈衡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双眼有些酸酸的。   一个女子,一生能有多大的福分能消受的起这样的倾心。她甚至能想象的到,那个遍寻房舍的男子站在阳光之下,笑容清澈的样子。   她说:“苏月锦,你是不是个傻瓜。”   他笑着将她揽入怀里。   “是啊,从遇上你开始,就一直在犯傻。”   她窝在他的怀中,轻嗅着那抹冷香,觉得心底最深处的位置,被充斥的那样温暖。   沈衡是个一根筋的人,想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顾不上另一件。   赌坊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对着一张房契傻笑,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对于找了个傻媳妇这种事,苏千岁一直是有心里准备的。   默默剥了只核桃放在她嘴里,转脸对张管事的说:\\\\\\\"她时常这样,你先看看房契吧。“   “外地人”总是比京城里的好应付,张木生是个场面上的老油条了,拿眼一扫就知道房契的真假。   笑呵呵的拱手道。   “公子爷这说的哪里话,您在赌场上一掷千金,我们怎会连这个都不信您呢。放数的地方也请您放心,绝对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地方。钱庄上没有个上千万两的银子,哪里敢揽这样的生意。”   沈大小姐嚼了一口核桃,总算是把脑子补上来了,摇着头道。   “是不是信得过,张管事的空口无凭,总得有个确切的地方让我们看看才行。”   赌坊同钱庄暗地里的买卖,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一般金主都是签了字据,直接领银子的。但沈衡手里的房契也确实值钱,有这样的要求也是说的过去的。   不过。   “小的也是个给人当差的,这事也做不得主。公子爷要是信的过,汇丰赌坊愿意做担保人,万不会骗了您的。”   沈衡听后将房契折了折,放回袖中”既然如此,也不便为难张管事了。   “毕竟。。。”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我们也没必要为了点兴头冒这样的风险。”   苏月锦办事都有他的道理,如今看来,就是跟这处地下钱庄有关。赌坊的人唯利是图,断不会亲手断送了有油水的买卖。   果然那张管事一看人当真要走,连忙几步上前拦到。   “公子爷请留步,这庄子确实有些实力,地方也真的不能带您去。但是这间商号在白道上也有些名头,名唤宝通钱庄,现在的管事刘守财也是个有官家背静的。正所谓靠山吃山,公子爷聪慧,自然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宝通钱庄!!   她看向漫不经心的摆弄骰子的某千岁,原来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暗查不如明访,不论怎么调查对方都会心存戒备,反而这一招引蛇出洞,让他们自己找上他们。   当真是好计策。   这个宝通钱庄,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沈衡同宝通钱庄的老板曾经见过,但听张木生的意思,此人也只是个管事。她以还有些要事为由,先同苏月锦回了客栈,约好明日正午见了人再立字据。   赌坊的人为了让她多留两日,自然是连连应下。   这几天,他们都没有住在府中,偷偷尾随的人见此情景之后更是放下了担忧。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但苏千岁还是有一点不满的地方。   那就是,客栈并没有如话本子所写的人满为患,两个人无奈之下只能同房而居的情形。   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沮丧,沈衡到现在还记得那日他瞪着双瞳,满认真的说:“你们的生意一直都不甚好吗。”的场景,当真另人啼笑皆非。   晚些时候,某人不出意外的又提了床被子来敲门。   他说:“阿衡,我的屋子不暖和,我搬个榻子来你屋里睡好不好?”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耍无赖的样子默了默。   “我的房间也不暖和,你要是冷,多加几床被子就是了。”   倒春寒的节气早就过了,当她是个傻的?   “那正好,我们晚上挤一挤就不会冷了。”   他说的满真诚的,好像你误会了我就会天怒人怨一般。   沈大姑娘微笑着点点头。   “可是不巧了,我更喜欢凉快一些。”然后迅速将门关上。   嘴角裂开一个得意的笑容,笑呵呵的走回去。   不想,刚掀了帘子,就赫然看见原该站在门外的某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她屋里喝着茶水。   怔愣的看着敞开的木窗,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居然,跳窗?!!   “阿衡,你这屋子,确实比我的要暖。”   沈衡:“。。。”   虽然每天晚上都会闹上一阵,但是苏千岁从来不会真在她房中过夜。就如今日,也只是同她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装扮。   刘守财是见过沈衡的,所以明日必然不能让他看见真容。   两人在房里挑拣了一下面具,决定用一张不甚出彩的姑娘的脸,扮作丫鬟最为合适。   他拿着一张面具对她说。   “其实我还是喜欢这张猪皮的。”   这是两人初见时沈衡贴在脸上的,肤色蜡黄,满是雀斑。   这张“脸”曾一度让她想要丢到,却不知为什么一直留到了现在。   她用眼斜他一眼,轻哼着没有说话,眼底却禁不住染上笑意。   真正说起来,沈衡并不算是那种第一眼看过去就很出挑的美人。但是胜在那份灵气和淡雅,眉眼微弯时的风情最是娇俏。   苏月锦一直坐在一旁歪头看着,直看得她面上一片绯红。   他说“我要是现在不吻你,是不是有点吃亏。”   她嗔怒的横他一眼,嘴里的反驳却消散在温润的唇瓣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小盎窝在角落里,莫名失落了一整天。   今天刷新了后台无数次,可是一个留言都木有,嫩们去了哪里。   呜呜呜呜呜呜,人家要闹脾气了哦。   ☆、第六十七章王爷,真乃神人也。   次日正午,张木生亲自抬了两顶轿子来接。   苏千岁斜靠在门边,只说沈公子有事要处理,今日就不同去了,然后带着梳着环鬓的沈衡一同坐在了轿子里。   此次同去的,还有苏月锦带来的一名帐房先生。长得甚是平淡无奇,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一会就找不见的那种人,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沈衡一直认为苏千岁身边的人才都是五花八门的,对于这位被称作郭先生的帐房也有几分好奇。   但这人不笑也不说话,只一味的手持纸笔立在一旁,不太好交流的样子。   来到宝通钱庄的时候,刘守才就站在大门口。一番客套之后,将三人请进了里间。   “听说公子爷打算放数,按照规矩,要先将房契押在小的这。等过后还了银子,再完物归还。您先看看这字据,若是没什么问题,咱们这就签了?”   宝通钱庄私下里这种买卖没少做,鲜少会做到明面上。外头人来人往的自然格外小心,来了直入正事,就是担心出了什么岔子。   立在身旁的郭先生伸手接过那字据,仔细翻看之后垂首对苏月锦说:“爷,字据没有问题。只是咱们对宝通钱庄不甚了解,只怕要看看他们的流水账才作数。”   郭先生这话,虽说是附耳轻言的,但在场的人都听的清楚。   刘守财听后,颇露出几分不满。   “先生这话,是信不过我宝通钱庄了?放眼整个上京,谁人不知我们宝通的名号。”   “招牌大,不见得内里丰足。”苏月锦缀了口茶水,随手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嘴角。   “银子我们不缺,若是宝通真有刘管事说的那样,今后渝碗的生意,我们也可以合作。”   刘守才的眼圈转了转。   那张帕子,是皖南最金贵的丝织。一根金丝鎏线就值得上百两银子,卖的有市无价。但这位苏小爷却用的那般随意,再加上张木生同他说的赌坊里的情况,心里不由打起了小六九。   宝通钱庄在上京的生意确实不错,但又有几个不想将生意做大的。他只算一个小小管事,若是能接到更大的生意,掌柜的必然会重用于他。   一旁的张木生偷偷扯了下他的衣角。   “我倒是觉得这生意有的赚,不过是看看账目,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你只拿白帐给他看不就是了。”   刘守才听后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对方只说要看流水账,无非就想看看他们钱庄的实力,又没非说要看私下里的黑账。   痛快的从柜台上取下一本账目。   “公子爷看看,这是今年咱们宝通钱庄所有的账目清单,上面一笔笔都记得分外清楚,都是有据可查的。”   他这厢欢喜了,殊不知正中下怀。苏千岁要看的,正是这本白帐。   随意翻看了两页,二月十六日果然没有沈括的三十万两银子的进账。   他问他。   “这账目,你确定没有半分造假,全部是真凭实据?”   “小的确定没有造假,却是真凭实据。”   他点点头,然后从怀中取出小印,直接印在了那张字据上。   刘守才一看对方这样爽快,赶忙凑上前来接过,一面低头看着那方印,一面喜形于色的道。   “公子方才说的大生意,是打算在咱们这,”   话还未及说完,整个人却已经吓傻在了那里。   站在他身侧的张木生不明就里,伸手拉了他一下,刚要数落:你这是怎么了,半天。   嘴里的话也生生被哽在了喉间。   因为那白纸黑字上的小印根本不是什么私印,而是皇室专用的官印!!   精致的盘龙纽下,赫然写着:端亲王苏月锦的字样。   屋内,所有的声音都嘎然而止了。   苏小千岁作壁上观,懒洋洋的说:“怎么都不说话了,可是这印有什么问题?”   吓的在场的两个人脚下一软,双双跪在了地上。   “王,王爷,恕罪啊。”   漫不经心的蹲下身,他饶有兴致的问。   “你何罪之有?不过是做了次伪证,借了点私钱,勾结了些朝官,不算什么大罪。”   “可是。。。”他略有些担忧的看向他。   “若是知情不报继续隐瞒下去,我便不能保证你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了。”   刘守财同张木生本来就是个管事的,仗着幕后的掌柜,也没少做些欺善怕恶的事。如今捅出了这样大的篓子,哪里还有什么主意。   只是刘守才还扒着一点希望,哆哆嗦嗦的说。   “小人,也是给掌柜的打工的,平日除了管管账目,旁的,真的都不知晓的。”   “不知晓也是好事。”   苏千岁轻笑“林方知放任你洗了这么长时间的黑钱,于情于理都该给你留条生路。就是不知道林丞相信不信佛,有没有这份菩萨心肠。”   一句话,正中要害。   刘守财确实是存着些念想的,至少他不将人供出来,总还有一线生机的。   苏王爷这话,虽说也有几分诈他的嫌疑,但无疑说明手里已是收集到了一些证据。   在林方知手下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为人。   当下连滚带爬的抓住苏月锦的脚裸,急声呼道:“王爷给小人一条活路,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如此,苏千岁满意了。   奕奕然坐回桌前,慢条斯理的说:“既然认了,就把黑帐也拿出来一并看看吧。”   郭先生是宫中御用判官,负责记录所有明察暗访的口供,有了他的一纸记录,足可立为铁证。   宝通钱庄和汇丰赌坊的两大管事都被抓了,这事,几乎轰动了半个京城。   心里有鬼的人成日惴惴不安,但关押的地方就是遍寻不着。   沈衡看着自家院中端茶递水的两个管事摇了摇头,估计任是谁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会在她沈府的院中。   道道和桂圆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他们面前嗑瓜子,满院子的乱丢让他们追在屁股后面打扫。   一个赌坊,一个地下钱庄,不知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充军发配都是便宜了他们了。   看着院中的“你追我逐”,她转脸问苏月锦。   “你是怎么知道,宝通钱庄的幕后掌柜是林方知的?”   朝中官员如此之多,弄权者也不在少数。如何会第一时间就能肯定,一定是他。   孰料,苏小千岁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我其实也没有肯定,只是最近看他有些不顺眼,随口说的。”   他也没想到还真是他。   沈衡抽搐了半天嘴角,缓缓翘起一根大拇指。   “王爷。。。,真乃神人也。”   ☆、第六十八章人情冷暖   魏清被关押在大理寺的死牢之中,沈衡进去同他攀谈过多次,想请他出面证实自己父亲的清白。   他却只摇着头叹息,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虽然现在有证据可以证实,他爹并没有将银子存入宝通钱庄,但是那字条却是他亲手所递。   魏清说,他已是将死之人,原不该再拉了沈括下水。但隐瞒不报是要抄家的,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连累了家中老幼。   言下之意,纸条却是沈括亲手所写没错。   她也看过那张字条,就连她爹也看不出字迹同自己的有什么不同。   魏清的宅子也被封了,但他的家眷,里里外外却有十六口。   沈衡四处打听询问,这才知晓了他的妻子孩子,连同老子娘都偷偷搬到了邻近上京的一处破庙之中。   傍晚十分,她同苏月锦一同造访了那处住所。   壁不遮雨,窗无挡风,是一间闲置很久的庙宇了。   里面杂七杂八躺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人,看见他们,都纷纷露出戒备的眼神。   沈衡将准备好的馒头和肉包逐一放到他们手上,终于在一处不甚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衣衫褴褛的魏家家眷。   她们的脸上已经满是脏污,春寒之际尚只着一件单衣。   魏夫人将腰杆挺的直直的,深深对她们施了一礼,全然没有失了一个官家夫人该有的端庄持重。   沈衡听自己的父亲说过,魏夫人岳涔也是书本网的小姐,娘家虽不是京官,父亲却也是个正四品的外省文官。   魏大人在职时,也没少照拂了这位岳父。更有传言,魏清会收下那八十万两黄金,正是因着这位岳家的长子岳凌宇惹上了人命官司,需要金银通融。   令人不解的是,缘何魏家落魄了,反不见娘家人施以援手?   沈衡快人快语,这般想着,便当真问出了口,换来魏夫人略有些惨淡的微笑。   她突然就明白了那份微笑背后的心酸。   是了。   有酒有肉皆兄弟,患难何曾见一人。   古往今来都是富有远亲,贫无近邻。想来岳家,便是如此。   魏大人的娘亲魏老夫人早年就已经痴傻,病的迷迷糊糊间,还傻傻拉着自己孙儿的手在叫魏大人的名字。   沈衡看得颇不是滋味。   此次一行,她原本就没想求证什么,为的就是想给这位老夫人看看病症。   魏清虽说连累了沈括入狱,但是在任时,真的是对沈家多方招抚,知遇之恩等同再造。这份情谊,沈家一辈子都记在心上。   沈衡同魏夫人说明了来意,她面上的神色显得很诧异,怔愣良久方说了句。   “民妇从来不过问朝堂之事,沈大人的事真的爱莫能助。”   没想到她会思量到这一层。   沈衡有些无奈,蹲身坐到魏夫人身侧。   “夫人多虑了,小女此来只是想为魏家尽分绵力。家父入仕之后,全仰仗魏大人提拔,此番只为报恩,真的没有旁的意思,烦请夫人放心。“   岳涔会有这样的疑虑,沈衡一点都不意外。试想一下,自己的亲生父母在落难时都急于同她撇清关系,不肯施与援手。那这世间还能信的过谁呢?   魏夫人未及沈衡说的这样坦荡,那份眼底的真挚让她不由沾湿了眼眶。   “沈姑娘,多谢你。”   很简单的六个字,她却说的泣不成声。银牙咬住下齿的那份苦涩,是对亲情薄凉的祭奠更是对世道无常的一种哀婉。   沈衡将魏家家眷安排在一户临时租住的民宅之中,银子,是她问苏月锦借的。   算是从她爹俸禄里的一份预支。   苏千岁当时掏的挺痛快的,当着一众魏家人的面,分外体贴的说。   “我的不就是你的,孩子都有了,还计较这些。”   换来一众艳羡和面面相觑的眼神。   她颤抖着一双小手接过银子,只觉祸从口出这话,实在是真理。   她再也不要同苏月锦出门了!!!   告别时,魏夫人出乎意料的紧走了两步。   “姑娘且等等,忙了这大半日,发鬓都散了。”   她这般说着,已是凑上前来。手上松松拢了几下,似不经意间附耳对她说道。   “小妇人对朝堂之事知之不多,但我家老爷在入狱之前却对民妇说过,王秉承这个人同林丞相之间颇有些来往。姑娘可以回去问问沈大人,这字条,当初可经了他的手了。”   沈衡惊诧抬眼,魏夫人却已经转身离去了。   她明白她的意思,魏家已经沦落至此,她只是不想再沾染上什么麻烦。   魏大人清廉一世,受贿亦是帮人不帮己。只叹世人皆凉薄,为己为财不为人。   安排魏家人居住的这所民居,并非地处上京,而是选择了稍远一点的邻县清林。   位置是依山傍水,不如上京繁华。但老百姓多朴实,自给自足倒也过的甚是殷实。   从小城中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傍晚余霞落于山脊,像极了当初的博古村。   只是仍旧少了那份静怡。   步子还没迈开几步,便看到一名壮汉提着妇人的长发暴打的场景。   “还他妈以为你是什么大户家的丫鬟呢?动就说身子不爽利,做不得农活,当老子养你是吃白饭的?”   “嫁过来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老子肯养你和那赔钱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别仗着有几分颜色就蹬鼻子上脸。”   壮汉似乎越说越起劲,那手下拉扯的动作越发狠厉。   被扯住头发的妇人哪里有还手的力气,只一味求饶。   “当家的,别打了。那水缸里的水,奴家真的尽力去抬了。只是山路实在不好走,打翻了几次。您手下略松一松,奴这就去将它抬满。”   虽说已经打春了,到底还冷着。尤其这傍山之地,更是比之上京冷上许多。   那妇人一身薄衫,双手却满是冻疮,紫红一片,哆嗦的浑身都在发抖。   沈衡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侠女,但平生最恨这种打女人的男人,二话不说,上前一脚便将那壮汉踢飞数米之遥。   “将蛮力用在自家婆娘身上,当真是好气派。你没事吧?”   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解下来披在妇人身上,沈衡轻声询问着。   话音刚落,却明显感觉对方原本要抬起的头因着那声询问瑟缩了一下。   她觉得有些奇怪,不由低下头去看,正对上她来不及躲闪的红肿侧脸。   这人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因果报应   “饶林?!”   沈衡震惊的看向那个趴伏在地上的女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沈小姐。”   她面上的神情几番尴尬,慌乱的用长发遮住半边红肿的脸颊。   她是张挽君自小带在身边的家生奴才,直到她出嫁时都一直随侍在她身边。怎么会突然到了这处县城,还嫁了这般。。。   “妈的,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混蛋,居然敢打老子。”   沈衡那一脚踢得不轻,壮汉在原地爬了几次都未站起身,只能气急败坏的叫骂。   饶林见状吓得浑身抖做一团,颤抖着双手去拉沈衡的裙角。   “沈小姐救救奴婢吧,不然回去之后,定然会被他活活打死的。”   说到底,饶林是张挽君的丫鬟,这事轮不到她来管。只是低头看着那个趴伏在地的女子,浑身脏污,满目疮痍,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张挽君,不知你被抓到这里吗?”   饶林是她身边的人,照理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她?”   饶林双手紧紧握拳,像是用尽了全力才能从牙缝中挤出那几个字。   “就是她,逼着奴婢嫁给这个男人的。”   这怎么可能呢?!   沈衡诧异的看向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饶林抬头,将脸上所有的伤疤都暴露在光照之下。   “沈小姐不信奴婢,也是常理。当初呆在她身边,但凡她吩咐的,奴婢即便冒着再大的风险都会去做,到头来却落的这样的下场,算起来,也是罪有应得。”   那上面的疤痕,并非全是新伤,还有许多错综的鞭痕和烧伤。   饶林的长相其实十分清秀,在丫鬟是极为出挑的,若说今日这一出是张挽君故意让她编造的一场戏,也不太可能。   没有女子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况且她同苏月锦来此,根本没有通知任何人。张挽君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事事算计周详。   “你先起来吧。”   沈衡缓缓伸手,将她扶起身。   “如果你愿意,先跟我回了沈府再说吧。”   一旁的壮汉由自跳脚骂着“那是老子花了银子买回来的,你们说带走就带走,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那个小白脸,你莫不是看上了我家婆娘?人要带走可以,总得拿些银子打发了我。”   沈衡已经带着饶林走远了,苏千岁四下看了看,状似附近没有比自己脸白的。   无辜的用手指着自己。   “你在说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   壮汉瓷牙咧嘴的站起身“你们这些公子哥,看上个有点姿色的就动歪心思,当老子不知道呢?劝你识相些,拿了银子打发了我,不然老子日日跑到你府上去叫嚷,大家都没脸面。”   苏千岁对于一个山野村夫能有这样的脑子表示极为赞许,欣然扔下一块腰牌。   ”你喜欢闹便去吧,我在府里等你。“   壮汉从来没见过比自己还要无赖的人,瞪着他离去的背影恶狠狠的捡起那块腰牌,下一瞬,却吓的魂都快没了。   端亲王府!!!   这就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那里找死啊!!   从县城回来之后,沈衡直接带着饶林回了沈府。进门的时候,道道正在同桂圆两个人拆线玩,待看清她带回来的人是饶林后,差点将手里的线团塞到她鼻孔里。   要不是她眼疾手快的拉住,只怕丢到大街上都是有的。   这也难怪,当初沈家落难的时候,沈衡曾带着道道去张府找过张挽君。对方闭门不出,就是打发饶林出来丢了几两银子扔在地上。   到如今,道道仍记得她居高临下嘲笑她们的场景。   “哎呀,银子没放稳,居然掉在地上了。沈小姐怎么没仔细接住呢?奴婢的腰近来不好,便不弯下来捡了,您若是想要,便自己蹲下身子拿吧。”   往事历历在目,道道会恨饶林,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挽君许多事情都交由她做,就连同林曦和解除婚约以后也没少让饶林在闺阁之内造谣。   每逢遇见,都是一通冷嘲热讽。   沈衡拍着她的肩膀说,做人要大度。   但道道仍旧偷偷在送去给饶林沐浴的桶里擤了好多鼻涕。   沈衡拿了几件自己的旧衣给饶林换上,看着她含泪望着自己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她在她沐浴的桶里,也顺手丢了几颗小石子。   她承认,她和道道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饶林跪在地上轻声说:“奴婢过往做了许多错事,也知罪孽深重。如今得沈小姐大度,带着奴婢脱离苦海,是真心谢您的。“   言罢就是重重的三颗响头,沈衡如何拦都没能拦住。   她告诉沈衡,自己会有今日,只恨识人不清。   当初她作为张挽君的陪嫁丫鬟,跟随她到了林府。她为了讨得贤惠的名声,在怀孕期间,将她送到了林曦和房里。   林大公子起初还义正言辞,过后也就半推半就了。陪嫁丫鬟做收房,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能落下个一男半女,抬了侍妾也是未可知的。   只是饶林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为此张挽君还特意找来了大夫为她诊治,开了许多汤药给她喝。   说到这里,她自嘲的笑笑。   “可叹那时我还感念她的恩德,千恩万谢的喝那汤药。若不是药材没了,我跑去抓药,只怕到死还在忠心于她。”   药店的老板说,这药是让人绝育的虎狼之药,少食可以避孕,长期服用便会导致终身不育。   亲手将她推到林曦和怀里的是她,下药不让她生育的也是她。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张挽君真的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得知真相之后,饶林便多了个心眼,时常将药偷偷倒掉,不出半年,她的肚子便有了动静。   张挽君心下暗恨,明面上却对她更为关照了。   林曦和要娶七公主,她挖空了心思要让他如愿。还将饶林身怀有孕的消息假刘雅君之口告诉了苏月华。   七公主对此自然十分不满。   林家为了保住林曦和的好名声,听从了张挽君的意思,将饶林赶出了林府。还将她嫁到偏远的清林县。   “奴婢出来的时候,身上就是怀着身子的。嫁给那牛二不久便诞下一女,时常从早到晚的务农不说,还要遭他打骂,实在过的连畜生都不如。就连月子里,都要顶着寒风去山上挑水。”   一旁的道道张了张口,忍不住道。   “那你的孩子。。。你就这样跟着我们回来,不担心牛二回去打孩子吗?”   “孩子?”   饶林脸上一片惨然,就连那目光都涣散的毫无焦距。   “孩子早就死了,死在一个大雪夜里。牛二喜欢赌钱,家里连碗米汤都喝不上,我去邻家求张嫂子施舍一碗面糊,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将孩子从炕上扔下来。”   “满地的鲜血,我的孩子还未足月呢,就那样趟在血泊里。天知道我有多恨,他对我说,是张挽君授意他做的,他还得了五两的赏银,足够他去村上赌上几把了。”   “五两银子,换一条活生生的命,我如何会不恨!!!”   “沈小姐。”   她泪流满面的将视线移向沈衡。   “若您信得过奴婢,奴婢愿意出堂作证,说出她所有罪行。老天都是有眼的,我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张挽君的报应,也该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何为老蚌生珠   王秉承被抓了,是大理寺的杜大人亲自将其带走的。   说是奉旨传召,但是这人,找遍整个天牢也没看见被关在哪里。   王秉承虽说官职不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么无端消失了,许多人都猜测,必然跟这次的科场舞弊案有着重要的关联。   林方知手底下的关系盘根错节,多方打探之后终于得知。沈括手里的字条曾经被人动过手脚,而王秉承是在他接触魏清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还有传闻,真正的字条已经找到,不日便会作为呈堂证供摆放于案前。   眼见着重审之日在即,林方知在家寝食难安。   恰逢张挽君端着炖好的药膳端上来,不觉怒上心头,挥手打碎汤盏。   “混账东西,我还有心情吃这个?当初要不是你出的主意,说此法可至沈括于死地,我怎么会冒这个风险?如今倒好,端亲王回来之后彻查重审不说,我手下的钱庄赌坊也被查抄了,就连王秉承都被抓了,都是你做的好事。“   这些天来,整个大理寺都寂静的如一滩死水,零星的消息传出来也是要拖上好几层关系。   林方知敛财许久,从未出过什么纰漏,也不知他们查出了什么,终日如履薄冰。   ”父,父亲莫要惊慌。此事,虽说闹的动静大了些,但王爷那里不是也不见消息吗?王秉承胆子极小,供出了我们,他也是得不到半点好处的。“   张挽君原本在林家颇有些地位的,只是因着这段时间的事情,无疑就成了林方知的出气筒。大院里的棺材板还在头顶上吊着,就像一只随时都可能落下来的钢刀。   当初说要算计沈括的时候,不光是她一人之意,林家夫妇都是同意了的。如今全将气撒在她身上,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不要惊慌?”林方知听后横眉立目的瞪向她,狠狠戳乱她的发鬓。   “这是杀头的大罪,要掉脑袋的,你倒是说的轻松。林家要是倒台了,你也别想好过,借时你父亲的那些暗地里的勾当,也别想脱了干系。“   卸磨杀驴,张家替林家洗黑钱的时候,满眼的兄友弟恭,妯娌之间也相处的极为和睦。现下这般,是要翻脸了吗?   张挽君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这些日子过的更如过街老鼠一般。听到林方知如此说,早吓的跪倒在地。   ”父亲,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是有人看见张木生在沈府出现过吗?想来王秉承也被关押在那里。“   都说死无对证,如果知道的人都闭嘴了,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的了。   ”知道了又如何?“   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目光短浅的很,就算知道人在沈府里,难不成去找人暗杀吗?“   端王爷现下就住在那里,皇家禁卫藏身在何处无人可知,只怕去了才是正中对方下怀。   “为今最要紧的事情是找到沈括写的那张药方,不能让真正的字条出现在堂上。”   庆元朝律例,官商勾结数额不多者顶多充军,他们查到的也只是上京的这条鱼线而已,但结党营私诬陷同僚便是大罪了。   那字条是王秉承换掉的,但他这人小心思多的很,偷偷留下那罪证想要再捞些好处是极有可能的。   林方知用手敲了敲桌案,突然语气温和了下来。   缓缓扶起张挽君。   ”你过往不是同沈括的女儿关系不错吗?你去她府上一趟,探探口信。端亲王如此在意她,料想那字条,也有可能是在她手中保管的。“   真跟沈衡的关系极好她会这般惊慌?   张挽君低头不语,心底冷哼数声。   面上却只能唯唯诺诺道。   ”父亲也知道,我二人虽情同姐妹,但嫁给羲和之后,这情分也就断了。儿媳就是哭着去求她,也不见得奏效。“   ”奏不奏效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江南盗者无数,只要出的起银子,不怕拿不回字条。他就是要确认,那东西是不是在沈府手上。毕竟同样的伎俩不能用两次,去了,便不能空手而归。   张挽君只恨自己平日表面功夫做的太好了,自嫁过来也没少故作愧意的表示对沈家的同情。   如今倒好,让她出面去撬沈衡的口,当真是咬碎了牙硬生生的往肚子里咽。   林府这厢黑云压境,大理寺的天牢里却是万里晴空。   陆雁回坐在牢头殷切搬来的座椅上,一口一口吐着烟圈,顺道”聆听“着某个小男人小小声的低语。   “烟抽多了对身子不好的,夫人还是少抽些吧。虽然为夫也觉得这样很气派,但到底伤身。”   “衡衡前些天还跟我说,想再要个妹妹。为夫思量着,难得她孝顺,总不好拂了她的意。”   “生孩子前抽烟是不好的,有医术典籍为证,夫人若是肯听,为夫便读两段来。”   这样的唠叨,几乎每日拿起烟杆都有那么一次。   陆雁回单脚翘起斜靠在椅子上,媚眼如丝的挑了挑眉。   “想要妹妹了?你这心思怎么到了牢里还这般活泛?”   怀了孩子她少不得要留在上京些时日,想留她非要拐着弯的说,真当她是个傻的?   被拆穿了小六九,沈括也不在意,嬉皮笑脸的蹭上前来。   “夫人,我们再要个孩子吧,衡衡就要出嫁了,到时候只剩我孤家寡人的多可怜。”   他拢着袖子,可怜巴巴的堆坐在她身侧。估计陆雁回要是说一个不字,那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情绪酝酿的倒十分饱满。   陆庄主好笑的凑上前摸了摸他鬓间生出的零星白发。   “坊间都说了,过了四十岁生子的都叫老蚌生猪,我是极不喜欢这名号的。”谁愿意无端生头猪出来。   沈括一听那话就知道自家夫人理解错误了,急忙解释。   “是老蚌生珠,珍珠的珠。意寓晶莹璀璨,夫人理解错那意思了。”   珍珠吗?   陆雁回笑着站起身,扬起的绯红轻纱抚过他的侧脸,带起一阵红雾。   饶是沈括已同她成亲多年,依旧被那份妖娆迷的七荤八素。   她垂下头,轻声耳语。   ”珍珠,也不生。“   他就知道是这样的。   落寞的用脚扒拉了下地上的稻草,沈大人的小脸颇有几分挂不住了。   酸腐书生不算绝色,但矫情起来也是唇红齿白的。   陆庄主心情甚好的走到门边。   ”衡衡嫁了,不是还有我陪你吗?“   ”夫人!!“   他震惊的抬起头,一双眼底满是水汽。   ”这意思难道是?“   陆雁回眨了眨眼。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个呆子。“   此事之后她会在上京长住。   四处漂泊的日子虽自由自在,但心底那份念想却总让她失神。   有沈括在的地方,就是家。   她也该回家了。      ☆、第七十一章番外:蠢萌爹的爱情   挽瑕山庄是江湖第一大庄,庄主陆凌一直是道上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却娶了一位书香世家的夫人。   陆凌一生爱武成痴,却因为这位夫人生出了舞文弄墨的雅兴。   只可惜妻子早亡,生下来个女儿又是个随了他性子的。三岁上房,五岁揭瓦,十二岁的时候便将一把九环大刀舞的虎虎生风。   陆雁回长了张好样貌,杏眼柳眉,眉宇间三分英气七分颜色,偏生痞里痞气的。   对此,陆凌一度觉得十分头疼,终日愁眉不展的担心她嫁不出去。   养到十七岁的时候,他实在无奈,巴巴拉了自己的徒弟过来泪流满面的说。   “你们谁愿意娶雁回,将来我便将庄主之位传给他。”   哪里知晓,那些平日意气风发的侠士,一个个吓的面白如纸。   “师父,小师妹人品相貌皆是人中龙凤,徒儿只怕配不上她,您还是另找他人吧。”   “是啊师父,小师妹真的不愁嫁的,您还是问过她的意思再定吧。”   自古英雄配美人,但陆雁回这美人却是长着逆鳞的。还记得开始时,也有几个不怕死的向她表白,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吊在树上整整一夜。   挽瑕山庄事物繁忙,陆凌疏于管教,再加上娘亲早逝,在男人堆里长大的陆雁回性格难免乖张。   老庄主被逼的无法,亲手拎着陆雁回的脖子厉声斥责道。   “你现下就给老子下山,自己去寻夫家去,若是十八岁之前还不能将自己嫁出去,你就不用回来了。”   可怜陆姑娘云里雾里的被赶出来,包裹里只揣了十两银子。   仗剑一笑闯江湖,陆雁回对此还是十分向往的。奈何囊中羞涩,啃了几天草叶子之后终于咽不下去了。   沈括就是那个时候手持一把折扇翩然出现的。   据陆庄主事后回忆,他那时的身姿当真倜傥如仙,姿态儒雅,带着旁人没有的闪亮光圈。   在她当时的认知中,无疑就写着“财神爷”三个大字。   “喂,小书生,你过来。”   她翘着脚咬着半片叶子,笑眯眯的冲他招手。   彼时的沈括刚中了进士,算是衣锦还乡。途经挽瑕山,突然看见这么一个漂亮女子对自己招手,眼神迷蒙了半晌。   “姑娘唤我何事?”   他是读书人,见过的姑娘也只是家中一些表亲。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娇羞内敛,如这般堂而皇之斜倚在路旁大石之上的,绝无仅有。   陆雁回看得有趣,笑眯眯的走进几步。   “都说读书人老实,我如今落难了,想请你帮忙资助一二,你不会拒绝吧?”   沈括被她那一双美目盯的不自在,本就文弱的脸上爬上一抹红晕。   ”姑娘,想在下如何资助。“   她笑着伸出小手捻了捻。   ”先借点银子花花吧。“   那是沈括同陆雁回的初见,刚刚金榜得志的少年人第一次遇见那样张扬的女子,只一眼,便深深望进了心里。   可惜陆小姐对沈括并没有多大印象,只觉得偶遇的这位“金主”老实的紧,说话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像个乖巧的姑娘家。   故事如果仅限在这里,只怕就不会有之后的沈大小姐了。   巧就巧在,数月之后沈括奉诏去上京任职,又碰上了这位娇艳如芙蓉的陆小姐。   她当时正在大街上四下转悠着,已经来来回回走了许多圈了。   他拱手走上前去,尽量轻松的说:“陆姑娘是在找什么地方吗?”   实际上袍袖之下的手掌,紧张的整个都汗湿了。   陆雁回似乎思量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来,不过心情极好,兴奋的搂上他的肩膀。   “呆书生,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括似乎从遇见陆雁回开始,脸上的红光就没有消散过,面色酡红的道。   “小生,来京中任职,前些天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会遇到陆小姐。”   陆雁回看着他脸红的样子大笑,俏皮的将头伸到他近前。   “那可是恭喜了,我在京城闯荡,但是囊中还有些羞涩的,所以银子不能现下还你。”   沈括听后连连摆手。   “小生并不是让陆小姐还银子。”   那焦急的架势,又是惹得陆雁回一通大笑。   每次遇上她,她都过的穷困潦倒的,这次也不例外。手里没了银子,啃了几日馒头,就连租住的客栈也想不起来是哪处了。   陆雁回有些迷糊沈括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会迷糊成这样。   她吊儿郎当的对他说:“你也崩问了,我不识字的,压根就不知道那客栈叫什么名字,今晚去破庙住上一晚算了。”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有处能挡风避雨的足矣。   沈括低头看着手里的扇子骨,弱弱的问。   “那破庙,陆小姐找的到吗?”   一语中的。   她找个毛,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人。   略有些丧气的转了转手里的烟杆,她说。   “那啥,反正看见没人的地方我就凑合住一下呗。”   这也能凑合?   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沈括搓了搓手掌。   “陆小姐要是不介意,住到小生那里可好?”   天知道那个老实巴交的书生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一句话。   他傻傻站在原地等着,然后看见那个姑娘一蹦一跳的走回来,歪头笑道。   “如此,便多谢你了。”   陆雁回不拘小节,但并不是什么男子都能近她的身,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呆书生莫名亲近。   他的住处其实也没比破庙强上多少,木质的宅子,打开门时还发出吱吱嘎嘎的摇缀之声。   房顶上还铺着稻草,上面用一直木头板子晒了几片红薯。   她跳上房檐去吃,吓的沈括连声说,姑娘小心些,房顶不是很牢靠,仔细摔着了。   她坐在房上看他,突然觉得这个呆子可爱的紧,比她过往见过的那些侠士都要可爱。   陆雁回是个路痴,住过哪里,走过什么地方从来都不记得。   但是她却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沈括的住处,因为只有他的房顶上晒着红薯,只要累了,纵身一跃便能一眼找到那处挡风遮雨的地方。   玉遐谷的谷主玉衡子向挽瑕山庄提亲了,她爹甚欢,飞鸽传书让她回庄。   她见过那位玉谷主,一身青竹长衣,端的面如冠玉。两人在武林大会时也颇有几面之缘。陆雁回对他的感觉,不算讨厌,探讨武学时也曾把酒言欢。这样的人物作为夫婿,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嫁人嘛,原该是找个志同道合的人,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但是她却不知怎么,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对沈括说,自己要走了,回去嫁人,等忙完了婚事再回来看他。   他正背对着她准备晚上的晚饭,听到这话之后愣在原地许久。   “现在就走吗?”   他如是说,声音里是不同以往的沙哑。   陆雁回也不知为什么,心里越发堵的慌。抬手抽了两口闷烟。   “现下就走。”   气氛一度冷凝,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没有半分人气。   她是受不了离别的人,也不管他看不看的见,轻摆了下衣袖。   “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吃饭吧,有时间再来看你。”   几乎是慌乱的夺门而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慌乱什么。   或许潜意识里,她希望他出声留住自己?   “雁回。”   还未走出院落,她便听到那个人焦急的呼唤。   傍晚落霞微红,抚过两个人都有些紧张的脸上。   他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嫁。”   她没有回头,只是将视线看向不远处的红霞。   “我都二十了,再不嫁,当真没有人会要了。”   身后一直没有回声,她以为他回去了,正要提步离去时听到他一字一顿的说。   “若你肯,我娶你好不好?”   她诧异的回头,想看看那个平日总是珐生生看着自己的书生是什么样的神情。   却失笑的见到那个男人躲在角落里偷偷的抹着眼泪,对着一面泥墙自顾自的说。   “我喜欢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是我是真心的,比真金还真。我不是很会说话,除了满肚子酸腐诗书什么都不会。但是我会对你很好的,跟对自己娘一样好。”   看着他的怂样,陆雁回本来想笑的,但不知为何,整个眼眶都濡湿了。   她说:“我不愿意嫁当官的,我爹说你们这样的人将来都是要三妻四妾的,我嫁的人,一辈子只能娶我一个。”   他慌忙转过身,情急之下也不知该如何,抬起三根指头指天对地的发誓。   “沈括若能得陆小姐为妻,此生此世绝不再娶,若有违此誓言,宁愿天打雷劈。”   这不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也不是她见到过的发的最毒的誓言,但是她却莫名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裙角在地面划过一道弧度,她缓缓转身,依旧朝前走去。   沈括入定一般望着她的背影,脸色惨白一片。   “还不跟上来?”   几步之后,她促狭的转过头冲他微笑。   “你个呆子。想娶我,总得先去拜见了爹才行。”   沈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那个一身红妆的女子笑掩如花的样子。   他如捣蒜一般点头,没出息的抬起袖子捂住双眼,哭的像个孩子。   那一刻的场景,真的好美。   一个呆里呆气的文弱书生,一个莽撞倔强的江湖侠女。   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多少峰回路转,却单纯的那样真挚。 作者有话要说:  满满一章番外送给你们。   明日晚上正常更新正文,表拍小盎,真的是忙的有些应接不暇。   银家明天就回来了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七十二章大理寺开堂重审   张挽君根本没去沈府,因为她知道,即便她去了也不会有任何收获。若是碰上哪个不开眼的奴才,如道道之流,就算不被吐上一脸的口水,也是拒之门外的一通谩骂。   她可没有那份兴致听那些。   只是林方知吩咐了,又不能不出去。   字条是她写的,她比谁都清楚一旦林家倒台,自己的下场有多么悲惨。   不过她倒是多长了个心眼,不去沈府却是打算回张府一趟。   她父亲如今官拜三品,自然少不了林家的提携,这些年的账簿,包括宝通钱庄的都没少过他的眼。她此去,一则是让他早作准备,二则就是给自己留好后路,若是林家真的不行了,她也能有个脱身的退路。   庆元朝律例,身怀有孕的妇孺可以免于一死,她得好生张罗一下这件事情。   她特意没有带随侍的丫鬟,自饶林那个贱人走后,虽说除了颗眼中钉,到底没什么可信的人。她做事狠决,向来不会用信不过的人。   身边没了人伺候到底不方便,刚从巷口转出来便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下意识的抚着肚子倒退几步,她厉声骂道:“没开眼的混账东西,走路不用眼睛的吗?你知不知道我。。。”   后面的话,都在看清那身绯色红装之后生生咽下去了。   拿着烟杆的陆雁回斜睨着她。   “不知道你是什么?”   张挽君同沈衡相交的那几年,虽然鲜少见到沈夫人回府,但这样的女人,只需见过一次便很难会忘记。   她讪讪的垂下头,再抬眼时已经是一脸温顺。   “原是沈夫人啊,小女方才走的急了,实在失礼。”   陆雁回上下打量着她。   “张挽君?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出息了,这穿金戴银的也难怪我没认出你了。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赶着投胎去?”   死人才赶着投胎呢!!   这女人空长了张容貌,说话却还是那般粗鄙。   张挽君心下不满她的言行,面上也只强笑道。   “小巷狭窄,平日少有人经过,就算路过也会有脚步声。夫人身家功夫好,走路无声,小女这才撞到了夫人。”   言行之意,你这么悄没声息的出现,不撞到才怪呢。   没几个人知道陆雁回的真实身份,沈括对外也只说这位夫人是武馆教头之女。张挽君从来瞧不起这些“莽夫”,所谓的谦逊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读过书的都喜欢咬文嚼字的数落,奈何陆庄主本身没什么学识。嘴角一弯,吊儿郎当的道。   “你也不用恭维我,下次走路注意着些就行了。说起来,你这身怀六甲的还一个人出来闲逛,是你丈夫不欢喜你了吗?还是林府已经落魄到连个丫鬟也无的地步?我们家仆从倒多,你要是想借我也不会吝啬。”   张挽君看着那张近乎施舍的表情险些气死,深吸了一口气不咸不淡的说。   “小女出来的焦急,所以才没带丫鬟。夫人若没什么事情,小女便先走一步了。”   这般说着,脚下已是迈步同她错开。   陆雁回烟杆一转拦住她的去路。   “我有说过让你走吗?”   张挽君不知道沈衡对她说过什么,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担心她敢出手伤人。   轻笑着看着她,刚想说“沈夫人还有何赐教?”   便看到一个拳头迅速朝她脸上袭来。   她真的敢打人!!   这是她晕倒之前唯一的意识。   沈衡缓慢的自房檐跳下来,看着张挽君头上的那颗迅速鼓起的青包无奈的看着自己娘。   “不过是让您拍晕她,这手下的也太黑了些。”   她双臂环胸,甚无辜的说。   “这不是也晕了吗?”   是晕了,估计没个三天是醒不过来的。   陆雁回冷眼看着张挽君,往前踱了两步。   “您要做什么?”   沈衡伸手拉她。   “揍她。”   她回的坦荡。   害的她女儿背了这么多年骂名,搅的沈府家务宁日,她还让她喘着气,这是她陆庄主的脾气吗?   一旁的沈衡瑶瑶头,满脸同情的说。   “不管怎么说,我也同她认识了这么多年。就是要揍,也等她做了证词再说,先带她回去吧。”   话毕,径自拖死狗一样拎着她的胳膊朝弄堂里的小屋走,一路上碎石无数,“无意间”又撞出几颗青包总是难免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大小姐也不是那么大度的。   大理寺开堂审案是在三天之后。   三审官员身着朝服侍立在侧,躬身俯拜坐于堂上的端王大人。   苏月锦一身月白交领蟒袍,腰佩玉带,阔袖之上金丝滚面云纹甚是繁复,尽显皇室威仪。   那一张无论何时都略显慵懒的精致面容,也脱去往日闲散,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这位十六岁便封王的殿下,在许多人眼中都显得太过年轻,但端坐于上的淡然和处事的刁钻又无一不让人拜服。   端亲王是朝臣们最琢磨不透的人,也是他们不自觉会心生惧意的人。   太尉穆兆照例将案情经过重述了一遍,提到沈括受贿一事时,他建议先传召证人柳红玉和罗娟二人。   三审之中,穆兆的态度一直是中立的,他不像御史乔严令同林方知的关系亲厚,也不想扯入什么厉害关系。   这两个证人是沈衡自己找来的,表面上看去好像在偏向沈家,实际上又像是在卖林方知面子,先将无关痛痒的传上来,趟趟浑水罢了。   苏小王爷了然,轻叩桌案,允了那妇人进来。   柳红玉和罗娟两进大理寺,其实心都是半悬着的,进来之后垂首跪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经过讲了个大半。   乔严令请了个示下,率先发问。   “堂下妇人所述玉钗馆账簿被火烧一事,是何时发生,何人可见,几人能做其证?”   柳红玉张口答道:“账簿火烧一事乃是案件开审前两夜发生,时间是戌时左右,身边伺候丫鬟皆可为证。”   乔严令再问:“怎么如此重要的账簿会落到火中?”   妇人答曰:“因她不常在馆中招呼,所以每日都会对账,那日天寒便笼了火盆来烤。刚巧丫鬟进来同她讨论花样子,便顺手将账簿放在了腿上,站起身时没提防账簿就这样掉到了火盆之中。”   “天气干燥,账簿又是沾火就着,再抬手去捞时,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过程叙说的有理有据,还带了半本烧的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的账册。   乔严令将账册双手奉上放于苏月锦手边。   “不知王爷对柳红玉的证词还有何疑议?”   苏千岁却并没看那账册,而是单手支头饶有兴致的问了句。   “听说玉钗馆在坊间极是出名,手艺也好,想来生意定然是不错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不着调的主审大人   柳红玉没想到苏千岁会有此一问,怔愣一下回道。   “馆中生意确实尚可,多是仰仗一些官家小姐和太太的招抚,在旁的钗馆中算是不错的。”   “这两日如何?”   柳红玉不明就里,老实答道。   “最近两日也不错。”   苏千岁轻嗯了一声。   “既如此,你便帮我也做两支。”   三审坐于堂上,明镜高悬之下讨论的不是案情而是如何做簪子,这话传出去如何不令人咋舌?   只是说这话的人是端小王爷,你能奈他何?   林方知从头至尾没有吭声,闻言也不过皱了皱眉,其余两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装聋作哑。   执笔的郭先生清咳一声“王爷,还是审案要紧。”   做簪子什么的,至少要等退了堂再说。   苏月锦歪头看他:“本官就是在审案啊。”   这会子正儿八经的倒是自称本官了。   郭先生摇摇头,只得由着他去了。   柳红玉知道主审贵为当朝千岁,就算有疑虑也不敢直问,因此答道。   “不知王爷,想做什么样的物件?”   “一支八宝鎏金镯子,上刻卷丝云纹,妆点处缧二十四道金线,每根金线再绕三十六根银线,盘桓于上。另一簪子做缠枝花纹,簪首含金八成,扇形。刻如意葫纹,后以点翠轻坠,玉石选和田青玉,剔透即可。”   苏月锦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纹饰虽说繁琐,材质却并不刁钻。世面上略上乘一点的,大都是这个图样。   柳红玉默默点头记下,又听到他说。   “我平日鲜少留意女儿家的东西,不知你们做不做胭脂锦盒?阿衡的东西总是乱放,做的金贵些她便好好收着了。”   从做簪子,到儿女私情,苏小千岁极尽于闲散之能事。   堂下清咳声不断,他却半点都不在意。   柳红玉被绕的一头雾水,只得下意识的说。   “回王爷。胭脂锦盒也有的,金边檀木,馥香盒子都会做。”   “那便也做上一个吧。纹饰挑最好的样子,木头用红檀的,盒面三层,不需太大,务必要精致便可。”   妇人一一点头应下。   “你现下再将方才我说的复述一遍,等下去领定钱。”   柳红玉闻言又是一怔。   若说没问锦盒之前,那花样子还能记住些许,这么一打岔,哪里记得那般清楚。   小心翼翼道。   “王爷要的样式有些繁复,小妇人未及记得清楚,不知王爷能否准许民妇用纸笔记下来,以免弄错了样式。”   苏千岁单手支在案前。   “柳掌柜的记性这般好,还用的着纸笔吗?依照你方才之言,账册因火烧而不全,那过往所订的样式都在其上。你连我方才所述都记不齐全,如何能应对那些留了样子付了订钱的老主顾?难不成挨个请了来,逐一再问一遍?”   “账册丢失,你玉钗馆的生意却照旧做的顺风顺水。无人上门发难,簪子也按期送于各位主顾手上,就连十天前在你店中订了簪子的都拿到了成品。”   他单手轻叩了两下案几。   “若不是刘掌柜的记性好,那就是记录的账册还在你手上了。”   苏月锦的话没有刻意加重语气,面上也依旧清清淡淡的,但就是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吓的柳红玉软倒在地。   随手抬起一本账册,他温润道。   “柳掌柜的账册被烧了,我这里倒是有一本,不知是不是你的。”   言罢顺手一抛,掷于堂下。   林方知面上一凌,不由几步上前捡起那本账册,竟然。。。!!   “王爷恕罪,民妇的账册确实被火烧了,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店中总会有另一本备用。实在是利欲熏心收了一位大爷的银子,这才在堂上信口胡诌的。”   她一个做钗子的妇人,无非是死了丈夫才抛头露面出来糊口的。   没谁不爱银子的,哪里知道这银子就足够要了她的命。   林方知脸上惨白一片,一是恨这妇人不照他所说毁了那证据。二是,苏月锦掷出的这本册子根本半点字迹也无,分明是诈她的。   可叹这贱人根本经不得吓,还未如何便哭天抢地一番。   苏千岁不咸不淡的看向林方知。   “丞相的脸色,状似不太好看。”   林方知心下一紧,强颜笑说。   “最近没有睡好罢了,王爷睿智,实让吾等惭愧。”   庆元律例,作伪证者不论情节是否严重都要杖责三十。柳红玉被拖出去行刑,那一杖杖伴着哀嚎的哭喊,早吓的罗娟浑身发抖。   从始至终,端亲王都没有问过她什么,但眼前的一幕便是下一个她。   跪地匍匐,不待苏月锦张口她便慌乱道。   “王爷开恩啊,民女认罪。”   罗娟对自己做伪证的事实供认不讳,但给她们银两的人也只说是一个中年男子,穿得一身华贵锦袍。至于样貌,天色实在太暗,所以看的不是很清,但那上面挂着的腰牌却写了个林字。   这也正是,为何开审那日她总是惧怕的看向林方知的原因。   这等小事,林方知自然是打发林府的人去的,不过庆元朝姓林的何止他一人,这样的供词就算惹人生疑,一时也做不得什么数。   苏小千岁抬眼看他。   “姓林?倒是合了丞相的姓氏了。不过林大人处事一向光明磊落,自然不会做这等下三滥的事。”   光明磊落的下三滥被好一通嘲讽,林方知喉咙口紧了又紧,拱手道。   “下官,一直都是恪尽本分的。”   苏月锦赞许的点头。   “如此甚好,传张木生和刘守财进来。”   宝通钱庄的人一进来,便先望向案前的林方知。他眼神阴翳的看向那两个,不由让他们抖了一抖。   郭先生拿出两本账册,让在座的人看了,缓缓道。   “这是他们交出的地下钱庄和赌坊的黑白账目,字迹清晰并无改动。而二月十六日下午,沈括确实没有将银子存入宝通钱庄。以下是他二人的供词,几位大人可以看看。”   郭先生本身并无官职,却呆在圣上身边多年,但凡涉及皇家要案,都是由他执笔记录。   这两件证物的份量,可见一斑。   苏千岁不咸不淡的把玩了两下扶尺。   “诬陷朝廷命官是大罪,你二人是受了谁的致使,又是仗了谁的胆子?!”   惊堂木一声轻响,震得堂下包括在场的官员都是一惊。   那张慵懒的脸上只多了三分肃目,便足以让众人不敢逼视。   刘守财哆嗦着上前,一字一顿的道。   “小人是受了林方知林丞相的指示,将三十万两银子的黑账嫁祸在沈大人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叫个饭   “大胆!!”   几乎是那话刚一落下尾音,乔严令便站了起来。   “林大人贵为一朝丞相,如何会做这等龌龊之事。”   瞪着刘守才,他向前迈开两步。   “前些天你敢污蔑沈大人,今日又想陷害林大人吗?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乔严令是背对堂上的,怒斥中的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二人,若不是碍于苏月锦在,只怕伸手掐上他们的脖颈都是有的。   双手拱与胸前,他躬身对苏月锦说。   “王爷明鉴,林大人平日一直尽忠职守,同朝臣关系向来交好。虽同沈大人的关系不算亲厚,也断没有故意诬陷置他于死地的必要。”   乔严令同林方知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一听说牵扯到赌坊之事便乱了阵脚。手里头有多不干净,心里就有多慌乱。   苏千岁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   “乔大人所言甚是。不过这话还是说的早了些,无非是几句说辞而已。乔大人想要力保,有的是机会。”   这一句话,说的意有所指,乔严令面上一片僵硬。   “下官只是,只是。。。”   “乔大人只是一时情急才会这般无状的。”   林方知突然接下了话茬,郑重对苏月锦施了一礼。   “下官同乔大人关系亲厚,方才失礼之处还望王爷恕罪。”   千岁闻言轻笑。   “无妨,你等都是老臣了,这等小事没什么怪不怪罪的,只要不犯什么大错,本王都是体恤你的。”   他自来以“我”自称,如今说出“本王”二字,一是让林方知摆正臣子该有的态度。二则,小错不论,大错不恕,便是教他若此事是事实,我也绝不会因为你是老臣而姑息,也不用在那里倚老卖老。   苏月锦话里的意思林方知当然明白,一面颔首称是,一面转脸对刘守才问道。   “俗话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两位既然说本官故意诬陷沈括,不知可有什么凭证?”   上下牙一咬就能吐出个”死“字,作证不是单靠两张嘴就能说明什么的。   凭证?   张木生同刘守才的面色有些苍白。   “并无凭证。”   林方知平日甚是谨小慎微,不论大事小情,吩咐的时候都是命人将他们秘密带到一处地方交代的。若不是有次赌坊出了件大事,一定要出面解决,只怕他二人都没有这份“福分”能见到他。   林方知再问。   “既无凭证,那可有其他人证?”   刘守才苦思一会儿,颤颤巍巍的指着张木生。   “那日张管事的也在,他,他可以证实。。。”   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他心里也是明白的。张木生同自己相熟,就算那日他在,他的话也不足以作为有力的证明。   林方知脸上挂着几分得意。   “口说无凭,万事都讲究证据二字。诬陷朝廷命官是大罪,二位还是想好再张口吧。不然连累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句”一家老小的性命“一语双关,带着心照不宣的威胁。两人偷眼看向堂上,一时竟是语塞。   他二人被苏月锦带走之后府里的家眷便消失了,除了林方知,无人知晓他们的住址。   刘守才握在手中的一封信函都有些汗湿了。   那是一次林方知离去时他无意在地上拾到的,笔迹清晰的记录着几笔朝中往来的账目。   但现下。。。   他看了眼他状似无意,把玩在手里的一只长命锁,不由又将信揣回了怀中。   那是他儿子满月时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他的妻子孩子,果然在他手中。   场面一时冷凝,寂静的恍若一根银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的分明。   苏月锦泰然坐在堂上,转而吩咐桂圆。   “将悦风阁的小二哥唤来,我有事吩咐他。”   悦风阁是上京较为出名的一家酒楼,因着菜品不错,不少达官贵人出门,包括朝臣叙旧,都喜欢在那里吃上一口。   林方知同乔严令互换了个眼神,都有些担忧。莫不是他在那里得了什么消息?   悦风阁的人很快便到了,小二哥似乎也没想到会被带到这里,哆哆嗦嗦的跪在堂下小声道。   “小人姓王名二宝,今年刚满十七。平日就是在阁子里跑跑腿,送送菜,从未做过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啊。不知官老爷叫了小人来,是有什么吩咐?”   苏千岁垂首看他,正色询问。   “你们阁里的招牌菜都是什么?捡几样报上来。”   众人不明其意,但经过前面柳红玉那一番,都知晓了这位千岁爷旁敲侧击的本事,因此也都正色看向那小二。生怕漏掉了什么。   可怜这小二哥无端被这么多大员死死盯着,头一次在公堂上报了回菜名。   那头上豆大的汗珠,自打进来就没有停过。   苏千岁听的满认真,然后慎重的点了三盘小炒并一碗浓汤。   再然后。。。   乔严令嘴角抽搐的看着那个径自吃的香甜的某人。   “王爷,恕下官愚钝。实在看不出这菜同本案有什么重要关联。”   他们眼睛瞪的都快发蓝了,也没看出这里面的意思。   苏千岁吃相甚好的咽下最后一口青菜。   “本官何时说过,这些同此案有什么关联吗?”   他不过是饿了,叫了些东西来吃而已。   看着堂下面如死灰的一张张老脸,他咋了咋舌。   都是经不起吓的人啊。   默默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对桂圆说。   “先将盘子撤了吧,公堂之上总不能太过随意了。”   您这会儿方想到这一层了?   林方知心底冷哼,刚想将脸转过去,却赫然愣住了。   因为那上来撤盘子的竟然是两名妇人,年纪三十出头了,相貌只做平常。 发髻还有些散乱,显得风尘仆仆。   最关键的是,这二人,正是刘守才同林木生两人的家眷!!   苏千岁抬眼吩咐她们。   “该带出去的,都带了吗?莫要遗漏了什么。”   妇人垂首回道。   “回王爷。该带的都带了,并无遗漏。”   两句看似简单的一问一答,却是让刘守才和张木生暗暗放了心。   公堂上带出去的是盘子,外头带出去的,便是她家里的那几口人了。   而所谓的饭食,正是为了找人而拖延时间的一种手段。   林方知面色铁青,看到刘守才再无犹豫,缓缓举起手中信件交代道。   “小的手中还有一封林大人亲手所写的密函,请王爷过目。”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对峙   林方知的脸色一变再变。   都说什么主带什么仆,他行事狠辣,手底下的人也不含糊。他做事喜欢留一手,手底下的人也有样学样。   林方知不知道那信上写的是什么,只恨百密一疏,让刘守才钻了空子。   信函由郭先生转放于堂上,堂下的几位旁听虽未直视,但眼神都若有似无的瞟向那里。   苏千岁用手拨了两下纸边,刚一拿起来,就感觉数道视线凝视过来。   随手放回原处,又是引来一阵紧张之气。   像是觉得有趣,他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直到堂下的那些老东西眼眶发干,几欲落泪时才缓缓将书信又放回了案前。   一旁的桂圆公公不知是从何处回来的,附耳同他说了句什么。   他微一颔首,颇为体谅的对他们说。   “坐的有些累了,不如出去走走吧。”   “。。。!!!”   走?去哪里?   ~~~~~~~~~~~~~~   张挽君醒来的时候只觉一阵头晕脑胀,那头顶的青包就算不用手去触碰也知道已经发紫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晕了多久,只知道一抬眼就见到沈衡那张让人讨厌的脸,真的有一种想上前撕了她的冲动。   瞪着一双大眼,她无辜道。   “沈小姐这是何意,缘何将我关在这里?”   彼时的沈衡正盘腿坐在桌前吃芒果,冷不丁听见她张口也吓的一怔。   “你醒了?还以为要准备一桶冰水将你浇醒呢。”   她娘那一拳头着实打的不轻,生生让她晕了整整三天,道道都已经去准备抬水了。   “你居然要用冷水浇我?”   张挽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沈小姐难道不知道我怀着身孕吗,就算端亲王宠着你,也不可能由着你随便抓人。若是此事让林家知道了,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身孕?   沈大小姐嚼着芒果走进几步。   “你说的是你绑在肚子上的那块枕头吗?放心,我已经让人给你摘下去了,就放在隔壁,稳妥的紧。”   什么?!!   张挽君下意识的抚向腹部,果然空空如野。   她确实没有怀第二胎,只因饶林先她一步怀了孩子。她心下惶急,生怕她会抢了她的位置,这才买通了大夫假装怀孕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慌乱过后,她反倒平静了下来。陆雁回打她的时候半点都没迟疑,可见那时便知道她是假孕,她们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抓了她来,就是断定这个把柄足够让林府难堪。   但是她们不知道的是,她手中亦然握着林府的把柄,林方知就是再气,也断不会随意丢弃她这颗棋子。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沈衡眨巴了两下眼睛。   “张挽君,你整日捂着这么一大团东西,也满辛苦的哦。”   “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   因着房中只有她二人,张挽君也懒得再装了。   “我知道你将我抓来的意思,但是明话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你爹的案子,没有确切的证据这辈子也别想再翻案,我张挽君还没有笨到自掘坟墓的地步。”   “你是不笨,笨的只是我而已。”   沈衡蹲下身,将视线与她平视。   “其实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何你会这般恨我,恨到一定要将沈家置于死地的地步。当年我刚来上京,所认识的闺阁女子中唯有跟你交好,什么秘密都会同你倾诉,缘何你会这般对我。”   那个时候的张挽君,胆小内敛,因着出身不高,总是被排挤在角落之中。   还记得两人的第一次相识,就是在户部侍郎老母的家宴上。她出言提点刘雅君反被推倒,是她伸手拉了她一把,为她出头。   自那以后,两人总是坐在宴席的最角落里,虽同那些官家小姐格格不入,但却由自过的那样开心。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这种距离被拉开了,如今再想到时,也只想到那三个字。   林曦和!   “恨你?”张挽君索性靠在地上轻笑。   “我怎么会恨你呢?同样有着六品朝官出身的亲爹,我有什么理由恨你呢?我只是厌恶你,从心底深深的厌恶。每当看到你可以不顾人言的出入丞相府邸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恶心,因为我想不通,这样一个卑微的你,怎么有脸攀上那样的人家。   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早在你没进林府的时候我便见过曦和。他那么优秀,那么温润,我知道他喜欢在流芳阁买笔墨,便悄悄守在那里,   只为远远的看他一眼。我甚至从来没有奢望过,将来会成为她的妻。   但是你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我所有的念想。他爱上了你,还想要娶你为妻。”   沈衡从没听张挽君说过她的感情,更不知道她心仪的是林曦和。   “当初的事,我从未隐瞒过你,你知道之后也从来没有跟我提及过你对林曦和的感情,反而,”   “反而说服你,让你大胆的去追求真爱是吗?”   张挽君嘲讽的大笑。   “要我说你什么呢沈衡?你有时愚蠢的就是那么可笑。从我学着写字时,学会的第一个词汇就是尊卑。它教会我什么事是能做的,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在地位和身份面前,你爹算是什么东西,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想看你的笑话,我就是想让你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可是林曦和居然会傻到要娶你,你知不知道当你趾高气昂的拿着喜帖来我面前张扬的时候,我多想冲上前去狠狠扇你一巴掌。”   “旁人做了几辈子的梦都没有完成的事情,你却那样轻松的握在指尖。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就是对我尊严的一种践踏,一种侮辱,一种居高临下的炫耀!你明白吗?!!”   张挽君的情绪十分激动,握在掌心的手指攥握成拳。那总是显得很羸弱的脸,此时布满阴翳,带着愤愤不平的咬牙切齿。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还是觉得自己抢了我的男人觉得心里有愧了?”   沈衡默默仰起脸,轻声叹息。   “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那日给你送喜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是趾高气昂。而是欢喜,那日我是真的挺欢喜的。”   重点是这个吗?!   张挽君气的险些背过气去。   沈衡微笑的看向她。   “张挽君,其实你在乎的并不是林羲和。换句话说,你在乎的只是自己向往的权势地位。   我曾经听一位说书的老者讲过一个故事。他说,当这个世间出现了一个富人,众人不见得有多嫉妒,亦或是在见到他奢华无比的居所之后感叹一句:他娘的。   但是如果自己身边的人突然改变了现状,就会觉得恼火无比。   有些时候我们只是不肯承认,我们嫉妒的,都是自己身边人的成功罢了   你觉得我成功接近了林曦和,所以你嫉妒。你觉得我嫁给他,就会高人一等,所以你厌恶我,憎恨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同样的起点,同样的出身,当别人离自己所期望的更近了一步时,即便嘴上说着恭喜,心里还是会愤愤不平的。   这就是人性,不见得是不好的,只是张挽君将它诠释的太过极端,也太过偏执。   “你胡说!!我会嫉妒你?我疯了吗?你又得到了什么?抛弃,嘲笑,冷眼。你沈衡一夜之间因为那场婚宴而变成整个上京的一个笑谈,而我,成功嫁给了林曦和,坐上了侧室的位置,你又有什么?”   “我是没有得到什么。”   沈衡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   “但是我收获了快乐,因为我放过了我自己,即便有着那样一段过往,我也依然相信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人心都纯洁的跟大米饭似的。   你是坐上了侧室的位置,但你过的并不开心,你每日惴惴不安的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从来没有真正享受过生活。   或许是想法不同吧,我反而觉得这样的你,更加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王爷明鉴   能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固然重要,但是如果这份爱要千方百计的用心计去维持,又何必呢?   沈衡的一席话,并没有多么尖锐,但是直击的却是张挽君一直不敢面对的内心。   伸手猛的推开她,她尖声吼道。   “你懂什么?!那种被人厌弃的眼神,不屑的注视,你体会过吗?刘雅君当初多嫌弃我,现在就有多巴结我,你见识过那种被人踩在脚下又跑回来恭维的嘴脸吗?你感受过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吗?这就是我想要的,而所有,挡在我面前的绊脚石都要为此让路。今天是你沈家,下次便是张家。   就像现在,你爹还不是被关在牢房之中,整日抬头望着寸许窗口的那一点光亮吗?你能做什么?除了将我抓来这里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你还能做什么?”   沈衡很少用“嘴脸”这两个字去形容别人,但是看着对面那张近乎扭曲的脸,她真的找不到其他的词汇。   “当初的请柬,是你模仿我的字迹发出去的吧?”   她手中的这张,是当年离开林府时在地上捡起来的。   她真的将她所有的笔锋都临摹的很传神,若不是她知道自己从未写过这些,真的很难辨出真假。   “呵!还留着呢?”张挽君冷笑。   “是我写的又怎么样?就连林方知当初会赶回林府也是我让人传出的消息。你早就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不怕告诉你,就连陷害你爹的字条也是我亲手写的。那老东西早该死了,林府只打断了他一条腿,也算是怀了善心了。”   “啪!”   张挽君话音刚落,便迎头受了沈衡狠狠一巴掌。   “我可以允许你作践我,那是因为我先作践了我自己才给了你机会,但并不代表你可以利用这个去伤害我的家人。”   张挽君根本没想过沈衡会动手打她,那带着掌风的一巴掌,扇的她整张脸都肿了半边。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扑上前去,撒泼一般想要去拉扯沈衡的头发,却听到咔吧一声,自己的胳膊断了。   随手松开折断的半只胳膊,沈衡冷冷看着她。   “这是你欠我的。”   又是咔吧一声,小腿骨也被折断了。   “这是你欠我沈家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张挽君,欠下的,早晚是要还的。”   骨节分离的疼痛,就算是习武之人也很难承受。当初她爹,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一步步爬到林方知的面前,求他饶恕自己孩子的无知。   这一切的一切,一半是出于自己的轻狂,另一半,便是这位幕后推手的功劳。   “沈衡!有种你就杀了我,林家在朝中的地位你清楚的很。我死了,你们沈家一门也要跟着陪葬!!”   沈衡低头看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人。   “你觉得,你方才亲口承认了自己假造字迹的罪行,林方知还会饶了你吗?”   张挽君闻言大笑。   “我承认了吗?谁听见了?就算有人听见,作证的也还是你沈府的人。你以为这里是大理寺的大堂?我不签字画押,不出堂作证,你还是救不了你爹。而且我还要状告你杀掉了我的孩子,故意报复林府。我要让沈括人头落地,杀了你们所有的人!!”   “够了!!”   这句话不是沈衡说的,而是在门后气的七窍生烟的林方知说的。   苏月锦说带他们出来走走,就真的径自出了大理寺。眼见着是朝着沈府的方向来,他就觉得事有蹊跷。   张挽君自三天前离开便没再回来,但出门时并没有带仆从,也没乘小轿,他也不好直问沈府要人。   步子还没到门边时,他便听到了张挽君的声音,当时就觉得不好了。只是碍于苏月锦在场,他不让进去,谁敢推开门打断。   里面的对话那样清晰,他气的浑身发抖又发作不得。   及至张挽君疯了一般叫喊时,他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只能将门推开。   就见他大步流星的破门而入,拎着张挽君的脑袋狠狠撞向一旁的墙壁。   “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妇人,居然是你故意陷害沈大人的,你好大的胆子!”   张挽君看着鱼贯而进的几名大人,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谁能想到,本该在大理寺审案的众人会来到沈府,又有谁会想到,她们会设下这样的“圈套”让自己招认。   林方知下手毫不留情,撞的她本就发晕的脑袋一阵头晕目眩。   苏小千岁懒洋洋的靠在沈衡身边,摇头叹息。   “太血腥了。”   饶是如此,自己却坐下来看的津津有味。   撞的差不多的时候,他轻叩了两下桌案。   “林丞相不会想把证人活活打死吧,这死无对证的事,还是私下里做比较好一些。”   林方知手下微顿,他是真恨不得张挽君马上就死。但再打下去,更要惹人怀疑,只得讪讪的松了手,任由她躺倒在地。   张挽君被收押,回到堂上的众人都表情各异。   林方知的脸色白的发青,几次张口又不知怎么才能脱了这罪名。   苏千岁亲自下来“安抚”。   “别慌,本王知道你是清白的,许多事情也有眼皮子底下注意不到的。张挽君一意孤行铸成大错,本王相信你绝对不会参与其中的,对吧?”   林方知虽诧异苏月锦会这般为他开脱,但脑子已经是一团乱麻,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王爷明鉴,此事下官确实并不知情,真的都是她一人所为,万不敢期满王爷的。”   不成想这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重重的跪地。   “王爷明鉴,此事都是林丞相在背后指使的,不然罪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诬陷沈大人啊!!”   看着突然冒出来,哭倒在地的王秉承,林方知真想吐口骂上一句。   这他妈关你什么事?   再说王秉承这边,被秘密抓到牢里之后,苏月锦其实从来没有传问过他什么。   只是时常会听到牢头们讨论:“外头几个作伪证的被打了,林方知将所有罪责推的一干二净。”   开始的时候,他还一直默不作声。   同刘守才等人一样,他一直坚定的认为,林方知这颗树不倒,他就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在看到张挽君也被关在牢里时,他整个人都傻住了。   张挽君是林方知的儿媳,如今连她都入狱了,如何不让他慌乱。   再听到堂上林方知的那句:“真的都是她一人所为。”很自然就联想到了自己。   他以为这个“她”说的是“他”,以为他要卸磨杀驴,不用怎样审问便自己先招认了。   不得不说,苏小王爷当真好手段,朝堂所用的是权谋,他洞察的,却是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什么时候嫁?   王秉承说,当初林方知不满沈括平日作为,本是想用偷梁换柱的法子,诬陷他暗地里帮助学子舞弊。   考生张孝全就是他们事先找好的人。他是外省药商的儿子,家里颇有些银子,却没什么官家背景,。一听说可以用银子买通答案,没什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他们收了他十万两的银票,暗地里却让张挽君仿照沈括的字迹写下一纸诗词,用来“揭发”沈括。   不但白找了个替死鬼,还在中间小捞了一笔。   没想到的是石金才那个冤大头,春闱前便开出了八十万两黄金的惊人数目。在得知魏清收了那银子之后,他们便顺势顺水推舟,将这个罪责一并扣到了沈括头上。   而王孝全那边,一听说闹了这么大的案子,自然三缄其口,哪里还敢再声张什么。   说到这里,一旁的穆兆不由问道。   “主考官员是会试当天才定下来的,如何有机会筹划此事?”   王秉承抬头回道。   “穆大人莫不是忘了,主考虽是当日所定,但监考等职却是早就有了人选。罪臣接到圣旨没多久,林大人便找了上来。”   如此,便很明了了。   副监考是沈括身边最近的人,也最容易下手,不论是谁做了副监考的职位,都会是林方知找上的对象。   林家在朝堂之上的地位有目共睹,而副监考历来官职都不高,断没有为了沈括去得罪一朝丞相的道理。   反之,不论此次主考是谁,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卖些薄面。   怪只怪魏清贪婪,收下了石金才的银子,才有了后来科举舞弊的大案。   他说,林方知来他府上的时候,他便多留了个心眼。并未完全屏退左右,而是留下一名仆从藏于帐帘之后。   而且,考生张孝全也确有其人,只要传上堂来一问便知。   王秉承本就不是什么有胆识的人,本想着搭上了林方知,自己的前途就会无量了。   但是现今“无量”变成了“无亮”,只怕要在牢里暗无天日一辈子了。   他说,那日沈括同林方知发生争执以后,魏清曾经出言调和。他见沈括心里有些愧疚,便怂恿他去找魏清,还将他家中母亲病重的事情告诉了他。   沈括闻言果然写了张药方,临去前王秉承说自己略懂医术,想看上一看。字条,便是那个时候调换的。   而真正的字条,现下就在他手中。   穆兆再问。   “若是沈括不写那药方,不就没有这个传换的机会了?”   苏千岁歪头看着王秉承。   “若沈括不写,王大人必定会说自己略通医术,让他将事先准备好的药方交给沈括。本王猜的可对?”   “王爷英明,果然睿智。”   王秉承连连点头称是,依旧不忘官场上的溜须拍马。   苏千岁轻笑。   “本王睿智,你们也不笨。诺大一个大理寺,三审立案重审的例子有几次?被你们蒙混过关的案子又有几次?嗯?”   那个“嗯”字的尾音拉的很长,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堂木的震响。   “果然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才,好一个偷梁换柱,好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   林方知早吓的六神无主,听到那一声呵斥当场连滚带爬的跪倒在地。   “罪臣,罪臣只是一时糊涂,开始真的只是想小小的惩戒沈括一下,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请王爷恕罪。”   小小的惩戒,轻则就是充军,重则就是连坐,这惩戒,果然很小。   乔严令一看此事不妙,赶忙撇清关系。   “怪道当日本官想再传召人证时被你拦了下来,原是这里面有这等见不得光的事情。亏你也是一朝老臣,竟然这等专横跋扈。”   这便咬上了?   苏月锦淡淡的看向乔严令。   “乔大人这句“本官”还可以再多念几次,不然本王担心你等下就没这个机会了。”   拆开王守财交上的信函。   “这里面记录的是你同林方知以及朝中大大小小十二名官员行贿受贿的罪证,单京官就有六名有余。除此之外,你们置在京外的房产,商户也已经被查抄。自庆元二十四年开始,你们便私下敛财尽百万,如此铁证面前还想蒙混过关!!”   “来人,将罪臣林方知乔严令押入天牢,等候圣上定夺。朝廷的俸禄既然喂不饱你们,便去尝尝牢饭和不和胃口吧。”   一朝朝臣,前后侍奉两代君主,林方知被押下去时还死死护住头上乌纱。   都说权利是这个世间最让人割舍不下的东西,林方知本已过了不惑之年,却仍旧放不下心中那份执念。   乔严令杀猪一般的哭嚎着:“王爷饶命啊。”   四仰八叉,连滚带爬的将大理寺的地面擦的分外光亮。   穆兆哆哆嗦嗦的跪在堂下,战战兢兢的说。   “王爷,此事下官真的没有参与,真的没有啊。”   苏千岁挑眉看他一眼。   “本王自然是知道的,以你这样的胆色想要瞒过这样的大案,也确实是难为你了。起来吧,一大把年纪了,做不了好官不代表种不了好田,明日请旨回家养老去吧。”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穆兆这身子骨卖红薯是指望不上了,但拔拔杂草的力气还是有的。   沈括是被沈衡和苏小千岁亲自去牢里接出来的。同他错身被关进大牢的,还有林方知和乔严令二人。   他怔愣的看着面色惨白的林方知,贴着墙根问了一句。   “林大人这是,牢房一日游吗?”   气的林方知险些一头撞到牢柱之上,倒地而亡。   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做了伪证的几个还在受刑。在路过柳红玉身边的时候,千岁爷突然“咦?”了一声。   然后蹲在她身前满认真的掏出一张白纸并几张银票。   “这是图样和订钱,做好了帮我送到沈府,满意了我会给赏银的。”   还记得这档子事呢?   素来以面无表情着称的郭先生狠狠抽搐了两下嘴角,他果然是想要这三样东西。   沈府门庭大开,还未走近便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东西,是老早就备下的。用桂圆公公的话说,我们家小王爷旁的本事没有,唯有做正事的时候是极靠谱的。   一顿家宴,六双筷子,简单的菜色,吃的竟是比之琼林御宴还要香甜。   桂圆搬着小凳子坐在旁边,起初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主仆同席,尊卑共享。在看到道道左右开弓的架势之后,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可能这样的生活,也就在沈家得见了。可能这样的尊重,也就只有苏月锦这样的王爷会给于了。   他桂圆何其有幸,能遇上这样的主子,这样的一家人。   用过饭后,沈括甚有眼力见的扯着自己夫人回了书房。徒留下厅内的两人,手持一盏香茗两两相视。   沈衡不知怎么觉得有些不自在,埋头刮着碗边轻声道。   “那个,我爹的事情真是多谢你了。”   “嗯。”他倒是应的爽快。   她顿了顿,又道。   “若是没有你,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我是诚心说这句话的,真的。”   “嗯。”又是一声轻哼。   沈衡听后觉得有些无奈,刚一抬眼便对上他那双晶亮晶亮的眼睛。   他今日多饮了两杯,懒洋洋的靠在桌边,总是有些苍白的脸上还泛着些许红晕。   “就这些?”   他挑眉,似乎有些不满她的态度。   可怜沈大小姐苦思好一会,也不知这话还要如何客套。   略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上她的,微一使力便将她搂了个满怀。   桂花酿的香味弥散在两人之间,伴着让人微醺的醉意。   沈衡头一次颇有女儿家娇羞的红了脸,轻声道。   “那你还要怎样?”   他笑的有些纨绔,呼出来的热气流转在她耳边,像只无形的手骚动着她每一根神经。   “不怎样,差事办的好了,总要给些打赏吧。”   随后,耳垂便被他张口吮在了口中。舌尖微微的轻转,舔舐,那样清晰的撩拨着她。   沈衡只觉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周身都是软绵绵的,只能随着那份震颤沉浮。   温润的唇瓣一路顺着脸颊吻上她的,缓缓相依,微凉,又让人燥热无比。   他的呼吸似乎比往日急促了些许,摩挲的力道却异常磨人。   喉间实在经不起这番挑 逗,逼的她情不自禁轻哼出声。   换来他更猛烈的攻城略地,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又像是贪婪于蜜糖滋味的孩子,食髓知味。   搂抱在她腰际的手勒的都有些疼了,感觉到他呢喃一声,将头歪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之间。   孩子气的说:“阿衡,你要是不嫁我,我就直接搬到你家来住。”   她忍不住大笑。   “谁说不嫁你了?”   “那什么时候嫁?”   她抿唇。   “你什么时候娶?”   他竟然正儿八经的从怀里掏出一本黄历翻了翻。   “后天怎么样?”   后,后天?她瞠目结舌的看向他。   这么快?   还有那揣在怀里的黄历,莫不是早就准备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后面那段真的是顶着头盔贴上来的。因为前天没涉及啥啥的章节都被锁了一次,贴完还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是在脖子上徘徊的。狂汗啊。      ☆、第七十八章反正就是要赐婚   苏月锦说后天娶,就真的上殿请旨去了。   朝臣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个晴空万里的早上,天边还泛着青色之时,看见端小王爷出现在他们身边那一瞬间的惊悚。   谁人不知,能赶上千岁应卯是多么三生有幸的事情,这位身子“嬴弱”的王爷,就算来了也是最后一个到的。   但是,看着候在东直门处神采奕奕的某千岁,半点没有呵欠连天,困眼惺忪的样子。   莫不是今儿,睡醒了?   诚然,他们只猜对了一半。神采奕奕是对的,但不是睡醒了,而是压根没睡。   都说洞房花烛无异于小登科,千岁昨儿晚上拉着桂圆研究了一晚上的星象。这是他欢喜的方式,端看桂圆公公那一下刻便能睡死在路边的架势就知道了。   大理寺三审有两审涉及贪污大案,圣上本就气火,刚坐上大殿就连砸了三次杯子。   一众朝臣吓的大气都不敢出,唯有端小王爷气定神闲的站在一侧,不知神游哪个太虚呢。   冷不丁瞧见自己儿子,圣上也觉得分外惊诧,可惜他正在气头上,又想着没有大事他不会来应卯,便问道。   “可是有本启奏?”   苏千岁从善如流的递上一张折子,言简意赅道。   “我要娶沈衡,请父皇下旨赐婚,准我明日迎娶。”   如此,所有朝臣都惊呆了。   先不说皇子成婚是大事,不是随口一说便能置办的。单说苏月锦的身份,他的岳丈就是以后的国丈,沈括一个三品礼官之女,就算娶做侧妃也是不够格的。   “不许胡闹,此事稍后再议。”   这厢案子还没了,他倒是急着张罗自己的事情。   似乎早想到他会拒绝,苏小千岁也不多言,径自拱手说道。   “父皇要是不允,宴席就摆在王府里办了。儿子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告退了。”   话毕,当真转身出了大殿。   圣上气的面色铁青。   他居然,装病也不装的像点,好歹走的慢点也行啊!   跟在苏月锦身侧的桂圆小声说。   “王爷,若是圣上执意不同意这门婚事可如何是好?”   皇子的婚事向来为了稳固政权,他主子的身份实在贵重,将来若是坐上皇位,只怕也是会三番五次被人提及。   “要不要带着沈姑娘私奔?奴才去准备车马可好?”   对于身边能有如此忠仆,苏千岁还是很赞赏的。   可是。   “这事我爹又没说不同意。”   “可陛下也没说同意啊。”   他十分高深的摇头。   “那就是默认了。”   桂圆:“。。。”   圣上觉得很是烦恼。   勤政殿上的奏折都没心思看,最爱的六安瓜片也懒得品,独自坐在御书房里已经生了好一会子闷气了。   旁人不知道那小混账,他自己一直都清楚的很。娶亲一事根本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就是来真的。   这婚他若是不赐,他就真的敢在王府把这事给办了。   下朝之后,他还特意唤了在家“压惊”的沈括到了偏殿来,温声细语的询问,对于此事,他的看法。   谁承想那老家伙更决,直接躺在地上晕了过去。任是太医把人中都掐紫了,就是不睁开眼睛。   圣上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得找皇后商量去。知子莫若母,若是饶染肯站在他这边,这事就好办了。   英明神武的圣上想通之后,仪仗也不摆,直接去了饶皇后的凤鸾宫。   宫内的烛火果然还亮着,一路避开地面的杂草推开殿门,正和端着盘子出来的八宝撞到了一起。   剩了半盏的清茶全倒在了他身上,偌大的动静里面的人却半点没有出来安慰的意思。   他顿了顿,不甘心的吼道。   “你看你,都倒在朕身上了,走路也不仔细着些,这宫里真当朕什么都做不得主了!!”   话里前半句是在作死,后半句是在矫情。   八宝见怪不怪的看他一眼,直接躬身退下去了。   凤鸾宫谁人不知陛下发火就是为了引娘娘注意,这点小六九从成婚那日一直用到现在,早就腻歪了。   饶染刚敷了一脸的黄瓜片,听到动静倒是难得给面子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来了,一边坐着吧。”   可怜圣上折腾一通,就换来不咸不淡的两句话,心里虽然不甘,但还是搬了小凳凑到了她近前。   “今儿早朝的事,你听说了吧?小混蛋想娶沈括家的女儿,我觉得此事有欠妥当,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她压根就没觉得这算什么事。   圣上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月锦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正室之位自然要找权臣之女,不然如何能做他的左膀右臂?”   皇后娘娘本来就是个面瘫,再加上脸上敷着东西,回话时就动了动眼珠子。   “权臣?你说穆北候的孙女?”   这事他同她提过一次,穆北候是先帝在位时封的异姓王,一生戎马,人确实是忠厚的,手中还握有十万铁骑。将来登基之时,却是不错的助力。   “但是她孙女不是眼神不太好使吗?天色稍微暗一点就对着树打招呼,人影都分辨不清。”   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不然,抚国将军的嫡女也不错。”   饶染看了眼身旁愁云满布的某陛下。   “我知道你的顾及。家国天下,储君是国之根本,不能任由性子胡来。但是你想过没有,月锦也未见得愿意坐这皇位。依我看,不如再考虑考虑其他皇子吧。”   她那个儿子,当王爷已经当的很不耐烦了。让他做皇帝?只怕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早朝给废了。   哪有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做皇帝的亲娘?   北靖帝垂头丧气的窝在桌案上。   “月锦是最合适的人选,我退一步,让沈衡做侧室,另找了其他大臣的女儿做正妃。”   饶染面无表情的转脸看他。   “这事分明是我们先退了一步。你故意冤枉沈括下狱,无非就是想试探一下小混账是不是认真的。林方知敛财多年,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你也是要办他的。”   他书房里现在还押着赦免沈括的圣旨,他就没打算要他死。无非就是降降职,让他们娘俩知难而退。   苏沉羽的那些小心思,年轻的时候就算的门清。贵为一朝天子,怎么会糊涂至此,他只是看着像个“昏君\\\\\\\'罢了。   被拆穿了心思,苏沉羽也不计较,大大咧咧的往饶染身上一赖。   “你看着办吧,要儿子还是要我。我在,你还会有很多儿子,要儿子,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朝中所有势力都要权衡,这个身份是贵胄的,但身系的,却是一个国家的重负。   “能不能权衡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就像你娶了我,不是也没再纳妃吗?他们在最好的年华能彼此相爱,没有那么多的错过,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饶染嫁给苏沉羽那年,一个是大龄出嫁,一个是妾侍成群。说一句相逢恨晚,也不算为过。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沉思良久方在她脸上摘了一片黄瓜在嘴里嚼着。   “这东西不是吃的吗?贴在脸上做什么?”   饶皇后满郑重的点头。   “听说能治我脸上的面瘫,但是那上面还抹着药呢,你还是吐了的好。”   -_-!!!   “想当寡妇直说行吗?”   她分明是看着他咽下去的。   皇后的眼底似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两人对视一会儿,都忍住笑了。   虽然皇后娘娘的笑看不出来,但是她高兴的时候会说两个字。   “呵呵。”   这是苏沉羽教她的,他说:“开心的时候就笑,不开心的时候就哭,你做不出来就说出来,这样就不会觉得憋屈了。”   那一年他二十七岁,斜靠在庑廊之下,笑容清澈的像个孩子。   饶染时常在想,若不是因为那一刻的笑容,她大概不会傻不拉几的嫁到皇宫里来吧。   “不早了,睡吧。”   她不是什么会柔情似水的女人,让他好吃好睡是她唯一学会的体贴。   苏沉羽又露出无赖的样子,趴伏在桌上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凡皇子正妻,都没有选过低于二品以下朝臣之女,就连任性如圣祖也没下过这样的圣旨。”   皇后娘娘闻言倒是当真想了一会儿,十分认真的说。   “圣旨?那不就是你随手写下来的东西?”   皇帝陛下彻底泪奔了。   这一局,皇后娘娘完胜。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娘娘的番外还要等两天哈,因为要准备上福利了,哇卡卡卡卡。   ☆、第七十九章后天,真的嫁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礼部尚书沈括之女沈衡,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子月锦,适婚之龄,当则贤女与配。值沈衡待字闺中,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沈衡许配六皇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操办,则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沈大小姐接旨吧。”   沈衡直到双手接过圣旨的那一瞬间都觉得是不真实的,传旨的公公还是个旧相识,妖娆的一甩帕子。   “祝小姐与王爷子孙满堂,举案齐眉。”   她盯着小全公公脸上献媚至极的笑容频频点头,觉得这门婚事能成,确实是庆元朝绝无仅有的举案“奇媒”了,识相的掏了两金锭子做了打赏。   她也是昨日才知道,这位妖里妖气的公公其实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关照沈括的话,也是圣上的意思。   但她还是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道道抖着一身的胖肉爬起来,小小声的说。   “小姐,您这算不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看咱们老爷,直接给升到正二品了。奴婢还不知道,他除了摆祭坛还能做别的呢。”   她目光僵直的转过去看她。   “都说做梦的时候被打是不会觉得疼的,是不是?”   “是啊。”   话音刚落,道道颊边的那两团腮肉就被沈衡紧紧捏住,朝反方向拉扯。   “疼吗?”   她眼泪巴叉的说:“您说呢?能不疼吗?”哪有担心自己做梦去掐别人的?   “就算您担心奴婢会用姿.色勾.引小王爷也不能这么毁我啊。”   沈衡听后颇为赞同的抚着心口。   “对,我是真的怕他会看上你。”   然后抱着圣旨一路飞奔回屋,脚下腾起一阵青烟。   没人知道沈大小姐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总之,整整一个下午,她的房间里都断断续续的传来各式各样的傻笑。   诸如。   “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或是。   “哇哇哇哇嘿嘿嘿嘿。。。”   而另一边的端小王爷,则坐在钦天监的屋里喝茶。依旧慢条斯理的样子,眉眼之间却满是笑意。   可怜钦天监的监正一大把年纪了,从来没有做过白天观星相的活。   皇子大婚,那是多大的事情啊。哪有先定日子,后看天辰的?   那赐婚的圣旨也是史无前例,历来都是择日完婚,这次倒好,择良辰完婚。那意思就是你也不用管旁的了,赶紧给挑个好时辰就行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日子选的确实不错。   小本子上赫然写着:吉神宜驱,祈福动土,宜安床嫁娶,宜安葬。   还真没有哪个日子是嫁娶和安葬同时皆宜的。   苏千岁说,生死未见得不祥,既有吉神相迎,就是嫁娶的好日子。   刘监正暗暗拿眼偷瞄了他几眼,默默在辰时三刻上圈了个圈,上书:子福双至,耀星明亮,大吉。的字样。   其实婚嫁无非图个喜气,他执掌钦天监这么多年,鲜少会看到这般两情相悦的皇亲。姻缘本就天注定,何来吉凶?端看男女是否情深罢了。   沈括是礼官,婚宴一事也是由他操办的,但这次是自己闺女的婚礼。太过铺张了,恐会落人口舌,太过简朴了,又显得小家子气。   正踟躇间就看见皇后娘娘抱着白圣轩走了过来,其实那也不算抱了。   因为白小主的体重众人都有目共睹,正所谓腹上三层,非一日吃成。   所以娘娘只抱住了一个脑袋,大半个身子都是拖在地上的。   不是因为白圣轩自己不能走,而是娘娘认为这样很大气。   沈括见后惶急就要下跪,却被她伸手拦了下来。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你明日也要参礼,婚姻的事就交给李兆赫吧,我已经叫了他来,说话就到了。”   “参,参礼?”   依照庆元历来惯例,皇子娶妻设宫宴,甚至不用迎亲,直接由轿撵将人接入宫中。祭拜太庙,叩拜圣上娘娘,之后摆仗回府中摆宴。   期间女方的父母是不能露面的,尤其嫁入皇家的女人,那就一生一世都是皇室的人了,一是彰显天威,二则是让臣子自省,万不能以为自己身上挂了皇亲便嚣张跋扈。   可是皇后娘娘却让他参礼!   “嗯,那日请你和沈夫人一同参礼,都是为人父母,没什么不可以的。阿衡嫁过来,我必然会疼她的,你且放心。”   沈括只知这位娘娘没什么架子,没想到会这般随和。想来苏小王爷那性子也是随了母亲的。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谢恩的话,可惜话还没出口自己便先哭了。   “娘娘仁厚,微臣真的感激不尽。”   他承认自己是没什么出息的,作为一个父亲,从孩子九岁开始就又当爹又当娘的。沈衡顽劣,却是他心头的宝,本以为可以唱礼就已经是厚赐了,没想到居然可以参与大典,如何会不感动。   皇后娘娘大概头一次看到有人会哭嚎成那个样子,觉得满新鲜的,站在原地瞧了好一会儿才道。   “呵呵,不用这样客气,其实苏月锦能有人要,我已经很开心了,今后辛苦你们了。”   看着一个人微笑着说:“呵呵”,跟木着一张脸说“呵呵”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括承认自己被吓到了。   外臣不得见宫妃,他是真的不知道娘娘有面瘫的。   大婚当日,整个上京都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中,御赐的八抬轿撵环绕护城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百姓拱手相贺,怎一热闹二字可述。   端小王爷意料之中的没坐在皇宫门口发呆,而是骑着宝马良驹亲自将沈衡接到了宫内。   那一身大红衮冕,肩部织着日月龙纹的福绣,上衣绘着缧丝线金丝滚边,正衬的一张俊颜丰神俊朗,英气非凡。   一双清透双瞳,只一浅倦回眸便抚乱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只可惜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放在那只轿撵之上,那里面坐着的,是他的妻。是他情窦初开之时就决定守护一生的女子。   轿子停稳之后,沈衡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盖头之下。她抿了抿唇,缓缓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那一瞬间的幸福之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终此一生,她的下半辈子便交付给这个男人了。   掌心微凉,是他惯常的体温,但此时却也带着些许薄汗。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紧张啊。   她调皮的用指尖在上面刮了一下,换来他略显报复的轻捏。   祭拜了太庙,两人由礼部侍郎李兆赫一路引着,自石阶而上,进行唱礼。   沈衡在盖头的遮掩之下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紧紧相握的手掌温润踏实,让她分外安心。   礼成之后,她听到了她爹压抑的哭声和她娘难得温声的安慰,以及皇后娘娘的两句“呵呵。”   皇帝陛下依旧严肃,却默不作声的赏了许多东西。   回到王府的路上,道道还在叽叽喳喳的问:“老爷都哭成泪人了,您怎么一直无动于衷的。”   她用手支着头顶沉重的凤冠,哽咽着说。   “从端王府走到沈府一共用不了一刻钟的路程,我爹就是矫情罢了。你快帮我看看,能不能把上面的珠子拆下去两颗。”   道道-_-~~“这东西不能拆,您还是再忍忍吧。”   新房布置的并不奢华,却极其雅致,沈衡一路被婆子搀扶着同苏月锦一同坐在喜床之上。   盖头被撑杆掀起的那一瞬,她看见了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眉梢轻挑,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碍于屋内还有其他人在,她不好不矜持,便咧着嘴角回了一个大大微笑。   惹得苏小千岁大笑出声。   洞房花烛夫妻两相对傻笑的,任是老嬷嬷伺候了那么多新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嗓子都快咳出血了才拼出一点点存在感。   一面抓着桂圆红枣抛到床上,一面说着好听的吉祥话。   合卺酒交杯饮下之后,就有近侍在门外小声道。   “王爷,外头还有宫宴呢,请您的示下。”   他似乎些不解,耍赖一般歪在床上。   “不是送入洞房你们就该干嘛干嘛去了吗?”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底下人又是好一顿清咳,好在桂圆公公凑上来道。   “王爷,皇室嫁娶不比民间,百官还在外候着呢。”   诚然,苏小王爷许多时候都是不靠谱的,但也不是不通情理。   就见他凑到沈衡耳边说了句什么,便带着“我成婚关别人什么事的”不满表情出去了。   徒留下屋内一脸酡红的沈衡和好奇心爆棚的道道大眼瞪小眼。   “小姐,王爷才刚跟您说的什么啊?”   “没什么啊。”   “没什么是什么啊?”   沈衡看着她脸上的八字眉,知道不说出来指不定被她编排成什么,就正色回了句。   “他说让我少吃点,晚上等他一块吃。”   就这个?   “就这个啊。”   “那您脸红什么?”   “谁脸红了?我这是热的。”   她会告诉她,苏月锦那个混蛋后面又加了一句,吃多了会不太方便···嗯~~吗?   这个该死的登徒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很勤奋有木有?最近人家更的字数很多有木有?嫩们要奖励小盎有木有?!!   卖萌打滚求抱抱,亲亲,各种蹂 躏。   苏千岁:“你可以再无耻一点吗?”   小盎硬气的一挑眉头。   “你再说我,我就把你和阿衡的小“船”划掉。”   “咳。。。这次你赢了。”   严肃公告:   明天不是断更,而是将整章都挪到了群共享里。   挪窝的原因嫩们懂得,有点太那个啥了。为了不至于被锁,请大人们明日移驾至臣妾的小窝。   群号是198606407   验证答案是任意文中人物。   小盎恭候大驾。      ☆、第八十章婚后第一天   沈衡一天都没吃饭,从清晨睁开眼睛开始就被宫里来的丫鬟各种折腾,挽发,开面,上妆。   从头至尾道道都用一种,原来小姐是这么伺候的惊诧表情立在旁边。   如今屋内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换了那身衣裳,以及脑袋顶上坠死人的凤冠。   苏月锦喝的一身酒气进门的时候,沈大小姐正盘腿坐在床上吃花生,旁边的小几上堆了不小的一堆花生壳。   看见他进来,满热情的打招呼。   “你回来啦?”   苏小千岁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只是斜靠在喜床旁边笑看着她。   沈衡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嗔怒的横他一眼。   身穿绯色团花常服的她真的很漂亮,乌黑的长发如丝,淡淡的披洒在身后。素淡的小脸娇俏可人,瞪着一双杏眸,手持花生仁的样子更添娇憨。   他懒洋洋的招了招手。   “才刚当新妇就这么把我晾着,好歹做做样子帮我宽衣吧?”   沈衡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位爷是等着伺候呢。   不情不愿的走上前去。   “我爹的衣服,向来都是自己脱的。”   饶是如此,还是伸了手替他解着衣裳的扣子。   吉服繁复,那胸.口的扣子就像跟她作对一般,拉扯之间竟然越来越紧了。   她面上有些懊恼,不由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   苏月锦就是这个时候将头低下来的。   伴着醉人的冷香缓缓自头顶传来。   “这么笨?”   “谁笨了?分明是这扣子的问题。”   她不满的推他一下,索性顺着那盘扣的纹路一路向下,直接去扯那腰间玉带。   指尖滑过胸膛的酥.麻之感异常清晰,苏小千岁清咳一声,问了句让沈衡似懂非懂的话。   “是不是有点快?”   脱.衣服有什么快慢之分?   沈大小姐没什么心眼的继续埋头跟腰带较劲,摸索着环上他的腰际。   那后面有个搭扣,要先松了那个才好解开。   浓重的呼吸突然在耳边传来,她吓得一惊,刚转脸去看时便被封住了唇舌。   “夫人既然这般大方,那为夫便不客气了。”   红烛轻闪,床帐尽落,遮的住帐内春光,却遮不住一室暄睨。   及至后半夜,守夜的丫鬟们依旧能面红耳赤的听到她们王妃不满的哀嚎。   “你分明说方才是最后一次的,你这个骗子!!”   “你记错了。”   “我哪有记错!”都已经三次了。   “那这是最后一次。”   “不要,我...唔...我要睡觉。嗯...苏月锦,你这个混蛋!!”   清晨的晨光总是扰人清梦的,照耀在窗阖之间的骄阳明亮耀眼,却吵不醒熟睡中的某个女子和懒洋洋歪在床上看着爱妻的某千岁。   道道照例端着小脸盆来门前候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屋内有动静。   一旁伺候的姑娘红着脸说。   “姐姐只怕还要多等一会儿,王妃昨儿晚上...歇的有些晚。”   她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歇的晚?可是王爷昨儿挺早就回屋了啊。”   几个丫头挤眉弄眼一阵,都讪讪的站在原地埋头不语。   跟来伺候的桂圆公公压低了嗓子说。   “你一个黄花闺女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候着便候着就是了。还有,让后院的烧一大桶热水温着,等下屋里的起来了,肯定是要用的。”   道道觉得奇怪,但也依着吩咐去了。   心里却琢磨着,怪道昨儿皇后娘娘让他们用了午膳再去问安,原是知道这两个人都喜欢赖床的...   沈衡其实早就醒了,习武之人的耳里向来不错,听着外头小丫头的议论以及道道缺心眼的唠叨,她真的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近在咫尺的打量,即便不睁开眼睛也知道他醒了。   沈大小姐不知道如何化解这新婚之夜后,两两相对的尴尬,所以她很没出息的将自己卷在大红的锦被之中,不想出来。   这个动作两人都再熟悉不过,第一次亲吻之后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   可叹苏小千岁还在琢磨着,如何在爱妻睁开眼睛的瞬间温润的还以一笑,对方却全然不给这个机会。   用手指拽了下被子的一角,他颇有些委屈的说。   “阿衡,你想冻死我吗?”   大半个被子都被她抢去了。   沈衡被子下的脸酡红一片,小小声的说。   “那个,你,你先把衣服穿上...我等下就起来。”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会,甚是乖巧的回了个。   “哦。”   然后从善如流的对外面吩咐。   “进来伺候吧。”   进来伺候?那不是外面的那些丫头都要进来?她的衣服还丢在地上呢。   沈衡几乎在话音刚落的同时,便奋不顾身的捂住他的嘴巴,连声说道。   “先,先别进来。”   趴伏在身前的软玉温香,换来某千岁懒洋洋的闷笑。   “舍得出来了?”   衣衫半敞,胸前精壮的肌理半遮半掩,多一分便显放.荡,少一分便缺风.情。   怎么从前会觉得这谪仙一般的人物会不食人间烟火?这分明就是谷中妖孽。   “实在是看走眼了。”   她羞赫的摇头,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在那上面又摸.了一把。   惹来心情他甚好的大笑。   “我命人先将水抬进来吧。”   沈衡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点头道。   “好,那让她们将东西放下就走。”   面子这东西既然早晚都是要丢的,能多留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   “那让道道进来?”   “道道也不用。”   她连连摇头。   那丫头就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若等下看见她身上...咳,她没办法解释那个过程...   苏千岁的眼睛不知怎么亮了一下,温润的披了件罩衫在她身上,自去着人抬水去了。   对于一大清早便能享受这样的体贴,沈大小姐还是很欢喜的。   可是不久之后,这份欢喜便化成了一股青烟渺远了...   “苏王爷,您不觉得您该出去了吗?”   拿着只帕子站在桶边这是闹哪样?   “我出去了,不就没人伺候了吗?”   谁要你伺候了?!   沈衡翻着白眼,尽量心平气和的说。   “臣妾自己能洗。”   “但是我想帮你洗。”   “不需要!!”   他似乎有些踟蹰,轻挑眉梢问到。   “可你方才,好像是爬下来的。”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洗澡?   到底是因为谁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原本打算装一天端庄贤惠的沈王妃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拎着某人的衣服将他丢了出去。   于是,婚后的第一天,所有候在门外的丫鬟都看见了她们的王爷被无情的关在了门外,怎一“悍妇”二字可书。   婚后是要去皇宫向圣上和娘娘请安谢恩的。   即便沈衡出门的时候尽量目不斜视,依旧能用眼风扫到几个丫鬟通红的侧脸,以及莫名的敬畏之色。   动静...太大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昨夜可以重来,让她挽回一些面子。   反观苏小千岁,倒是气定神闲的很。难得正式的着了一件玄青色连珠纹过肩蟒缎锦衣,腰配玉带,长发用玉璧束起,越发趁着那通身的气派,贵气从容。   因是要见驾,沈衡的衣饰也特意选了一身庄重的大红织金花孔雀纹缎衣,襟口微宽,长长的裙摆拖去地面。罗云髻上斜缀着几颗东珠,莲步轻移之间,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又不乏灵透之气。   缓步坐上马车,两人都对自己正式的服饰有些微词。都是懒散随性的人,冷不丁被套在这份庄重里,都觉得不甚自在。   一个皱着眉头说:“脑袋太重了。”   一个嫌弃袖口不够宽大。   然后吊儿郎当的窝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才能少进宫几次。   桂圆公公抽搐着嘴角,眼看着这两个人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实乃传世金句,不信都不行。   庆元朝时至今日已有百年,历任君主都励精图治,掌权之下的江山都算得上是国泰民安。   北靖帝苏沉羽二十七岁才继承皇位,不是因为才学不够出众,而是当年皇子中才学出众者太多了。其中不乏勾心斗角,争权夺势,政权党羽皆各为其主。不想争到头破血流,却是让无心皇位的今上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虽是赶鸭子上架,但不得不说,苏沉羽是个好皇帝。除了偶尔的任性和乱发脾气,唯一让史官记录为诟病的便是后宫子嗣不丰,皇子公主加在一块只有七人。   这在一个帝王的后宫之内,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苏月锦之后便再无所出,朝臣们几次劝谏都被圣上冷着脸驳了回来。   沈衡作为王妃,按礼婚后是要给各位叔伯小姑敬茶的。却因着今上独特的家世背景,生生在皇家新妇中,成为了第一个不用给兄嫂敬茶敬到眼冒金星的女人。   大皇子苏月均早年便被分了封地,二皇子苏月涔听说是敏妃的儿子,在当年的香料案后便不知所踪。三皇子四皇子皆在塞外,唯一的两个小姑,其中一个还在去年出嫁了,剩下的那个,就是冷宫洛贵人的那位七公主,苏月华。   然而那日,她也称病没有出现。   缓步行至凤栾殿的时候,沈衡心里还有些紧张。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圣上是不太喜欢她的,悍女也怕见公婆,握着一手心的冷汗,进门之后刚迈上门槛就生生摔了个狗□□。   苏小千岁一面将她扶起来,一面对圣上说。   “下次刺绣能不能换个地界?”   男子刺绣本就是奇事,更何况这穿针引线的人还是当今圣上。沈大小姐没口吐白沫,两眼一翻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   反观圣上倒是坦然的很,慢慢悠悠的展开自己的绣工。   “这百鸟朝凤怎么样?”   这话自然是问沈衡的。   说实话,那针脚也只做平常,放在一大堆绣品里根本不出彩。   沈衡仔细瞧瞧了,实话实说道。   “很一般。”   “哦?”圣上挑眉。“如何一般了?”   “凤凰尾羽华贵,本该是用勾丝银线缀在尾端。但圣上这刺绣,凤尾却用了最普通的明黄。虽同其他百鸟略多一分贵气,却并不特立独行。沈衡斗胆,揣测圣上是想以此警醒皇室家眷,凤能翔于天际,仰仗的是百鸟的恭顺。勿以此为资本,而失了该有的尊重。”   北靖帝眼眸微眯。   “那又如何让百鸟恭顺?”   沈衡垂首答道。   “该愚钝时愚钝,该明理时明理,旁人琢磨不透,他人瞧看不清,自然便会恭顺了。”   琢磨不透,瞧看不清?   北靖帝上下打量沈衡一眼,扬声笑道。   “沈括那个老匹夫能教出这样灵透的闺女倒是难得了,赏。”   沈大小姐默默擦着额角的细汗,觉得平日多读些话本子还是分外有用的,至少瞪着眼珠瞎掰的时候能用的上。   那一日,陛下的赏赐颇丰,皆是金贵的稀罕物件。   据后世史官记载,端王妃初入宫廷,刚入殿门,便先行五体投地大礼。帝后甚宽,含笑拉起赏赐无数。且赞誉:礼官之女果然识得大体。自此后,宫中女子皆自效仿,成为皇室新妇问安一大礼节之一。   这自然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贴了一些片段,没有加群的亲们可以脑补一下,嘻嘻。   PS:群内姐妹十分凶残。。。。   ☆、第八十一章爱情真正的样子   沈衡当然不知,自己无意间的“狗□□”会被传为佳话。她只知道回去以后,快要被各位官家夫人的请柬埋没了。   看着地上用麻袋装的一张张小红纸,突然发现文武百官的家眷也真是不小的一个群体。这要是一人给上一两银子,她一个月的月钱就出来了。   于是乎,执笔写信,感谢对方热情邀请的同时,顺便表达了自己身子不好无法外出的矛盾心情。   洋洋洒洒的一大篇,思量之间感觉颇有几分大儒的文采。   依照沈衡的本意,这帖子回过去了,怎么着也能收到几样回礼。她拿去换了银子,正好给附近吃不上饭的孩子,顺便再翻修一下破庙。   后宅之间相互走动是门学问,把握住火候,物尽其用才是正道。   然而有些时候,总是事与愿违的。   帖子发出的第二天,沈大小姐就收到了堆积如山的回礼。但问题是,这些东西为什么都是专为女人滋补的补品,而且还是熟了的!!   “红米虫草银耳羹,红糖雪莲盅,乌鸡鹿茸汤...小姐,您这是哪不舒服吗?”   这都是药膳啊,其中还不乏养胎的秘方和安胎之法。听说上京名贵的药材铺子都被疯抢了,更有甚者,连小孩满月时的腕镯小锁都开始着手购买了。   抱着汤盅的道道凑上前来挤眉弄眼的说。   “奴婢听说,外头的人都猜测您和王爷是奉子成婚的,莫不是真的?”   她缓缓支头看向天外浮云。   “或许是,真的吧。”   连她都快以为那是真的了。   无意间的脑洞大开,居然成就了坊间八卦事业的又一高峰,眼见着那些汤碗,她只能吐出六个大字。   “汤倒掉,碗拿去卖钱。”   她就不信了,凭她的聪明才智还修不了破庙的几扇窗户?   苏月锦回来的时候,沈衡正窝在炕上数银子,带进屋内的冷风吹的她瑟缩了一下,抬手塞了只手炉在他手里。   “冷不冷?”   他懒洋洋的靠在她身上。   “冷,你给我捂捂么?”   他的手还是没什么温度,终年清冷的体温让他习惯了这种寒冷。温热的小手将它拢在手心,轻轻搓揉着。   “怎么还是这么冷?身上的毒不是清干净了吗?”   他歪在榻上没说话,而是反问她。   “我见后院堆了好些东西,谁送来的?”   “还能有谁,左右不过是那些大人的家眷嘛。”   她答的吱吱唔唔,生怕他再问下去。   苏千岁偏生不依,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送的都是些什么?”   “就是一些平常的吃食,很...平常的那种。”   “很...平常吗?”他学着她的样子拉长了尾音。   “我怎么听说,是有人身子不爽利,这才有了这些东西。”   他听说了?听谁说的?   “今日王彦辰来找过我,颇为隐晦的表达了不易操劳过度的意思。”   他说着,含笑睨了她一眼。   沈衡瞪着一双杏眼,整个脸颊都酡红了。那个王彦辰是宫里的御医,平日都是给皇上和娘娘诊脉的。   他都知道了,岂非宫里的那两位。。。   “是她们理解的有失偏颇。”   她尽量淡然的坐定,默默塞了一把核桃在嘴巴里。   因为这件事不光体现了她单薄的文字功底,还间接暴露了她的智商,还...咳咳...   苏月锦好笑的看着面前粉嘟嘟的小脸,不由凑上前去蹭了蹭,宠溺道。   “药方什么的,留着吧,反正早晚都用的上。”   他想要个孩子,男女都好。   沈衡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觉得矜持这东西也没多值钱,笑呵呵的回到。   “那就生嘛,生它十七八个的也热闹。”   树影横斜,春风阵阵,确实是一个孕育新生命的好时节。   可是沈大小姐忘了,孩子,只是一个结果,要孩子才是一个过程。   次日清晨之后,她便觉得她只要一个就够了。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惬意,虽然不用侍奉公婆,但叫苏千岁起来应卯却成了比伺候公婆还要艰难的事情。   “父皇相信你,一定可以让小混蛋按时上朝的。”   圣上的话言犹在耳。   沈大小姐扒拉着手上三只纯金如意的贿赂,真的觉得举步维艰。   “苏月锦...快点起来,再磨蹭下去真的迟了。”都整整半个时辰了,真没见过这么能赖的。   良久之后。   被子之上缓缓露出一个脑袋,慢条斯理的说。   “再歪一会儿吧。”   “不行。”   再歪下去就该散朝了。   “可是我生病了。”   沈衡咬牙。   “这个借口昨天你已经用过了。”   “那就是被子病了,我要留在床上照顾它,你要一起么?”   你能说的再真诚一些吗?   沈大小姐抽搐着嘴角,突然悟到了皇后娘娘那句:今后便麻烦你照顾他了。以及话尾处那句意味深长的“呵呵。”真正的含义。   只恨她明白的太迟了。   日子虽过的“张牙舞爪”,但不可否认,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王妃同王爷的感情很好。   一个下朝晚归了点,另一个便会站在府前翘脚看着。被发现之后还不愿意承认,装作看花看水的样子。   一个说出门买些东西,另一个必然会跟在身边。不要仆从,不用伺候,回来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王爷拎在手里,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常听人说:夫君是天,妻子是臣,尊卑有序才是伦常。但在端王府,这对夫妻就是平起平坐的。   渐渐的有人开始明白,原来“举案”不一定非要齐眉,“相敬”也不一定要“如宾”,真正的生活就是点点滴滴的。偶尔张扬,偶尔放肆,不需一板一眼,才是爱情真正的样子。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衡其实也有难念的时候,就比如皇家这一本。   自从她“得道”当上王妃之后,沾亲带故的“鸡犬们”就开始摩拳擦掌,想着“升天”了。   三五不时送上拜帖,金银玉器的乱送一气是她们惯常的伎俩。这里面除了朝臣家眷,还有一位她家的远房亲戚,更是打着曾经施恩于沈家的旗号,日日徘徊在门前。   沈小姐先时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律闭门谢客。可没过多久便传出沈王妃不屑与朝臣妻女交好,不理家中亲信的骂名。   这话,旁人没几个胆子敢讲。能传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不肖多想也能猜到,必是那位一直都未露面的七公主无疑了。   道道说:“小姐,咱们还将这事回了皇后娘娘吧。”   这才刚大婚不久就传出这样的名声,总归是不好听的。   她低头摸着袖口的团花。   “不打紧的事何必劳动她老人家,你去回事处跑一趟,将所有留了拜帖的夫人的名单都记下。”   “您打算揍她们?”这样不太好吧?   沈衡捂着跳动的额角轻叹。   “明日后院摆宴,我要宴请请众位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一宴成名   精致的东厢房内,桌上菜品还冒着热气。七荤八素,招待十几位官员家眷。   宴是好宴,菜色也讲究,只可惜这菜的寓意让人一进门就不太敢放的开。   众所周知,上菜时摆双不摆单,见过四菜一汤,六荤一素的,何曾见过七九这样的单数?   七荤八素是句俗语,都知道这是头晕脑胀的意思。至于这话暗示的是谁,就得看这顿饭吃的妥不妥贴了。   沈王妃姗姗来迟,身穿一身家常沉香色点花儒裙缓步进门,一支金色步摇松松挽在发髻上,样式略显朴素,却也不失体统。一张俏脸生的剔透灵动,尤其是那一双杏眸,顾盼之间恍若秋水浮动,分外亲和。   就见她扬起笑容招呼道。   “夫人们都来齐了?前些日子偶然风寒,耽搁了这么些时日才来见你们实在过意不去,快请落座吧。”   几名妇人见状连连称是,捡着好听的话寒暄着,私下又暗暗揣度她的用意。   这些人的夫家都是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大员,想要巴结端王爷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   因平日鲜少注意过沈衡,再加之桌上那几道菜,言谈之间难免伴着小心。反倒是那位没甚心眼的“嫂子”,仗着有几分关系在里头,张口就直奔了正题。   “王妃可能都忘记了,我是你姑母家的嫂子,小的时候还抱过你呢。”   “哦?”沈衡抬起头看着面前妇人。   “倒是当真没什么印象了。”   想她九岁才从挽瑕山庄回到上京,这瞎话编排的实在有失水准了些。   妇人只当她是真的不知,越发得意道。   “可不是嘛,你那个时候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我那个时候就对我们老爷说,这孩子是个金贵命,将来必要嫁了王侯才能配得上这身份。”   沈衡闻言受用非常的点头。   “倒是应了您的吉言了。”   要不是碍于桌上还有旁人,只怕她还会加一句。   “摇个签多少钱,您要不把我下半生也算算?”   说实话,这门亲戚正经是有些远的,她口中所说的姑母其实是她爹的堂妹。   家里是渝碗县城的,夫家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也是一方知县。撑一方百姓,比京官不知自在多少。   这次这位嫂子来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想让沈衡帮忙在千岁那吹吹枕边风,将她家老爷调到京城里来做官。   沈衡默默低头刮着碗盖,轻声说。   “夫人的意思,沈衡醒得。但是您也该知道,这调令不是随便就能下的。月锦虽贵为王爷,更该避嫌。我们也有为难的地方,只怕这事真帮不上忙。”   刘于氏赔笑的脸僵硬了一瞬,旋即笑开。   “王妃这是说哪里话。不过就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哪里会这般麻烦。小妇人不懂朝堂之事,但却知道王爷在朝中的威信,他老人家说一句话,那是比拖了十层八层的关系都中用的。再者...”   她拿眼皮子扫了一眼沈衡。   “咱们跟你爹的关系也是不俗呢,想当年沈大人入仕之前要没我们家老爷在旁帮衬着的,哪里会有今天。王妃就是不看僧面,也该顾全着自己爹的情面吧?”   这刘于氏是个没读过书的,说话粗鄙不知进退。旁的夫人听后都暗暗蹙眉,却也没人愿意提点她。   在座的,哪个不是来走关系的。投石问路,出耳朵听着就是了。   沈衡将茶盏放下来看着刘家夫人。   “家父入仕之前却是受了刘大人二两银子的帮衬,他也一直将此事挂在嘴边。可若没记错的话,我父亲早在接任六品殿仪时便亲自送了五两银子作为答谢。真计较起来,沈家并不欠刘家什么。”   拿了你的,我们双倍奉还,当初说四两不好听非要拿五两的也是你们。   他爹虽出身贫寒,却从未在金钱面前折过腰。五两银子如今看来寒酸,却是那时一个贫贱书生的所有。   “呦,王妃这话说的。亲戚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的,都是互相帮衬着罢了。那二两银子在当时也不算少的,换成现在,少说也得值这个数。”   她说着,用手比了个手势。   五十两吗?   沈衡笑看着她没说话,继而听到她说。   “都是实在亲戚,也没必要说那些虚的。咱家老爷现在仕途不顺,就是想来京城长长见识,您就给想想辙吧。”   话里虽是这样说,但刘于氏的脸上却半点没有恳求之意,那样子,倒像是来要账的。   这事若是轮到了旁的主母身上,就算不应,也多半会拿几个银子打发了。   谁人不知这一类的妇人最是嘴长,这厢回绝了她,过后指不定怎么在外编排呢。   沈大小姐自然也是明事理的,朱唇微弯从近旁的木匣子里拿出一大把金铬子。   刘氏拿眼一看就笑开了花,哪里知道对方只在上面挑拣了几下便又放回去了。径自取了二两铜钱出来,放到她手里。   “夫人难得来一趟,若是给了金子就难免世俗了。这两枚铜钱是昨儿上头赏下来的,听说是父皇把玩过的。这也就是您来,换做旁人,我定是舍不得给的。”   刘于氏是被丈夫撺掇来的,先时看见那二枚铜钱的时候整个眼睛都快气绿了,但这是御赐之物,还能丢了去。   只能捧在手里推诿道。   “这如何使得,皇家的东西都是金贵的,小妇人可收受不起。”   “如何就收受不起了?”   沈衡诧异的拉住她。   “夫人都敢明目张胆的来讨要调令,哪里还有收受不起这么一说。现在世道不好,银子做的不足量,连人心也开始短斤少两了。夫人既然心直口快,那沈衡也不绕弯子。谁唤了您来的,那便找谁去要赏钱去。端亲王府门槛不高,诚心拜访的都会门庭大开,若不是,只怕偏门也别想再迈进来一步。”   刘于氏此时就是再白目也明白那话里的意思了。   她屡次造访不成,本就有了回去的打算。踟蹰之间恰逢七公主将她找了去,无非就想浑水摸鱼凑碗“汤”喝,哪里会想到旁的。   眼看着沈衡冷了脸,连忙跪倒在地。   “王妃恕罪,民妇愚钝,真的没有旁的意思。”   沈衡面上却并没有恼意,只是命人将她扶起来。   “这王府,也就外头瞧着光鲜,您没瞧见我们院里那几颗老树都没人修剪吗?圣上器重的,从来都是简朴二字。若是刘大人真想升官便让他好好干吧。   什么时候这官越做越穷,百姓吃的越来越好,这官位自然也就能升了。沈衡妇道人家,不便多言政事。在座的几位夫人都比我年长,这么浅显的道理自然不用我教,对吧?”   “王妃所言甚是。”   这一出杀鸡儆猴,不用动刀就能敲到七寸上。在座夫人无不暗自思量,这位沈王妃真不是随便招惹的人物。   一顿膳食吃的味同嚼蜡,但沈衡的那句“官越做越穷,百姓越来越好。”反而成了箴言。   明理的夫人将这话转给自家老爷,竟然觉得受益匪浅。   自此朝中很是掀起一股简朴之风,好似不在袖口打上几块补丁都不足以说明其节俭。   苏小千岁下朝之后斜倚在月亮门上轻笑。   “朝里那些老匹夫都穿的衣衫褴褛,你倒是有兴致在这里煮酒。”   沈衡咧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素手轻舀盛出半盏桃花酿出来。   “美酒在手,佳人在侧,怎会没有兴致。”   被称作佳人的苏小千岁眉梢轻挑。   “是不是美酒,尝了才知道。”   酒香清冽,蔓延在唇齿之间,双唇依偎传来阵阵冷香。摩挲在唇瓣之间的温润不知何时加重了力度,等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他抱在怀里回了屋内。   沈衡的小爪子不安分的挣扎两下:“现下还早呢。”   他顺手放下床帐,惫懒至极的回了句。   “这事分什么早晚。”   而不分早晚的后果就是。   饿的眼睛发蓝的两人大半夜的爬起来找吃的,因为不想惊动众人,蹑手蹑脚的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两只红薯。   气若游丝的沈大小姐禁不住恼怒。   “晚膳的时候厨房说留饭你为什么不让?”   “我说了...”   “我怎么没听见?”   苏千岁慢条斯理的看向她。   “你那个时候有心情听吗?”   沈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你看着办吧   再见到苏月华的时候,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傍晚。黑云乌压压的浮在上空,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   沈衡刚从沈府回来,刚一抬眼就看到了一身素白的七公主长发飘飘的矗在王府门前,虽不诧异,但也显诡异。禁不住想起坊间常说的一句老话:作死也不挑个好天气。   眼瞅着就要下雨,为了不请她去屋里“畅谈”,她特意挨着墙根走的。   那一身牙白锦裙,素色披风,再配上那张紧紧绷住的脸,多像一尊冻坏的雕像啊。   沈大小姐拢了拢身上淡黄的罩衫,觉得自己大把年纪还这般粉嫩,着实有些不太好意思。   刚错开身要进府,便被眼疾手快的苏月华一把抓住了。   “沈大小姐莫不是没看见本宫?见面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进门,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衡手捧着小手炉微笑,这才像刚看见她一般,惊讶道。   “原是七妹妹!我还当是哪个不醒事的小丫鬟呢。可是我眼拙了,一时竟没认出来,这是要往哪去啊?”   谁是你妹妹?!   七公主双目圆瞪,这分明是在拿身份压自己,提醒她不懂规矩的另有其人。   见识过沈衡的伶牙俐齿她也不遑多让,冷嘲热讽道。   “沈小姐这么一提醒倒是让月华想起来了,前些时日可不是有人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嘛。说来也是,你同皇兄大婚,月华原该去庆贺的。只不过啊,这心里窝着事情总不觉好过,眼见着林家就要满门抄斩,那数十口人的性命压在心上,哪里还笑的出来。”   “原是这样啊。”   沈衡含笑看她。   “我最近倒是好吃好睡的,公主年纪尚轻,睡不好便多点一注安神香吧。”   苏月华听后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好吃好睡?”   她上前几步逼近她。   “你就不怕有报应吗?林家一门都是因你获罪的,光氏族子弟就有整整三十六口,这么多条人命背在身上,你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沈衡何惧之有?”   她敛衽站住,定定看向苏月华。   “第一,林家获罪是因诬陷沈家在先,这才暴露了罪行。第二,满门抄斩乃是林方知多行不义,私下买卖官员,增收地方赋税,搜刮民脂民膏所至。第三,沈衡不是什么圣人,没有理由去对险些害死沈家满门的人施予什么同情之心。万事皆有因果,如果哪日洛贵人被害,公主还能对陷害之人同情落泪,那沈衡自会自悔今日之言,亲自向你请罪。”   “凡事没有推己及人时,任何事情都是妄断。天冷了,公主请回吧。”   苏月华紧紧盯着沈衡,几次张口又想不出说词。   她是一朝公主,虽然母妃被降于冷宫,但皇后娘娘从未难为过什么,衣食住行也都按贵人品阶,连带着她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她不懂什么朝堂之事,更不明白什么民间疾苦。她只知道她最爱的男人要被斩首了,她不知道这样的痛苦找谁去宣泄。   皇后避而不见,父皇不予理睬,她连求情都找不到门路。   就在沈衡将要进门之时,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突然伸手再次扯住她的衣襟。   “那林羲和呢?你不是很爱他,要嫁给他的吗?他如今入狱了,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你好狠的心。”   沈衡淡淡看向纠缠不休的苏月华。   “我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他去死,因为我根本不会去看。年少轻狂,错把公子做良人,我们之间早已两不相欠。”   她没告诉她的是,林羲和手底下也没多干净,枉死的百姓都睁着眼睛看着呢,当初那个香樟树下笑的一脸腼腆的少年早已不再。   岁月总是最诚实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人变的温润和善,也可以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很明显,林家选择了后者。   她的决绝让苏月华一时没了主意,当下也不知怎么就痛哭出声。   那恍若杀了她全家的架势,连王府内的管家都惊动了。   往日雍容华贵的公主哭倒在沈衡脚边,扯着鞋面叫喊着:“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他死。你帮我去说情,你去!!”   沈衡叹息一声,语重心长的掰开她的手指。   “这鞋面是蜀绣的,你轻着些。”   苏月华却早哭迷了眼。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这让难得露个脸的沈王妃多少有点心塞。踟蹰间,正看见苏千岁那顶闷骚的深紫小轿慢悠悠的朝这边行来。   摇晃的轿帘里,那张精致的侧脸分明朝这边蹙眉望了一眼。待看清门前情景时,居然很有留在偏门看热闹的架势。   要不是沈大小姐眼中:你敢不过来,晚上就睡书房。的意味太过明显,估计他会让桂圆再去买包瓜子。   无奈的从轿撵上下来,苏小千岁表示自己很无辜。   苏月华哭得泪眼婆娑,但那一身直缀蟒袍纹的玄青朝服她却再熟悉不过,哽着喉咙唤了声:“皇兄。”   他闻言倒是应了,上下打量一番之后,颇为认真的问了句。   “洛贵人去了?怎地没听说冷宫有人来报丧呢?”   沈衡本来在对着道道挤眉弄眼,闻言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话也就他能问的出来了。   苏月华那一身“丧服”再加上此时的样子,可不就像来“报丧”的吗?   可怜七公主哭得断气也没得到半句安慰,哆嗦半天也才吐出一句。   “并无,洛贵人她好的很,是我,我...皇兄,我是来恭贺您和嫂嫂大婚的。还有就是,羲和就要被斩首了,父皇又一直不肯见我,您能不能帮我劝劝他,饶了林羲和一条性命?都知道父皇最中意的皇子就是你了,登上大宝更是早晚的事,你去求情,父皇一定会同意的。”   储君未立,提及皇位本就是大不敬的言词。也好在苏小王爷那一干兄弟都不在,不然这话传将出去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不巧,父皇刚允了我在家休息,近期都不用去上朝。”   “不用上朝?您怎么了?”   苏小千岁“咳咳”咳嗽两声,大义凌然的说:“最近变天,我感觉自己要生病了。”   生病还有靠感觉的?   谁能理解,拥有一个不着调的哥哥的悲伤?   眼见着某公主陷入呆傻,苏月锦赶紧拉着沈衡进了府门。   大门缓缓合上的那一刻还能看见苏月华矗立在风中,独自缭乱的小身板。   桂圆公公说:“王爷,您就把七公主这么晾在外面?”眼看就要下雨了。   他习惯性的将手送到沈衡手心暖着,甚无辜的说。   “宫里有的是可以取暖的地方,她既然想冷着便由着她去吧。”   宫里的孩子就是活的太舒服了,让雨水冲一冲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苏月华的脑子确实被雨水冲了,但压根没有见好。   因为她病倒之后居然被诊出了喜脉。   孩子是林羲和的,出了这样的丑事她却显得异常激动,挺着肚子跑到凤鸾殿求皇后娘娘,看在皇嗣的份上饶林羲和一命。   皇后向来是喜欢看热闹又不爱管热闹的性子,转脸就把冷宫的洛贵人给拎了出来。   她的原话是:“潘枝花,你当姥姥了,恭喜。但是你女婿要死了,节哀。你闺女不肯堕.胎,要用皇嗣力保,这事你看着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四章酱油的桂圆公公亮了   潘枝花可不是普通妃嫔,没入冷宫之前曾是仅此于皇后的贵妃。后宫里的那些心思手段,没人比她用的通透。   近些年或许是舒坦日子过的多了,早没了争宠斗狠的心。乍闻自己闺女这般不济世,整张脸都快气青了,当下就穿戴齐全去了天牢。   也不知那话是如何同林家人说的,总之苏月华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见什么端倪便被一碗堕胎药给灭了。   药是林羲和亲自灌下去的,过后林家的人说,宫里的洛贵人说了,只要不让公主诞下麟儿,就能饶林家一条性命。   皇后娘娘听后面无表情的道。   “洛贵人?宫里从来没有这个人。”   查无实据,你能如何?官场上的以彼之道,永远是轮番转悠的。   不论过程如何,反正苏月华肚子里的孩子是没了。孩子亲爹的一碗堕胎药,让那个总是高昂着头颅的公主恍若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再看不见眼底那份桀骜。   洛贵人冷眼看着她的萎靡,厉声责问。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迷茫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娘亲。   “可我的孩子没了,我该找谁要去?娘,您是我的亲生母亲,为何连您也这般狠。这孩子难道不是您的亲外孙吗?”   “我狠?我是要你永远记得,是孩子的爹自己不要他的!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同林家的婚事,偏生你铁了心的要嫁。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还好问我孩子找谁要去?”   潘枝花看着那张不醒事的脸,只恨自己平日疏于管教没有教育好她。   “心里不痛快就自去找地方发泄去。林曦和不是还关在牢里吗?林家一大家子都在那里,气不顺就出去撒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身为皇室子女,没有心机就只能被玩死,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任何人。   潘枝花的一席话,苏月华不知听进去多少,总之傍晚十分她却是去了天牢。   大门敞开的那一刻,一股血腥混杂的潮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干呕两声,这才缓步下了阶梯。   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偶尔的一束微光都灼的人眼睛生疼。   张挽君眯上眼睛好一阵才看清来人是苏月华。   她还是穿的华贵,一身绯色锦缎花样繁复,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苏月华堕胎的事她并不知情,乍一见来人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念想,趴伏在地上唤了声公主。   苏月华淡淡扫了她一眼算是应了,华裙一展坐在了放好的小椅上。   “本宫来看看你。”   张挽君连连点头,还未说出什么讨好的话就又听到她说。   “本宫怀了林曦和的孩子。”   怀了他的孩子?   张挽君低垂下的眼帘闪过一道精光,似悲似喜的说。   “那真是恭喜公主了,奴家一直就觉得公主是个有福气的。只可惜曦和现下还被关在牢里,若他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吗?”   苏月华睨着她。   “你倒是大方的紧,旁人怀了自己丈夫的孩子还能这般喜笑颜开。”   “公主怎么会是旁人呢。”   张挽君认真凑上前来。   “您跟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林府上下,哪个不当您是这府里的主子。”   这话分明弦外有音,若是往常的苏月华,只怕会被牵着鼻子老老实实的被她们当刀使。   只可惜,   “孩子没了。是林曦和亲手杀了他,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活,殊不知,杀害皇嗣的罪名更大!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奇怪,当你千方百计为他人着想的时候,他人却在暗地里算计你。”   这怎么可能呢!   张挽君震惊抬头,皇嗣是至关重要的筹码,林家怎会糊涂至此?   “不相信吗?开始我也不信。那个男人我爱了那么久,为了嫁他甚至不惜同母妃翻脸。听说有了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情还是跑到父皇面前为他求情。”   “可是他呢?为了母妃随口应下的一句:只要你肯,我便想办法放你出去,亲手将那碗药灌到了我嘴里。”   她那么爱他,如果孩子的命真的可以换他的命,她依旧不会犹豫的。   可是他却先自己一步,选择了杀死她的孩子。甚至没有问过一句,你愿不愿意。   她对张挽君说。   “你别紧张,我只是心情不好没地方发泄。洛贵人说,心情不好就要找个法子让自己好过一些。如今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倒是舒心很多。有时候我也在想,为妾,能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算是足够了。公婆的器重,丈夫的怜悯,即便没那么出众的长相,依旧能将贱人该做的事一样不漏的做的圆满。”   “你付出的比我多,但下场也远比我的惨。听说你这额角的伤是林方知打的?啧啧,下手也真狠,我看着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张挽君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也不知自己父亲那边有没有帮忙疏通关系。眼见着苏月华眼中渐有癫狂之态,不由向后挪了数步。   “公主说的什么,奴家一句也听不懂,牢里潮湿,恐污了玉.体,还请公主快些回去吧。”   这个时候还抖着精明呢。   苏月华挑起眉梢,径自从袖中拿出一根麻绳。   “我不急,等送走了你,还要去看看林曦和呢。”   张挽君没想到苏月华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一步一挪的蹭到墙角。   沈衡断了她一只胳膊和一条腿,此时的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想做什么?害死你腹中孩子的又不是我。况且这里是天牢,是圣上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圣上还未下旨,你不能杀我!”   苏月华缓缓逼近,扬唇笑道。   “你以为我不杀你就有命活吗?连张家都被抄了,你以为你们还有什么活路。张挽君,本宫会同林曦和相识,你在里面没少下功夫。本宫会有今日,怎么会忘记你这个牵线搭桥的红娘呢?”   张家被抄家了?!   粗壮的麻绳勒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张挽君奋力挣扎起来。   “就算要死也轮不到你动手,你这个疯子,快放开我。咳....来人啊,快来救救我!!”   苏月华的手劲算不上大,但以张挽君现在的情形想要挣脱根本是不可能的。就见她手上紧紧扯住麻绳,一路拖着她向后拉扯着。   “救你?!等阎王来救吧!听说你很喜欢杀掉别人的孩子,就连身边的人也不放过。你这样的人,死了之后都不知道地狱有没有人来收呢!”   张挽君整张脸都憋的通红,挣扎着吼道。   “林曦和的孩子只能是我生。饶林那贱人是咎由自取,你也一样!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不是你身份贵重,林家会恭维你?林曦和会稀罕你?”   “闭嘴!”   苏月华的长发早已凌乱,充血的眼底满是失去理智的疯癫。   “我怎么样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这贱人品头论足!!”   张挽君也知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死死攀住麻绳骂到。   “你才是贱人!活该林曦和..不要你的孩子...你就是活该如此..”   “我活该?!那你呢?嫁给了他还不是照样帮他娶妻纳妾?”   苏月华手下越收越紧,眼中是嗜血的狠厉。   要不是她,她或许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要不是她,她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林曦和是谁。要不是她,她如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张挽君双目圆瞪,早就没了进气,手下胡乱拉扯的却还是艰难的嘶吼。   “...你们这些贱人,林曦和本来就是我的...除了我,没有任何人配做...他的...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吐尽最后一个字,最终在这份纠缠了将近十年的执念中咽了气。   张挽君用了半生去攀附权势,却到死也没有坐上她梦寐以求的,正室之位。   外头候着的侍卫悄没声息的说。   “里头的动静有点大,要不要进去看看?”   另一人目不斜视的说。   “别管闲事,上头吩咐了,就是咽气了也当作没咽气。到时候断头台上一摆,谁知道是死是活。”   那一日,牢里先后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张挽君另一个便是林曦和。   不同的是,他是被人灌了砒霜,七孔流血而死的。   侍卫们闯进去的时候,七公主还怀抱着林曦和的脑袋坐在牢里发怔,身边一只破旧瓷碗由自在地上打转,好似一声了却尘世的悲鸣。   苏月华的神情,不似解脱,也不似怨恨,就像是没了什么念想一般的空洞。   在那之后,七公主被贬为了庶民。有的人说,她疯了。也有的人说,她是被洛贵人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嫁人了。总之,那个恃宠而骄的女子在亲手结束掉一切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家被斩首那日,沈衡没有去看,而是歪在自家的葡萄架下望的出神。   苏月锦说:“在想什么?”   她缓缓靠在他胸前,轻声道。   “在想人性,真的是这个世间最捉摸不透的东西。张挽君也好,林曦和也罢,一场繁华梦,不过镜花水月,竹篮水空。可叹世人总想不明白,兜兜转转迷失在那片阴暗中。我原以为自己会开一桌酒席庆贺的,但想来又觉得没什么兴致。”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外面的爆竹声热闹异常,是百姓们对贪官恨之入骨的嘲讽。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的说。   “这爆竹也要银子,何苦给这些该死之人送这个行呢。”   苏千岁面上僵硬一瞬似想表示赞同,只可惜还未说什么便听到桂圆扯着嗓子喊了句。   “王爷,你让咱们买回来的那三千响的爆竹什么时候点啊,门前都摆好了。”   “...”-_-!!!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五章漾小主回来了   二月茶花香。   转眼又是一年初春,上京的市集依旧繁华,王府的古树依旧枝繁叶茂。   埋首走在自家院中的羊肠小径上的沈王妃却表示,没有苏千岁的日子真是有些难熬。   前段时间皖南突发瘟疫,许多百姓都生生病死,朝廷里的御医抓破了头皮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医治之法。   恰逢苏月锦的师姐赵晗下山,听闻此事便一同跟他去了皖南。   沈衡本想跟着同去的,奈何苏千岁担心疫情控制不住,执意不让她一同犯险,偷偷跟出去两次都在半路被“押送”了回来。   她那时也不知道他那师姐到底靠不靠谱,整日在家手捧一碗砒霜,就是等着坏消息来时表现一回生死相随。   然而事实证明,砒霜这东西放久了也能糊窗户。待到那一碗“断肠药”连勺子都扒拉不开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疫情已经得到控制,苏千岁不日便能回京了。   道道一面将香炉里的熏香换上新的,一面对沈衡说。   “小姐,王爷就这么带着个俏姑娘出门了,您就半点都不担心?”   她将腿盘在贵妃榻上,重重点头。   “谁说我不担心了?他身上没带什么银子就出去了,万一回来之后他师姐敲竹杠,我们得多还多少银子啊。”   道道整张脸都挎了下来。   “奴婢说的不是这个,您就不担心他们暗通款曲?您想啊,孤男寡女长时间呆在一处,总会互相欣赏的。尤其咱们千岁又是那样的品貌,哪个姑娘会不动心呢。”   话本子上正室被挖墙脚前,都是这么铺垫的。   沈衡闻言倒是皱眉思量了好一会儿。   “你居然会用私通款曲这样生僻的成语了,可见多读些书是好的。”   道道:“。。。”   皖南距离上京很有些距离,快马加鞭也要十日。   沈衡收到苏月锦确切回府的日期时,心情甚佳,哼着小曲将院子里的枯草都扫干净了。   管家元福吓的腿抖,哆哆嗦嗦的说:“王妃,您怎么能扫地呢,王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责罚小的的。”   她笑呵呵的摇头。   “咱们府上什么时候有那么多规矩了,不告诉他就是了。”   元福听后可怜巴巴的瞅着她说。   “上次您翻墙出去逛夜市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回来之后还不是把小的给供出来了。”   还记得那档子事呢?   她当时吃坏了肚子,吐得眼冒金星,苏月锦温声凑在跟前安慰,哪里会注意说了什么。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元福已经被关到柴房里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对下人发火,神色淡淡的,吓得她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大气也不敢出。   事后元福见到她都绕路走,生怕她再作出什么事来殃及鱼池。   沈衡干咳两声,默默掏出一块碎银子让他拿着买酒。   元福低头瞅了瞅,颇有些为难的说。   “王妃,现在酒价也涨了。”   “...那就买便宜的喝...”   不想没过多久他又去而复返。   沈衡觉得贿赂这种事不能养成习惯,还未待他张口就表态道。   “其实有的喝已经不错了,自从上次我吃坏的那一次,苏月锦就断了我的财路。我现在连买个白糖糕的钱都得问道道借,所谓忆苦思甜不过如此了。”   她苦逼的转头,想让他看见她眼里的真诚,却在回头的一瞬险些扭到自己的脖子。   元福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小小声的说。   “王妃,是漾小主回来了。”   她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个妖娆媚笑的女子,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这句话真是真理。   怎么就在这个情形下见面了呢?怎么就在她气势如此虚弱的时候出现了呢?   这显得她...多抠啊...   她面上一阵僵硬,尽量自然的顺了顺尚有些打结的长发。   “啊,那个...咱们屋里说话吧。”   在苏漾没有出现之前,沈衡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位先她一步进门的童养媳了。嫁给苏月锦也有两年了,她一次也没有出现过。那一袭茄花色忍冬纹襦裙,分明是极庄重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生生多了三分张扬。   沈大小姐低头刮着手里的碗盖,真不是一般的尴尬。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吧,又觉得怪别扭的,只能维持一个微笑的表情坚持到脸酸。   屋内气氛有些怪异,漾小主解了渴,眼神就开始四处巴望起来。   也不知从哪找来一块木板,贴了好些宣纸在上头,毛笔一挥做了个开场白。   “衡姐姐,借我点钱。”   沈衡不知道旁的正室是怎么同“姐妹”们相处的,总之她的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张口就借银子啊。   看着对她笑的友好的“漾姑娘,”她使劲翻找了两下荷包,甚义气的拿出十两银子放在她手上。   “够不够?道道那还有点铜子。”   怎么说人家也是第一次开口,总不好太过小气了,尤其她还尊了她一声姐姐。   “漾姑娘”面上的表情明显一僵,似努力辨别良久,发现她真的不是在耍她之后又是刷刷几笔。   “人家要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银子?   “什么东西那么贵啊?”   “是魏晋时期的一个笔洗,颜色倒是在其次,主要是那花样甚好。”   沈大小姐眨巴了两下眼睛,也觉得满为难。   “可是银子这个月不归我管,这事你得等苏月锦回来问他要。”   上次她吐的满厉害,歇了两天都没缓过气。为了防止她偷吃,他特意吩咐了府里不许给银子。   等他回来?他肯给他才怪。   漾小爷皱着眉头,做出一个委屈的样子。   沈大小姐瞧着也挺不好意思,思量着说。   “要不,咱们去账房那问问?反正是你要支银子,应该是肯给的。”   哪里知道到了那里,刚说了来意就把管帐的小哥给逼哭了。   “不能给,王爷吩咐了,一两银子也不能撒手。不然回来就把小的吊在树上,三天不准吃饭。”   沈衡一边递了个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道。   “又不是我用,是苏漾要用,你慌的什么?”   “漾小主要就更没有了。”   账房小哥死死抱住装钥匙的匣子。   “王爷早些年就吩咐过了,漾小主要银子,便自去管皇后娘娘要去。谁要是敢给她一个铜子,通通都要被赶出去的。”   这么严重?   沈衡诧异的看向苏漾,就算是平常人家不受宠的妾侍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啊。   漾小爷抬着袖子擦了擦眼角,提笔写道。   “不要质疑,他平日就是这么对我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那个笔洗。”   她傻乎乎的站在原地,艰难道。   “要不,咱去皇后娘娘那试试?”   半个时辰后...   庐陵宫凤鸾殿前。   沈大小姐颓丧的坐在地上,头一次开始审视苏漾的人品。   本来她说进宫来陪皇后的时候,里面的反应是很热情的。哪里知道苏漾妖娆的半边小脸刚一露出来,就被无情的关在了门外。   八宝姑姑僵着一张脸说。   “娘娘吩咐了,她一见到漾小主就会觉得印堂发黑,双眼无神。为了保重凤体,借钱的事就不用提了。”   沈衡瞪着一双杏眼,看着对着皇宫一角伤春悲秋的某人,真的很想问一句。   “你过去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这么多人都不待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六章胳膊肘坚决不往外拐   沈衡是真的没辙了。   坊间有句老话说的好啊。一个人不待见你,或许是她不够了解你。两个人不待见你,或许是时运不济,要是都不待见你,就好好琢磨琢磨人家为啥不待见你吧。   看着面前狗腿的扒在她腿边的某人,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回娘家的冲动。   “苏漾,她们都不肯借你银子,要不那笔洗便算了吧。”   “可是人家喜欢。”   “她”伸手举着字牌,双眼还含着两泡热泪。   沈衡知道那是“她”偷偷用辣椒戳出来的,虽说含金量不高,好歹也不容易。   看着面前人可怜兮兮的小脸轻轻叹息一声,还是拉着“她”去了她和苏月锦的房里。   “这里面的首饰还算值些银子,你便拿去当了吧。”   这些都是她的嫁妆,个个都是足金,挺暴发户的样子。她思量着,左右苏月锦是要回来的,到时候问他要了银子再赎回来就是了。   苏漾巴着一双凤眼瞅了瞅,面上似有一丝怔愣。没想到这姑娘这般实在,竟然肯这样帮他。   他是有义气的人,对方既然这般大方,自己再抻着就显得不大气了。于是点头,含泪,将感激涕零做了个足套,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麻袋,一把一把的往里装。   沈大小姐平生鲜少有借钱给别人的机会,猛一看“她”这样“大的手笔”整个人都蒙了。   “那个,苏漾...用...用不着装这么多吧?”   “她”眨巴着眼睛抬头,举起几个大字。   “多退少补,衡姐姐,你要相信人家的人品。”   她信“她”。   才是真的见了鬼!!   良久之后,漾小主乐呵呵的扛着一小麻袋首饰出去了,沈衡咬着帕子盯着那个妖娆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有种想要再扛回来的冲动。   伺候在一旁的道道嘟着一张大脸飘过来,煞有介事的说。   “小姐,一般正室都要给妾侍塞点好处才能收买人心的,您这银子花的值。”   她瞪着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甚迷茫的说。   “值吗?可是我压根就没想收买她啊。”   事实证明,不管你收不收买,这银子也是花出去了。而且继那个笔洗之后,漾小主又看上了彭文远的字画,汝窑坊的瓷瓶和高丽的四角琉璃杯。   最关键的是,“她”买回来的那些东西,都是高仿的赝品。   沈衡虽对古玩不精,但是也随着千岁耳濡目染了不少。   那传说中彭文远的字画,巷子口拐角那个斗鸡眼的书生卖一两银子五张,“她”却花了整整一百两银子。   其实论理,沈衡是不该管这个闲事的。但那些东西都是她掏的腰包,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才是被坑了的那个冤大头。   于是,在苏漾决定去买那只四角琉璃杯时,她悄无声息的跟在了“她”身后。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尾随的结果让她很是愤懑。   因为“她”去的根本不是什么古玩商铺,而是一家极其偏远的药材铺子。   苏漾一看就是那里的老主顾了,刚坐下来便有小二殷勤的上了盏茶。   老板拿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木匣给“她。”   沈衡探着头仔细瞅了瞅,虽然看的不清,但也能瞧出来那东西不重。但苏漾给出去的银子可着实不少,她略微估算了下,少说也有两百多两。   眼见着他离开了药材铺又转悠到了市集。   这次倒是真的在买四角瓶子了。   三两银子,买了一对。   如此,沈大小姐终于悟了。丫根本不是不识货,分明就是故意买了那些东西,回来糊弄她的。   想她六岁闯荡江湖,也曾把武林盟主家三岁的傻儿子揍的满嘴哈喇子。   虽说九岁归为正道,那也是脚踢侍郎儿子头,横扫无名小卒腿的人。   自十二岁开始端庄,但在闺阁之中也不是软弱可欺的软柿子啊。   于是,撸胳膊卷袖,上前就要同“她”理论,可惜还没走出几步就咣当一下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气势顿时少了大半。   她揉着发疼的额角还没睁眼,就感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了上来。   “可撞疼了?”   她下意识的就想拨开那只手,却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生生顿住。   “顾小侯爷?”   她睁开眼,诧异的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公子。   “恩。”他嘴角含着笑意,却是应了一声之后便没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满眼温润。   他似是有些黑了,也越发清瘦了,但眉宇之间却是越发英气,带着一种独属于男子的沉稳气魄。   一袭蓝蟒滚肩缎衣,云纹短靴,少了几分公子哥的风流,多了几分成熟内敛。   她却是许久没有见过他了,所以也没觉得他这般有什么不妥当,笑呵呵的说。   “听月锦说,你去了江城,那里有外族动乱。顾小侯爷亲自领兵上阵,打了十分漂亮的一杖。”   他一直那样看着她,只是在听到她嘴里的“月锦”两字之后蹙了下眉。   他说:“一去经年,回来的时候便听到了你大婚的消息。...原是想去探望你的,又觉得有失妥当。”   “这可是客套话了。”   沈衡笑看着他。   “你同月锦是兄弟,原该相互走动。而且我也很喜欢同侯爷下棋,既回来了,来吃顿便饭总是要的。”   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怎么变得有些酸涩,转瞬又笑道。   “如此,我可是记住这话了。若是有这个机会,我倒是想尝尝你的手艺。”   她的手艺啊。   沈大小姐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   “有...机会的话,这是一定的。”   春风清徐,还带着些许寒意。   面前女子还是那样单纯的微笑,一身缠枝纹的妆花缎子,简单素雅,没有因为她身份的改变而失了那份淡然。扬起的长发调皮的攀上她的唇角,他不自觉便想伸手抚上那根发丝,却在将要抬手之际被一人生生挤在了中间。   “顾侯爷,好久不见。”   眼前是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顾允之看着那张妖娆的清秀容颜不由失笑。   “苏漾,倒是难得见你一面。”   漾小主显然是场面上的人物,毛笔一挥又是一行。   “人家怕晒,所以不爱出门嘛。倒是顾侯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跟着我衡姐姐出来的吧?”   顾允之笑看着苏漾。   他当然知道“她”是男子,算起来,他们三个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当年之所以不告诉沈衡,自然也是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可叹苏月锦的小六九算的比他精明,苗头还没露出来就将他支到了江城。   如今看苏漾这个架势,倒是知道胳膊肘不往外拐,帮着苏月锦看老婆呢。   “不过是顺路逛到了这里,巧遇罢了。漾小主既然回来了,左右得多住上几天,月锦虽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挂念你的。“   丫就是故意添堵。   漾小爷举着小牌子,刷刷又是几笔。   “贱妾失宠许久,买东西的银子都是问衡姐姐借的。说起来顾侯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也该成家了,要不要奴家给你介绍几个?”   “劳漾小主惦记了,只是顾某现下还无心儿女私情,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话虽是这般说着,眼神却是看向一旁的沈衡。   苏漾背对着“她”衡姐姐,对着顾允之狠狠使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挎着她的小胳膊写道。   “人家肚子饿了,我们回去吧。”   沈衡本来就憋着话要问“她”,自然爽快应下了,及至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顾允之还站在原处神色莫名的看着。   人生难免要在得到于失去中做出一些选择,错过了,便是一生。   顾允之想,也许苏月锦当初说的是对的,他是爱沈衡的,却不如他爱的那么奋不顾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臭味相投   寂静的厢房内,缓缓燃起的青烟自梵饰炉中腾起,淡淡的,勾起一抹宁静的清凉之气。   之所以会在春交燃这样沁脾的香料,是沈大小姐觉得,她必须让这屋里的人好好清醒一下,包括她自己。   “做什么要骗我,那些古玩玉器根本就是你故意买的仿品。王府虽有些银子,但也不能这样挥霍。”   况且那些银子还是拿她嫁妆换的,能别这么坑她吗?   漾小主脸上揣着愧疚,慢条斯理的拿着小墩子蹭到她跟前。   “你跟踪人家。”   她们现在讨论的是这个问题吗?   沈大小姐用帕子努力擦着眼角的“黑线”。   “对,我跟踪你。我原本以为你在外头被人坑了银子,这才跟出去的。你别岔开话题,先告诉我你去药材铺子买的什么?”   苏漾妖娆的小脸上挂着些许踟蹰,低头写了一个大大的黑字。   “药。”   她当然知道是药!!   “什么药?”   “吃的药。”   这特么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沈衡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作为一个当家主母,被妾侍气的头晕脑胀确实是件挺窝囊的事情。   能掐死她吗?能吗?   “苏漾,我们不要玩文字游戏。你告诉我,是你病了还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也好帮你解决。这么多天了,你拿出去的银子也不少,就算我当了冤大头也该知道这银子的出处吧。”   苏漾叠起双臂枕在一旁的桌案上,半天都没有动笔,但脸上的表情却莫名忧伤。   她不“说话”沈衡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那东西是喂给蛐蛐吃的。”   良久之后,漾小主缓缓举起了木板。   蛐蛐?   沈衡在嫁给苏月锦之前,除了偶尔上房揭瓦,夜半跑去糊窗户以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斗蛐蛐。   虽不能算各种里手,但光听听声音也能知道那钵子里的东西是不是行货。   所以在苏漾拿出那个墨色石罐,听到第一声鸣叫时她就知道,这是个极难寻到的好物件。   扒着那罐口朝里望,不由惊愕到。   “正经是个俏货。”   正所谓,白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这只蛐蛐不仅通体金黄,而且头圆,胸宽,唇鄂发达,绝对是个极品。   抬手指着那高跷着透明羽翅的小家伙,她惊喜道。   “哪里买的,值得好几千两银子呢。”   原先人们好蛐蛐只喜好听那一叫,再来便是喜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斗上一斗。   沈衡有一段时间也喜欢着了男装出去凑凑热闹。只可惜后来,六九城的那些公子哥们也好上了这口,押宝开赌,赌注下的越来越大。蛐蛐的价钱也是水涨船高,坊间谓之俗语:万金散尽只为一啄,说的就是意思。   漾小爷没想到沈衡居然是个懂行的,嘴角一弯跳上桌案。   “你也会斗蛐蛐?”   “谈不上会斗。”   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但是这里面的门道倒是多少懂的一点。你方才说买药材是喂给它吃的?可是我看它叫声响亮,翅无卷须,怎么看都很健康啊。”   “谁说生病才要吃药的。”   漾小爷眼睛笑成一个月牙,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那只木匣子。   “这东西叫纸草,是凌金花的枝叶,每逢初春时节开花。凋落之后取上面的绿叶晒干,研成面跟树苗和草果放在一起喂给它吃。不但可以延长寿命,还能长得越发精壮。我这罐子里的蟋蟀,自幼就是吃这个长大的。”   竟然是这样!   沈衡瞅了瞅他手中的一小把纸草沫,有些迟疑的说。   “那也吃不了这么多啊,一只蛐蛐一顿才能嚼多少草果,你最近花的银子可不止这一小点。”   怎么可能只它一只。   漾小爷转身挪开一处砖石,啪啪啪拿了一排石罐子摆在桌面上。   “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好些我放在了奉芜山养着。上京三年才开一次大赌,没有后备怎么能行,你瞧瞧我这几只怎么样?”   整整一个下午,沈衡都是在一片虫鸣中度过的。   两人各自选了蛐蛐,拿着热草斗的不相上下,都有些找到了知己的味道。   拥有相同爱好的人,总是很能理解彼此在喜欢的物事上对银子的付出。这话说的文雅一点叫知音难寻,通俗一点的就是臭味相投。   漾小主抱着一堆小罐子解释,皇后娘娘和苏月锦不借给“她”银子就是觉得这东西花费太大,又不体面,这才不待见他她的。   “她”没告诉她的是,原先那两位也是支持的,而且支持的还不少。只是漾小爷不讲义气,斗蛐蛐赢回来的银子一分都不肯拿出来,这才断绝了所有金钱上的来往。   沈大小姐在得到一只他送的极品蟋蟀之后很快倒戈,点着小脑袋表示赞同。   可怜道道在外头等得焦急,只当是她们家小姐被“小妾”给灭了,差点就跑去后院叫人将门给砸开了,哪里知道她已经跟人心心相惜起来。   自那以后,沈衡就成了苏漾的小狗腿。成日抱着一只蛐蛐罐子,陪着他满四九城的转悠。   纸草的银子不够,两人就拿了府里的东西去当,左右不能饿着了它们这些宝贝。   苏小千岁骑着快马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的老婆和“别的男人”手拉着手,扛着两麻袋东西往门外走。   身后的官家元福急的都快哭了,高声唤着。   “主子,可不能再当了,爷们回来非打死小的不可。”   他似笑非笑的靠在门边,觉得这场景真是“养眼”极了。   沈衡开始还没有注意,煞有介事的对元福说。   “爷们在家也听我的,就是回来了也不会怎么样,你快些回去吧。”   他含笑挑眉,懒洋洋的说。   “我怎么不知道夫人在家已经厉害成这样?实在让为夫惶恐。”   沈衡听见声音那浑身都是一震。   近些天虽玩的忘乎所以,却也没忘了他的归期,算算那日子竟是提前了两天。   看着那双眼底的倦意,当下东西也忘了扛了,几步走上前去心疼道。   “都瘦了。现下是不是很累?我命人抬水让你沐浴可好?”   好在还有些良心。   苏小千岁伸手将她拥进怀里。   “你倒是胖了,没人管着玩的可开心?”   沈衡做完“贼”后总是心虚的,埋头在他襟前磨蹭着。   “没有,就是小漾回来了,陪着她四处走走。”   他抬手抚着她的脑袋,温声安慰。   “阿衡,编瞎话这种事要动脑,不用这么难为自己。”   然后轻扫了眼已经僵硬的漾小爷,淡淡吩咐道。   “先将他关在屋子里,等我用过晚膳再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八章想要个孩子   所谓小别胜新婚,沈衡嫁给苏月锦已经有两年,除却他偶尔有公事外出几天以外,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一见着人回来了,哪里还管“狐朋狗友”的死活,一面吩咐着厨房去准备晚膳,一面取了换洗的衣物往房里走。   画着岁寒三友的屏风之后水汽氤氲,烘的人身上暖乎乎的,原该坐在桶中沐浴的人却懒洋洋的歪在小榻上。   他的神情略有些疲惫,松散的衣襟半敞,露出若隐若现的半个锁骨。   她说:“怎地不去沐浴?”   脚下却微微翘起,没什么节操的想要窥.视更多春.光。   他双眼微眯,似笑非笑的说。   “在等夫人伺候。”   或许是因为连夜赶路,他的声音都伴着些许沙哑,略显慵懒的声线撩的她耳根一热。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即便面对自己夫君也该有所矜持。奈何沈大小姐从记事开始就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从善如流的走上前去,小手一勾便拉开了他松拢的盘扣。   衣衫顺势滑下,精壮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灼热了整个脸庞。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一些,目不斜视的攀上他腰间系带,却是流连半响都没有勇气将它褪下。   喉咙清咳一声,她小声道。   “这个你自己脱吧。”   他眉眼微挑,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要,我累的不想动。”   骨节分明的手指却缓缓握住她的,在自己完美的腰线之间徘徊。   触手的温润恍若最上乘的美玉,带着让人五指颤动的润滑。   他说:“哪有伺候一半便不管别人的。”   我是没有节操的分割线~~~~~~~~~~   事后,她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   “月锦,如果我的病一直治不好,我们便领养一个孩子吧。”   这是她心里的痛。   婚后已有两年,她却一直无所出。宫里的御医来看过,说她体性阴寒,是极不容易受孕的体质。   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大度的妻子。   因为她不愿意假装大度的帮他纳妾,甚至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会撕心裂肺的疼。   “我是不是很坏,我坏心眼的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下辈子,你一定不要再遇见我了。”   他是那么体贴她,甚至有朝臣家眷办满月都会暗暗将帖子回绝。   他双手微微收紧,轻笑着说了声“傻瓜。”   他很少会说什么动听的情话,却只一句便让她忍不住怅然泪下。   他说“阿衡,总觉得一辈子太短,待到鸡皮鹤发,奈何桥头,只愿下辈子你还是我的妻。”   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眼眶濡湿,哽咽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能说出这话的人很多,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芸芸众生,能得此一人,何其幸?何其命?还有什么,会比白首之约更美丽的誓言。   很爱你,所以一定要在一起。   “不需要领养,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她只当他在安抚,低头握住他的手掌,却听到他说。   “师姐精通医术,这次请她下山原本就是为了治你的病。只要细心调养,你的身体会好的。”   她震惊的抬头,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   “你,你说的是真的?”   他轻笑,亲昵的吻了吻她的鼻尖。   “我骗过你吗?”   他师傅沉留老人是这世间最好的医者,虽说去年已经过世,但他的女儿却得自他的真传。   万事皆有定数,老天爷总是眷顾世人的。   她定定的看着他缓缓上扬的唇角,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狂喜之中无法自拔。   她当然是相信他的,不能肯定的事情他不会说的那般笃定。   一想到自己还有做母亲的希望,那一瞬间的兴奋真的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张嘴便吻上了他的唇。   爱妻如此热情,让小王爷如何辜负了这份投怀送抱,正由自享受间听到门外赵晗的清咳。   “还没完事呢?先把药吃了。”   这药是要房.事之后服用效果最佳,她都等了近两个时辰了,医者也是要吃晚饭的好吗?   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良久之后,房门大开。   沈王妃面覆一条深紫轻纱没出息的坐在角落里,唤了声:“师姐。”   白日宣.淫,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谁承想赵晗上来就帮她把薄纱落了,直接了当的说。   “以后你俩完事了都得叫我,不用不好意思。”   她瞠目结舌的瞪着那个娇小可爱的美人,怔愣的恍若一尊雕像。   苏小千岁伸手接过药碗。   “也难怪苏漾看见你便跑,你这个样子,哪个男人敢娶你。”   她慢悠悠的翘起一只二郎腿。   “他那是矫情,男人做成他那样才是失败呢。”   整日胭脂水粉的往脸上招呼,多寒碜。   他们这般说的自如,呆在一旁的沈衡却如遭雷击。她感觉今日受的刺激实在是太多了,结结巴巴的道。   “苏,苏漾,是男的?”   在座的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抓了把核桃放在她手心。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用过晚膳之后,赵晗端着一大盆草药来了沈衡屋里。一面将草点燃,一面在她手臂等处施针。   她的手法很好,银针所过之处虽有酸麻却并无痛感。   可能是待在奉芜山那样灵气的地方久了,赵晗出落的很水灵,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子。   她的个子算不上高挑,打远处一站还像个没长开的娃娃。但偏生也是因着这份娇小,更衬得她越发娇俏。一身素淡的千色纹襦裙,素面朝天,忽闪的圆润大眼怎么看怎么像漂亮的邻家妹妹。   虽说性格有一点...但还是个悄生生的美人。   沈衡凝着她微微卷曲的睫毛轻声道。   “师姐,你欢喜漾公子?”   自从知道了苏漾的真实身份之后,她便改了称呼。一则是对别人性别的尊重,虽然漾小主不见得在意这个。二则是时刻提醒自己,丫真的是个男的。   “欢喜啊。”   赵姑娘闻言挑眉。   “我从十二岁知道他是个男的之后一直喜欢到现在了,只是那个没眼光的总躲着我罢了。”   她说的坦率,语气虽是平常,但沈衡却听出了那话里小小的酸涩。   “那你们应该也是一块长大的吧?”   “恩。你别看苏漾现在是这个样子,小的时候可害羞的很。给他东西吃,他便红着脸冲你笑,鲜少张口说话,瞧着文文静静的。哪像现在,活生生就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施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赵晗见沈衡好奇,便淡淡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我还记得苏漾第一次同我说话,就是看见我端着药碗死命的往一只兔子嘴里灌汤药吃。”   “我自幼跟着父亲学习医理,经常要研磨一些草药制成汤药。未及用过的药品自然不能给人吃,所以半数都会喂给山中抓来的鸟兽,哪里知道他会反应的那般大。”   那个时候的赵晗也只有九岁,眼见着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家伙通红着眼睛上来指责,自己也吓蒙了。   她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那一日却是整张脸都涨的通红,劈手将她手中的兔子夺过去跑走了。   他回去告诉他的“相公”,赵晗不是好人,我们不要跟她一起玩了。   苏千岁那时也是个孩子,但显然比漾小爷成熟的多。温润安抚了“娇妻”之后,转脸就把兔子给烤了。   气的漾小爷险些就跟他们彻底划清了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还是赵晗先找到他,跟他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才让他默默接受了。   苏月锦小的时候身子很差,山里的孩子在院中追逐嬉闹的时候,他就只能坐在一旁的轮椅上看着。   但是他自幼就懂得自娱自乐,假装晕倒,吓哭苏漾,或者抓了什么可怕的虫子温润的放到他手中就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为此,漾小爷没少找到赵晗抱怨。说自己“嫁了”这么个男人,真的是一辈子都毁了。   他不满意自己的“相公”,但对赵晗却是莫名依赖。随着几个孩子越发长大,情窦初开之时,漾小爷悲催的发现,他爱上了别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就是赵晗。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版会发在群文件里,亲们可以自行领取,么么哒。   还有感谢@@~~小蝌蚪送来的地雷,小盎前两天一直没有时间回复,抱抱亲爱的。   木马。   ☆、第八十九章胸口碎大石   可怜赵姑娘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就是因着长期身着男装便生生让,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性别的苏漾当成了暗恋的对象。   苏漾鼓足勇气对她表白时,是十二岁。   身体刚刚开始发育的他,声音还有些奇怪的沙哑。他说:“赵晗,我可能喜欢上你了。我也知道作为一个有妇之夫这样是不好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喜欢上月锦。你带我走好不好,天南海北,奴家愿意生死相随。”   赵晗当时整个人都是傻的,一则她不愿意做这“横刀夺爱”的事,二则,她是女子,即便有些喜欢苏漾也是“姐妹情深”。所以没什么犹豫便拒绝了。   年少的爱情总是冲动而单纯的,陷入失恋期的漾小爷几乎哭湿了整座奉芜山。赵晗在山中找到他时,他还在对月流泪。   她说:“苏漾,你别哭了。其实我是个女子,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震惊的看着她,险些自山上跳下去就这么去了。   第二日,苏漾就去了皇后娘娘那里请罪,泪眼婆娑的表达了自己,看破红尘想要出嫁做尼姑的心愿。   皇后娘娘没有说话,只是奇怪的睨着他长出的喉结发呆。   她以为他是病了,特意找了医者来看。得到的结果不光吓的御医脸色惨白,就连自己也怔愣了好些天。   假凤虚鸾,这样的乌龙岂止是皇室的丑闻。漾小主不习惯旁人伺候,就连出恭时也是同其他人分开,以至于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站着尿尿同旁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突然降下这般晴空霹雳,任是谁也不容易接受。   最另人称奇的是,皇后娘娘还发现,苏漾的样子竟然越来越像敏妃了。   她取了他和苏沉羽的指血,答案竟然真的同她的猜测不错。   苏漾却是敏妃的孩子。   香料案事发之后,敏妃的孩子就消失了。宫里随之不见的,还有她身边的近侍冯凌,想来苏漾就是那个时候被偷偷带出宫去的。   苏漾对冯凌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自己是从蜀地跑出来的。皇后娘娘没有选择隐瞒,而是很明白的告诉他:你母亲下毒谋害月锦,为的就是希望你能登上大宝。事发之后她在宫中自缢而死,而月锦却因为那时的余毒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可以选择复仇,但是我会一掌拍死你。若你愿意放下仇恨,当年的事情我们便不要再提。   祸不及子孙,苏漾那个时候尚在襁褓,也是无辜的。   一时之间得到这么多惊人的消息,让身为“女子”的苏漾十分难以承受。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许久,次日便背起了包裹辞行。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冷静的想一想。   再回来的时候,他依旧是那身女装,媚眼如丝的对苏月锦说:“哥哥给你当挡箭牌吧,今后有什么危险,我帮你扛着。”   他的命是敏妃给的,但养他的人却是皇后娘娘。所谓因果循环,不过如是。   他是看着苏月锦如何在病榻上苦受折磨的,他这样做谈不上恕罪,只是选择了一个让自己,和大家都能好过的方式罢了。   对于赵晗他并非不喜欢,尤其知道她是女子之后,也曾有过窃喜。但是,作为一个男子,作为一个长成了的男子。他越发觉得自己,娇里娇气的跑去跟心爱的女子表白,是一件极端丢脸的事情。前些年的时候,他躲着赵晗是因为朝中党羽错综复杂,他私下暗访难免会有危险,担心连累了她。   事情平息之后,又觉得自己耽误了姑娘这么多年,没脸见她。他的身份特殊,又喜欢四处游走,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不能给一个女子安定。   他也曾开玩笑的说:“赵晗,找个好男人就嫁了吧。爷们虽长得风流倜傥,但却居无定所,你这又何必呢?”   她却全然不理,妙龄虚度,同他牵牵绊绊的别扭了整整十四年。   用十四年的光阴去欢喜一个总是躲着自己的男子,真的不是一件能够坚持下来的事情。   同为女子,沈衡虽没尝过那份爱而不得,想来也是极难过的事情。   赵晗说“我时常告诉自己,他这个样子就是在矫情。但是心里也明白的紧,他是在保护我。这么多年的党羽相争,私下里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恐怕一双手指都数不清。但爱情这个事谁又说的清呢?爱了便是爱了,还能像借给别人的银子一样,说收便收的回去?”   “如果爱这东西可以换算成银子,他少说也欠了我千八百两了。”   她的语气和神情亦如寻常的轻松,但是说过这句话后便没再张口。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沈大小姐是个性情中人,用她老子娘的话说就是:旁人给她一个微笑,她能咧嘴对着你傻笑一天。   话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但沈衡真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就在了解了赵晗心事的第二天,她便穿戴整齐去“探监”了。   漾小主被关的屋子十分特别,整个门窗都是由铜铁修筑,窗口的位置还开着一个七寸见方的小口,里面人伸出脑袋就能看到王府的大门。   听说这东西,是早几年专为苏漾量身打造了。里面有张可供休息的小榻,和一只木质的小几。漾小主每次回来匡银子,都会被关在里面思过。   沈衡踱着步子走到近前的时候,苏漾正准备将脖子抻出去望望天。乍一见她来了,小脸一崩扔出一张纸条。   “坏女人,没义气。”   她神色莫名的盯着那字条,觉得人家说的也确实是那么回事,便没有张口反驳。   抬手用钥匙打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她不担心苏漾会趁机溜走,因为早在被关进去之前,苏千岁便撒了一大把软筋散在他嘴里,就是想折腾也没那么多力气。   漾小主的神情很委屈,低头在纸上写着。   “不带你这样的,好歹也是患难知己,说倒戈就倒戈啊。你倒是回去劝劝咱们爷,将我放出去吧。”   “虽说我在王府没有名分,但怎么说也该算是个贵妾吧?就这么让一群人看猴似的看我,太不拿我当回事了。”   他期期艾艾的写着,沈衡便在一旁一张一张的看着。   及至他发泄的差不多了,这才伸了小手去他“鼓起”的胸前抓了一把。   满硬的,略微还有一点弹性。   “原来是橙子。”   她顺势将那东西扯出来一个,仔细端详了一番。   怪道她总觉得苏漾的胸部长得特别□□,除了这个,谁能长成这么圆润的。   苏漾整个人都傻了,眼见着她把那个东西抓在手里,剥了皮就打算吃,连忙几步上前抢下来。   “是苏月锦告诉你的?知道了怎么不早说?”浪费他方才那么多笔墨。   沈衡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苏小主,轻笑道。   “你不是也耍了我这么多天吗?咱们也算扯平了。”   言罢将他手里的橙子抢回来,伸手就要掰开。   “你没看出来这东西是一对吗?你吃了一个,我这个怎么办?”   他怒气冲冲的指着挂在胸前的另外一个如是说。   “那就都摘了呗。”   “都摘了?我这么妖娆的童养媳怎么可以是平胸?”   他的真实身份,只有身边信得过的几个人才知道,万不能张扬出去的。   沈大小姐闻言自顾自的丢了一瓣橙肉到嘴里。   “还挺甜的。你现下又出不去,等到放出来的时候我再还你一个就是了。”   漾小爷整张脸都因着那话黑了半边。   “这么说,你不是来放我出去的?”   “当然不是了。”她坦荡的直视他。   “胳膊肘往外拐这种事我从来不干,我今日过来,是特地来开导你的。”   “开导我?”漾小主懒洋洋的窝回自己的床上。   “开导我少花些银子,饿死我那些宝贝?劝你还是省省口水,别费那个劲了。”   沈衡瞧着他那极不配合的样子也不焦急,只是淡淡的睨着他。   “不是蛐蛐,我这次来找你,是为了赵晗师姐。”   话刚出口,便明显看见苏漾脸上的神色一僵,然而很快,他便换上了那副惫懒的样子。   “赵晗能有什么事?小爷现在正烦着呢,要不是来放我出去的,你便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   说完,当真过来将她推了出去。   沈衡自问口才不输旁人,却是没料想这人是个不听劝的,话刚开了个头就吃了顿闭门羹。   “你这人怎么由不得人说话呢?”   她索性将脸塞到里面,继续道。   “赵晗师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就让她这样下去。”   “一个女子花一样的年华,又有几个十四年可以挥霍,你要是个男人,就该娶了她,何苦两人受这份活罪。”   “我娶不娶是我的事,她要等是她的事。你就别在里面掺和了,闹腾的爷们烦心。”   烦?那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烦。   沈大小姐的倔劲儿上来了,索性盘腿坐在门外,唠叨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倒是要看看,他跟她的耐性谁比较好。   然而事实证明,耐性这种事真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   沈大小姐是含着眼泪被赵晗拖回房里的。   她那时只觉自己双目无神,口舌发麻,周身都快要失去意识了。   她拉着赵晗说:“师姐,苏漾真不是个东西,我循循善诱的说了那么多话,他愣是一句也没搭理我。”   她了然的安抚,见怪不怪的说:“你这样没用的,过去我上吊,跳河,割手腕,就连胸口碎大石都试过了,他都是那个样子。这事咱们得讲战术,你别急,先喝口冰糖雪梨润润喉咙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章和离书   沈衡一直欣赏有创意的人,对于胸口碎大石这样极端具的逼婚手法,她确实自叹不如。   但是说到战术...她也不是没有主意的。   整整一个月,只要有时间她都会同赵晗腻在一处,先后用了无中生有,暗渡陈仓,欲擒故纵,甚至美人出浴等伎俩,悉数败北,皆没能将其“拿下。”   最后沈大小姐怒了,在一个黄道吉日的清晨,哄了苏千岁上朝之后偷偷溜进了书房。   摊开最昂贵的宣纸,一番奋笔疾书,蹑手蹑脚的找到他的小印,抬手就盖在了那张白纸之上。   赵晗在一旁抽着嘴角看着,无比担忧的说:“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   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她在作死的赶脚。   沈衡笑呵呵的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淡定无比的说。   “有些事情在没有尝试之前都是未知。苏漾并非对你无意,只是差了点火候罢了。你就在这等着,待我唤你的时候再出来。”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招叫后院起火,火烧起来了,自然能让他乖乖就范。”   如此,赵师姐语塞了。   乖觉的站在原地点头,生生压下了嘴边那句。   “我担心的不是苏漾起火,而是你们家后院会起火。你真的能确定苏月锦在看到这张和离书后,不会撕了你?”   春日的骄阳总是红的似火,洒扫的杂役们难得看见自家王妃,在起早送走千岁爷之后没有呵气连天。   但见那一袭鎏金色的华裙在地上一摆,蹭蹭几下就把没扫完的尘土抚了个干净。   跟在身后的道道,心疼的看着那身刚上身就蹭脏了的裙角,多想说一句。   “您就是想制造气势,也没必要穿这么长的啊。”   沈王妃自然不知道道在想什么,几步上前便打开了苏漾的门。   他正在里面用早膳,清粥小菜,外加一碟子酥脆的杏仁酥嚼的异样香甜。看见她进来也没觉得多稀奇,一面慢条斯理里的夹菜一面道。   “今儿又想了个什么法子?你也真格算是有耐性的。”   她默默看着他良久,随即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   “还有什么好折腾的,不过是来跟你辞行的。明日我便不再是这府里的主子了,临走之前来看看你罢了。”   辞行?   漾小爷轻挑眉梢。   “这主意倒是不错,你下一句是不是该说,你走了,赵晗便会嫁给苏月锦了?”   “猜的不错。”   沈衡大大方方的承认。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件事情都是真的。”   “我嫁给苏月锦两年,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宫里的御医来看过,说我是极不容易受孕的体质。女子无所出,本就犯了七出之条,论理,夫家是可以休了我的。”   “好在赵晗师姐医术高超,能够医治我的病症。在请她下山之前她便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让我撮合你二人成亲。”   她说到这里,淡淡睨了苏漾一眼。   “沈衡虽说出身小门小户,但也不是那种循规蹈矩,慈悲心泛滥的人。即便是要成人之美,也没必要几次三番的做这么多费力不讨好的事。我会帮赵晗,却是为了治自己的病。”   “然而你一味的推辞,倒是让我束手无策了。赵晗如今恨极了你,只想嫁给苏月锦,站在你每日都能看到的地方给你添堵。这是她的选择,而我,决定成全她的选择。”   桌上平摊的宣纸赫然是一张和离书,书下印着的正是沈衡同苏月锦两人的小印。   “赵晗答应我,只要让她嫁给苏月锦,她便会医治我的病。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幸福,便是能诞下同她所爱男子的孩子,我也不例外。但是我也承认,让我同另一个女子共事一夫,是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选择了和离。”   “你说我极端也好,愚昧愚蠢也罢,总之这就是我的坚持。我不想说,是你逼着我走上的这条绝路,但是我真的不太待见你。因为你的一个选择,葬送了两个女子的幸福。”   “被爱的人总是有骄傲的权利,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身后追逐的人也会有筋疲力尽的一天呢?你不是不爱赵晗,你只是习惯了她给你的爱。”   “酒宴歌辞莫辞频,劝君惜取眼前人。还有两天,赵晗便嫁了,问问你自己的心,是不是真的不会痛。”   沈衡说完,缓缓站起身拿着那张和离书便往门外走。   她说的话,半真半假,而苏漾,却是不知道她不能受孕的事。   算算时间,也确有两年有余,一时之间也是一怔。   “赵晗,不是那样的人。”   他站在那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沈衡的。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离开苏月锦的一天。”   “苏漾,还是那句话。十四年,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四年可以挥霍?赵晗真的,用了女子最好的半辈子去爱你。”   沈衡过往说过许多话,苏漾虽从来没有回应过,但是并不代表他的心就是石头做的。赵晗是那样好的女子,他只是不想害了她。   “那苏月锦呢?”他焦急的追出去。   “他肯定不会同意与你和离的。”   早知道你会这么问的。   沈大小姐背对着他小得瑟了一下,转脸之后便换上了期期艾艾的表情。   “他么?却是不知道的,是我偷了他的小印亲手盖在这和离书上的。不论他同意与否,这件事情已成定局,我需要一个做母亲的权利,我渴望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不论是什么代价。”   苏漾的表情是震惊的,整个院中洒扫的奴才也都惊愕的半天不知如何动作。   沈衡这次真的是拼了,顺带连府里的奴才们也一并给唬住了。她大大方方迎着那些目光,然后转脸吩咐道道。   “该拿的都拿了吗?我们现下就回沈府去。”   做戏要做足套,作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怎么能少了道道的戏码。   然而,平日配合度极高的忠仆,今日却出了状况。傻乎乎的矗在原地,半天都没有说话,仔细看去,额头上竟然还有冷汗冒出。   出息!过去扯谎的时候也没见她吓成这样。   沈衡暗斥一声,刚想自己张口将话原了,便惊觉手里的和离书被人抽走了。   身穿朝服的苏小千岁站在骄阳之下,正细心拜读着她的“大作。”那微微蹙起的精致眉眼,无声的在告诉所有人。   他的心情很不好。   这下,她头上的冷汗也吓出来了。   “进来说话。”   他抬脚越过她身边,带起的冷风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隆冬将至的严寒之中。   “我今日失败了,明日会继续想办法离开府里的。”   她这般对苏漾说着,尽职尽责的将戏演完,然后灰头土脸的跟在苏月锦身后,如丧考妣。   今天不是黄道吉日吗?为什么会这么背?!!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举案奇煤   沈衡从来没觉得书房是一个恐怖的地方,然而今日却觉得恍若龙潭虎穴,连迈进门槛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小媳妇一般跟在他身后,连凳子也不敢坐,就这么呐呐的站在离他较远的一端。   书桌上的墨迹还未干,小印上的红泥还没来得及擦去。   苏千岁淡淡扫视了两眼,慢条斯理的将它们拨到一边。   很显然,不高兴了。   沈衡觉得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说。   “额...你不是去上朝了吗?怎地回来的这样早?”   “忘了带折子。”   他淡淡应了一声   “啊,既然是回来取折子的,想必是前朝有重要的大事吧。不如你先去忙,我帮你准备早膳吧。”   “不急。”   依旧是单音节的回复。   沈衡自顾琢磨着,没了半点主意。瞒着自己的夫君写和离书这种事,就是平头百姓家也是不允许的,更何况两人还是皇亲。这要是传将出去,岂止是不好听那样简单?   “今日的事,却是我做错了。”   她偷扒着眼睛瞧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赵晗师姐是对咱们有恩的,我也是被逼的无法才出此下策。苏漾总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法子。”   “赵晗师姐人那么好,我也真的希望她能同我一样幸福。这次的事,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就是担心你知道了会不高兴。善意的谎言总是可以被原谅的,你说是不是?”   好话说了半箩筐,对面的苏小千岁也只回了声。   “恩。”   宁静的书房内,只能听到风吹落叶的声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彻底江郎才尽了。   “还不过来哄我么?”   良久之后,他坐在案前如是说,蹙起的长眉像是在控诉她的迟钝。   生气了都不用哄的吗?   沈衡闻言立马冲到他怀里。   “哄你好不好?不要生气了,我保证下次绝对不敢了。”   千岁神色恹恹的伸手搂着她,挑眉道。   “下次么?”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   他垂下头,径自将那张和离书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扔在铜盆里烧了。   “再大的事也不能拿这个开玩笑。”   他不待见这东西。   沈衡乖乖点头应下,十分听话的样子。   “最近一个月,我只当你们想了什么好主意。没想到就是这个,我问你,若是苏漾真的任赵晗就这么嫁了,你打算怎么办?”   真的任赵晗嫁了?沈衡惊愕抬眼。   “他应该不会那般狠心吧?”   “我不是他,自然想不到他会做什么样的决定。或许会阻止,也或许会放任。这样没把握的结果,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去尝试。”   沈衡闻言深思了一会儿了,轻声道。   “你这话,是不是在间接说我没有脑子?”   “这已经是很直接的说法了。”   再委婉一些的,他怕她听不出来。   沈大小姐脸上剧烈抽搐了一会儿,坚强的转过脸去看他。   “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自己有把握,又肯定能让苏漾接受赵晗的法子。”   他懒洋洋的靠在桌边。   “无利不起早,夫人拿什么同为夫交换?”   “自己人也算计的那么清?”   “自己人不是也算计我么。”   不然那和离书怎么来的。   沈大小姐理亏在先,小脸涨的通红,转脸对着门外偷听的道道和赵晗道。   “那个...药可以煎了。”   这是一句极为隐晦的暗示,屋外的两个人都露出了暧昧的奸笑。   沈衡觉得自己是为友情献.身的,喝过汤药之后对赵晗邀功道:“今儿晚上就让你出嫁,姐们儿够义气吧?”   她笑眯眯的瞅着她放在腰上的手,坦然道:“你也不亏嘛。”   傍晚十分,王府里突然亮起了红灯,一排排装着珍贵物事的珠宝箱子摆了整整一地。   漾小爷呆在里头不时伸着脖子看着,眼见着赵晗身披凤冠霞帔被送到一台轿子里,也是一怔。   他是不相信苏月锦会娶赵晗的,但是眼见这架势又有些发蒙。   苏漾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知道看见她双足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   紧闭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他看见了斜靠在一侧磕着瓜子的苏月锦。   几步上前问到。   “赵晗这是去哪?”   “当然是嫁人了。”他奇怪的抬眼看他。“男方家里就住在对面,离我们近的很。要不要一起去吃杯水酒?”   这怎么可能呢?   “你们又在搞什么鬼?”   “那么激动做什么?师姐今年都已经二十六岁了,换做寻常妇人早该是儿女成群的年纪,你原该高兴才是。”   苏小千岁说完也没再理他,径自拉了换好衣服的沈衡去了对面。   屋外摆放着好几十桌宴席,桃仁蔬果都盖着大红的喜字,极是喜庆的样子。但座上却是空荡荡,看不见贺喜的亲朋。   苏漾一路跟着他们走进,越瞧越觉得奇怪。   眼见着他们来到后院进了一处婚房,便也云里雾里的跟着迈进去了。   潜意识里,他也想知道赵晗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身穿大红段花吉服的少女已经揭了盖头,由自端着一碗米饭吃的香甜。   看见几人进来,还大方的招呼:“过来吃。”   他环顾着四周,依旧没有看见新郎的踪影。再回过神来时,只觉灵谷,曲海几处大穴被封住了。   眼前是苏小千岁慢慢收回去的银针,他怔愣的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   “你居然阴我?”   苏小千岁甚是无辜的摇头。   “这怎么能算阴呢?分明是你自己走进来的。”   而后吩咐早已守在一旁的桂圆。   “帮新郎官穿的喜庆点,莫要误了吉时。”   可怜漾小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成婚居然是这样的。   扯着苏月锦的袖子义愤填膺的道。   “你忘了师傅说我会克妻的吗?”   苏小千岁着实想了一会儿,慢条斯理的点头。   “他还对着咱们山里的兔子说过,能将它点化成仙,结果第二日就将它做成了红烧兔肉。”   苏漾承认,自己这个借口找的够烂。   “能不能让我再考虑一下。”就算他喜欢赵晗,但是那人的性子也着实令人头疼。   一个能一气之下将自己“相公”扔在画舫中卖唱的女人,谁娶之前不要好生思量一下。   苏小千岁觉得,同为男人,他是能够理解拥有一个不温顺的妻子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的。   但是。   “一辈子也不长,忍一忍便凑合了吧。”   手中被塞入了一根红色绸缎,他听到了他逐渐远去的声音。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苏漾。哥,你并不欠我什么,新婚快乐。”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就像他了解他一样。   赵晗守了他十四年,苦等一个承诺。苏漾陪了苏月锦十四年,为的是赎他心底的那份愧疚。他迟迟不娶,只是想等到他坐稳了那个位置之后再心安理得的离去。   男子之间的情谊其实就是这样简单,没有女子之间那般细腻,却是源自心底最真的那份挚诚。   穿戴整齐之后,漾小爷被拉上了堂前,座下已经是高朋满座。   他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和同为王府效力的同僚。   顾允之供着双手上前贺道:“漾小爷今日格外俊朗,祝两位新人同福同寿百年好合。”   他呲着小牙瞪他,分明看见了那双眼底的戏谑。   待要张口说什么,却震惊发现高堂之上不知何时坐了两个人,赫然是微服而至的皇上和皇后娘娘。   他们并未穿着宫中正式的吉服,而是如寻常百姓家的父母一样,穿着颜色艳丽的喜庆罗衣。   皇后娘娘一面抓了一把花生嚼着一面道。   “我儿快来拜我,晚膳都未及用便赶过来了,你这亲结的可真够突然的。”   说过之后,又觉得这句玩笑话配上自己的脸会觉得不亲和,便在话尾加了句“呵呵。”   皇帝陛下虽说也来的突然,但好在出门前摆阔摆的惯了,拿着两只西域进供的凤血玉镯放到两位新人手里。   “相爱容易相守难,漾儿,好生待人家姑娘。”   他傻傻站在原地,只觉整个眼眶都湿润了。   王八蛋的苏月锦,居然连最后的退路也给他堵上了,还弄的这般煽情。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很感动。   父母的祝福,亲朋的贺喜,不算温柔的娇妻。虽是赶鸭子上架,却也是曾经一直在脑海中想象的样子。   正想着要不要兄友弟恭一番,就听见不远处苏月锦和顾允之两个人没什么节操的在那打赌。   “你猜他会不会哭?”   “难说,他小时候可矫情了。”   “我赌一百两银子,他等下会死撑到底。”   “我赌两百,他会躲在角落里抹眼泪,不然我就将他罐子里的蛐蛐炸成一盘小菜。”   结果当然是苏千岁赢了。   漾小爷擦着眼角硬挤出来的泪水,仰天长叹。   “这特么就是兄弟。。。”   因着婚礼是临时决定的,所以半数宾客都是临近的百姓。皇后娘娘是个不会招呼人的,最后这事自然落到儿媳沈衡的头上。   就见她身穿一身妃色罗裙穿梭在人群之中,不论男女老少皆是笑脸相迎。那份淡然和亲和是任何一个自视甚高的官家小姐装不出来的。   顾允之望着那道身影许久,苦涩叹息:“好像错过了自己的下半辈子一样。”   这样纯粹的人,世间也仅得这一个了,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话落却并没有得到回应,抬眼之际便对上了苏月锦陷入沉思的脸。   他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莫不是在愧疚?当年是我自己选择要去江城的,若是没有你的力保,我也不会坐上今日的位置。”   得失之间,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   “允之,你想多了。”   “我只是在琢磨,上次你欠我的红包,如果这次一并要回来会不会不太好。银子带够了吗?”   顾小侯爷的脸彻底僵硬了,奕奕然塞了一把银票给他。   两两相视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个家伙,总是用这种奇怪的方式让人轻松。   “你会找到的。”   缘分天定,谁说错过便一定是失去呢。   缘分来时,总是让人措手不及。或许顾允之的幸福很快就会出现,至于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那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后记   庆元朝北靖五十二年,六皇子苏月锦登基继承大统,改年号玉恒。封礼部尚书沈括之女沈衡为后,封号懿初。   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善用新政。平定边疆叛乱,提倡文武双修。治理下的国家百姓皆安居乐业,齐齐称颂。   然,唯有一事令人称奇。   便是帝后情深,后宫佳丽只得沈皇后一人,共育有三男两女,值此一生都未再娶。是庆元朝史上,唯一一位同发妻白头到老的君主。   后世子孙多有艳羡,坊间更是将帝后的爱情写成话本流传至今,史称:举案奇媒。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